272章乖官你這空心大佬官
蘇州衙門很多,譬如巡撫衙門,布政使衙門、按察使衙門、提學使衙門、衛指揮使衙門、兵備道衙門、督糧道衙門……再加上知府衙門、蘇州下屬幾個縣衙門、四個都察院衙門、織造衙門……仔細掰著手指頭一數,卻是連十根手指都數不完。
這麼多衙門,靠漕運吃飯的衙門又有多少呢!首先督糧道這是本職工作,定然靠漕運吃飯的,此外,兵備道有些類似後世的後勤部,吃拿卡要也是必須的,衛指揮使衙門,雖然江南軍衛是出名的爛,可考慮到當初蘇州是唯一大敗倭寇的江南城市,故此蘇州衛還是有些戰鬥力的,不過,這戰鬥力也是建立在大把糧餉上頭,屬於少爺兵,尤其兵備道又和衛指揮使衙門關係密切,兵備道的職能是[兵馬錢糧刑名皆其職掌],衛所想要日子過得好,就必須去呵兵備道的卵。
此外,布政使、幾個都察院,這都和漕運關係密切,鄭國蕃雖然讓蘇松巡撫梁文儒死死盯著手上的軍衛,梁文儒這個蘇松巡撫的全稱應該是[都察院右副都御史、總理糧儲、提督軍務兼巡撫應天等府],真要說手上權勢,那可謂滔天,不過,老梁這個人,膽子比較小,只看浙江巡撫蔡太明明和他是同一個座師門下師兄弟,兩人在當年老師身陷嚴嵩案不能自拔的時候,悄悄救出老師的女兒十九娘,可為何十九娘最後嫁給了蔡太做小,而不是嫁給他梁文儒呢?
後世有句話叫做性格決定命運,老梁做事有點畏首畏尾,明明在救老師的事情上頭出了力氣了,但是因為縮手縮腳,不像蔡太那般擼起袖子一副為老師赴湯蹈火的架勢,甭說十九娘,換了其它女人,恐怕也覺得蔡師兄比較靠得住,梁師兄膽子太小,靠不住。
正因為性子偏軟,他才會被刁民衝擊巡撫衙門逼得差一點上吊『自殺』,才會顧忌蘇州是閣老鄉不敢得罪人,數年巡撫下來,名義上的最高官員都被下屬們認為是雖然有些愛銀子,但總的來說是老好人,這麼一個印象。
故此,即便他使盡渾身解數安撫軍衛和各指揮使,但依然有人上躥下跳,此人便是他的副手,布政司參政欒子夏,前文說過,大明朝的南直隸制度很坑爹,南直隸是由幾個省份分別代管的,這位布政司參政實際上是浙江布政司參政,但是,又兼著整飭蘇松兵備道的職務,此人是浙江布政司使李少南的同年,李少南發跡後,硬生生把這位原本混的不怎麼地的同年給拉到了一省參政的位置上頭,兩人關係可謂是鐵桿。
這位欒子夏便是公然和梁文儒唱對台戲,對蘇州各衛指揮使們便說,如今糧道堵塞,你們的餉啊!本官看,懸。
這一句話就弄得蘇州各衛人心惶惶,好在這些指揮使們也知道,梁文儒梁大人才是正兒八經的提督軍務應天巡撫,何況一時半會兒也沒有什麼拿不著糧餉銀子的事兒,也不肯空口白牙就跟參政欒子夏欒大人湊合,頗有些冷眼旁觀的意思。
即便如此,可蘇州各衛所表面上看起來安穩,實際下面有暗流湧動,一旦糧食沒有了,衛所鬧餉,那事情可就大條了。
不過,在那位糧商風大老爺被滿門抄斬以後,糧價頓時就不漲了,原本糧價是隔一天就漲幾分銀子上去,但昨日糧價居然從一石米一兩九錢二分跌到了一石米一兩八錢,雖然說正常這時候米價應該是一石米四錢四分,比起這個價錢一兩八錢依然是天價,但在所有糧商囤積居奇哄抬物價的情況下還能跌價,這不得不說是風大老爺這個雞殺得嚇住了一些猴。
人有從眾心理,這米價一旦跌價,糧商們就都坐不住了,一來怕[被勾連小呂宋],二來又怕貨爛在手上賣不出去,這就跟後世買漲殺跌其實是一個道理,故此,米價一路下洩,到了乖官晚些時候讓人出去瞧米價的時候,業已跌到了一石米一兩四錢銀子,據說還有些小糧商掛出了一兩三錢的水牌子出去。
聽了王啟年說了米價,乖官有些放下心來,前頭殺了那風刑君滿門的效果頓時便出來了,三天跌了差不多四分之一的價錢,這樣下去,等再過些天,玄宰兄從琉球國買了大米回來,那時候估計就能壓抑住米價了,忍不住就有些歡喜,當下大聲叫道:「六寶兒,來,給老爺我算算,這幾天我虧了多少銀子!」
旁邊六寶兒沒好氣白了他一眼,不過,這些天看下來,他鄭乖官雖然有些小討厭,卻也不乏優點的,尤其是這副憂國憂民的姿態,小女兒家,誰個不喜歡大英雄呢!
