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1章睜眼說瞎話
瞧著東廠掌刑千戶張彪咬牙切齒腮肉直跳,乖官心中冷笑,正愁著駭猴找不著雞殺呢!你自動跳出來,真是識趣,我若不拿你開刀,豈不是對不起你這番好意了。
如今蘇州府豪商雲集,肥肉誰不想啃一口,粗略算算,大約有30%的大明豪商大賈跑到了蘇州或者派心腹到了蘇州,都在盯著鄭國舅,像是乖官帶著若依若常逛街,他幾乎可以肯定,盯梢的起碼上百人,無它,那些商人們只求他鄭國舅第一手資料,若不盯緊了,別人吃肉豈不是自己喝湯了。
這麼多看戲的,乖官自然要唱一齣好戲來給那些人瞧瞧,讓別人知道,什麼叫做奢遮的國舅。
文官罵皇帝,不就是博一個清名,彈劾閣老,亦是如此,但不管是罵皇帝的還是彈劾閣老的,你讓他們彈劾什麼東廠督公,御馬太監,這些文臣頓時就要忌憚三分了,人是理智動物,譬如彈劾內閣閣老,司禮監那些秉筆們恐怕樂得在旁邊老沒兩天又彈劾司禮監太監,那你就是沒腦子,自尋死路,即便是名滿天下的海瑞海剛峰,彈劾過無數的人,但是,他從未彈劾過張居正。
張居正不貪麼?出入二十四抬的大轎子,轎子裡頭甚至有迴廊和微型花園,姬妾數十人,幾個兒子每個都是進士,若真按照清流的標準,他就是個大大的貪官,你海瑞彈劾過那麼多人,為何不彈劾他張太岳呢?
所以說,人人稱頌的君子,他未必真的就是聖人,即便幾百年後那些揭露社會黑暗的,持心而論,是真的正義鬥士?又或是為了揚名?就像是這個時代的御史們,罵皇帝是真的為國為民?亦或是為了自己揚名?
大明人並不傻,早些年的時候御史彈劾皇帝,民間還能博得清名,不過,時間久了以後,或許看的太多不稀奇了,或許弄明白裡頭的貓膩了,總之也就是那麼一回事,整個大明就出過一個海瑞,難不成就海瑞聰明,不是,只不過他海瑞在恰當的時候用了恰當的手腕,萬曆年中後期很多明人筆記中便提到[使諸臣為沽忠賣直],也就是說,大家都明白了,嗨!就那麼一回事兒,誰也別把誰當傻子。甚至皇帝都不高興廷杖了,朕不給你們沽忠賣直的機會。
國舅拆過王錫爵王閣老家的宅子不假,不過,在大明人看來,也算有些本事,但遠遠未夠奢遮,那些士子不也經常討論申時行申閣老怕老婆,甚至編成黃色笑話四處說麼,因此乖官雖然幹了不少事情,實際上遠未到讓人忌憚的地步。
既然如此,表示乖官紈褲的還不夠,那麼好罷!拆過閣老家的宅子搶過閣老的閨女,如今也該動一動什麼東廠之類了,而張彪還不知死活地送上門來,乖官自然便要冷笑了。
瞧著張彪面紅耳赤緊緊捏著繡春刀,乖官心道:怒罷怒罷!爆發你的小宇宙罷!
作為東廠掌刑千戶,張彪的確從未吃過這樣的癟,在京師,誰人不畏懼他三分,去年和武清侯家閨女定親,更是到了頂點,想一想他的背景,東廠督公,御馬監掌印太監,武清侯,甚至慈聖皇太后,這些人加起來,即便是內閣閣老,也得頭皮發麻,今年的時候,不知道從什麼地方開始先流傳出一句話來,沒多久整個京師都曉得了,[寧遇虎狼,莫遇一彪]這句話說的就是張彪。
如今鄭國舅在大街上公然不給他彪哥面子,張彪自然是三屍神暴跳,太陽穴青色的筋突突***,跳個不停,低沉著嗓子,從牙縫裡面擠出來一句話,「國舅,你可知道我叔叔是誰麼?莫要給臉不要臉,最後倒霉的可是自己。」
乖官嗤笑,略略低頭對若依若常道:「你們先到後面去,跟那些姐姐們站在一起。」雙胞胎乖乖地哦了一聲,手牽手便往後面走去,十數個早合少女隊就把兩位表小姐給圍在了中間。
側身看著兩表妹走過去以後,乖官這才轉身,他這姿勢態度,擺明了不給張彪面子,掌刑千戶自然愈發暴怒,明朝東廠勢力極大,大到什麼地步?皇帝的聖旨還不抵太監矯詔,真的不如假的,這上哪兒說理去,歷史上甚至出現過東廠的百戶和公主搶宅子的事情,結果是東廠百戶勝出,所以說,縣官不如現管,閻王好見,小鬼難纏。
從未吃過癟的張彪終於忍不住發飆了,破口大罵道:「臥槽泥馬,給臉不要臉……」正準備招呼手下番子過來給鄭國舅一頓老拳,眼中刀光一閃,接著便覺得喉頭微寒,定睛瞧去,那俊俏的鄭國舅握著一把劍,嘴角撇出一絲冷笑,劍尖正點在自己的咽喉。
張彪不由自主嚥了一口唾沫,喉結微動,甚至在劍尖上輕微刮了刮,隱隱便覺得那劍尖從一顆一顆的雞皮疙瘩上頭劃過,感覺到刺骨的寒芒。
「千戶大人。」十數個番子眼看自家掌刑千戶被國舅拿劍威逼著,齊齊就往前走了數步,卻不想鄭國舅厲喝了一聲,「都站在那兒。」
劍尖指著張彪,乖官緩緩轉過半個身子,張彪不得不隨著他也轉過半個身子,越是身份金貴的人越怕死,張千戶就怕對方手一抖,他張彪變成死彪,那什麼榮華富貴可就全煙花了。
讓那些番子們瞧見張彪被指著咽喉,乖官嘿嘿笑了兩聲,「張千戶,說,為何來行刺本國舅?是不是你叔叔張鯨指使的?」
這簡直是睜著眼睛說瞎話,張彪瞪大了眼珠子,「你知道我叔叔是張鯨還敢如此?」
臥槽,這智商,乖官心說你以為地球非得圍繞著你轉悠啊!別說你叔叔是張鯨,你叔叔是地球球主西班牙國王菲利普二世,地球也不圍繞著你轉悠。
打了一個哈哈,乖官道:「別說你叔叔是