「好叫你大老爺曉得。」六寶兒扒拉著一副袖珍算盤,不過手掌大小,白玉做的骨架子,上頭算珠用的是一顆顆的珍珠,可愛得緊,拿在手上煞是值得把玩,上頭還有個細細的鏈子,可以掛在腰間,這是昨天乖官給她賠禮道歉的時候送給她的,當然,六寶兒絕對不知道,這東西是她老爹黎易常送給鄭乖官的,實際上還是她自己的東西,只不過在鄭乖官手上過了過手罷了。
辟里啪啦一陣兒扒拉,六寶兒抬頭,臉上露出些鄙視,「你這些天淨虧了五十四萬四千六百七十一兩二錢七分銀子……」(我跑龍套的本事越來越厲害了,連b454467127這樣的讀者都能給跑進來)
這些錢,都是乖官真金白銀掏出去的,其中絕大多數都是給了梁文儒梁大人去安撫蘇州各所衛所,聽到這個數字,乖官也有些肉疼,這可是五十幾萬兩銀子,可是不掏這筆銀子還不行,這時候才深切感覺到,當年戚少保為何不肯要江南衛所兵,這些少爺兵拿著這麼多的糧餉,打仗卻稀里嘩啦的,戚繼光寧願自己再僱傭新兵訓練出來,也不肯用這些老兵油子,的確有道理的,像是乖官這般幾十萬兩銀子掏出去,足以打造一支一力效死的部隊了,譬如如今的九州宣慰司,那些九州土鱉農民們甭說給真金白銀了,給他們吃一頓香噴噴的大米飯,就足以一拳撂倒他們了,保管一個個淚流滿面甘心赴死。
可是,這筆銀子只不過暫時讓江南各衛所冷眼旁觀,乖官也清楚,老梁這個人,本事是有些的,但或許當布政司使還行,做巡撫,真不是那塊料,性子軟了些,故此不得已,也只能拿銀子來餵了。
不過,他也不準備苛求梁文儒了,蘇松巡撫這個位置的確難坐,老梁能在位置上頭坐了數年,的確虧得他性子軟,換了別人怕就坐不了這麼長的時間,這蘇松巡撫歷來換的勤快,嘉靖末年隆慶初年的時候,這個位置上頭八年換個十個人,後來也是幾乎兩年一換。
梁文儒巴巴地抱上國舅爺大腿企圖借此抱上德妃娘娘和萬歲爺的大腿,也就是因為這個原因,蘇松巡撫不好當,若想做的長久,只有一個法子,走進萬歲爺眼中,所謂簡在帝心,萬歲爺怕也樂意見著一個常年坐在蘇松巡撫位置上頭時不時給閣老鄉找點麻煩的官兒,但是又不能太強硬導致來自南直隸地區的閣老和官員們太大的反感,這個人選,梁文儒自信也就自己能做得好,這個度,他目前拿捏的就不錯,別人不是都說他梁文儒雖然有些貪財卻是老好人麼!
每個人都有他獨特的生存本領,像是梁文儒,他最大的本事就是沒甚本事,給人感覺無害,當然,說的好聽叫做無為而治,這種人並非沒有用、不能用,而是要看上位者用在什麼位置。
這個用人的本事,乖官還得好好學一學。
他鄭乖官正肉疼著自己的銀子少了,這時候就聽見外頭亂哄哄一陣兒,忍不住皺眉,「梨沙,去瞧瞧怎麼一回事!」
菅谷梨沙聞言頓時就跑了出去,沒一忽兒,滿臉通紅地跑了進來,興奮地大聲道:「殿下,殿下,是公主,千代公主和諸位公主們都到了。」
乖官聽了一愣,趕緊起身匆匆而起,六寶兒坐在南官帽兒椅上,臉上神氣就有些古怪,半晌,哼了一聲,嘟著嘴,低下頭繼續扒拉著手頭上的小賬,可是,這心思卻怎麼也算不進去了,忍不住就跺腳,「死乖官,臭乖官,有什麼了不起,萊菔子(蘿蔔,意即空心大佬官),呸呸呸……」
旁邊些,包伊曼貝荷瑞微笑,她們從歐羅巴一路被轉賣到大明朝,如今的日子已經是不可想像的天堂一般,主子年輕優秀脾氣好,簡直無可挑剔,像是這位六寶兒小姐,若把她放到歐羅巴去過上幾天,便會知道,在這大明朝,是多麼的幸福,每一天,都如天堂一般。
諸位公主的到來,一路上全是火銃兵護衛在旁,先是下船的時候被傳是九州宣慰司的土司公主,這九州宣慰司如今名頭正噪,海外番邦,又主動來投,關鍵是又打敗了小呂宋,民間自然側目,可是百姓們卻不知道,所謂九州宣慰司,起碼有一半的中高層武將是原本大明浙江寧波衛的衛所出身,當然,也沒人會對他們解釋。
等誾千代、阿市、茶茶、毛利蘭一個個下了船,坐進了馬車,那華麗的十二單唐衣頓時叫蘇州百姓大開眼界,蘇州府固然富甲天下,可遠來的和尚好唸經,異國情調總是格外的受歡迎的,有那學識滿腹的讀書人忍不住說,不過前朝風物罷了,依然架不住市井百姓的熱情,真有萬人空巷之感。
等諸位公主到了拙政園門口,市井百姓們太熱情太興奮,居然連門都給堵得水洩不通,雖說不是故意的,可一時半會兒,卻是轉圜不開,街外面依然有人往裡頭擠,就要一睹九州宣慰司公主。
護衛在諸位公主身邊的是忍軍頭目右兵衛菊人,自然,到了大明後,這傢伙就正式改姓歸宗,變成了劉菊人,如今也領了個錦衣衛百戶的銜,瞧見這等氣勢,當真有些怯場,他以前畢竟是干忍者的,如今的身份一換,一時半會兒還適應不了,真是不知道該如何是好,這時候心中就抱怨,那個孫應龍孫大人怎麼剛到蘇州就說有機密要事,一下便跑沒影兒了,難不成,還有什麼事情比護送諸位公主們更機密的麼!
這時候,乖官已經迎了出來,扶桑可沒這樣的待遇,說自家男人還能跑大門口來接的,事實上,大明朝也不多見這等事情,或許那位[潘驢鄧小閒]的西門慶大官人肯拉下臉面來幹這事兒。
諸位公主們忍不住就濕潤了眼眶了,為首的立花誾千代頓時帶著一堆公主盈盈跪倒,雙掌按地,把腦門深深地按在了手背上,「臣妾等……拜見殿下。」連年紀最小的小督都嚴格按照自小接受的教育拜倒在地。
一堆美人兒跪倒在青石板鋪就的地面上,華麗且碩大的絲綢衣裳一層層一疊疊就順著身軀跪倒而鋪散在地面上,這些公主,頭髮最短的也要長及腰『臀』處,有一位年紀看起來正如熟透了的春桃一般的女子,長髮如雲,居然一直拖到腳跟還不止,後面必須有侍女來捧著長髮,這時候一跪,長髮紛紛從肩頭滑落,一個便還罷了,這麼多,真有震撼人心、驚魂奪魄之感……
這事兒,氣場實在太強大了,頓時讓周圍圍觀的百姓們瞠目結舌啞口無言。
「誾千代姐姐……」乖官拎著袍腳快步過去,周圍錦衣衛趕緊把繡春刀連鞘橫在胸前,阻止那人群如浪頭一般湧過來。
到了跟前,乖官正要伸手過去拽起誾千代,突然就發現,有個女子在後面些,居然沒跪,就那麼盈盈然站著,當即愕然。
那穿著華麗十二單唐衣的女子明眸善睞,伸出白皙如蔥管的手指掩嘴輕笑,一笑之下,眼睛頓時彎成了月牙兒,「大都督,妾身……可不是諸位公主,妾身尚宮局司記司司記,名兒麼,卻是不方便說的。」說著,就是一陣嬌笑。
乖官心一沉,女官?
他忍不住就把最近的事情細細在腦海中一盤桓,頓時冷笑,怪不得張鯨張督公那麼膽大就明目張膽跟我鬥了起來,原來,背後有太后撐腰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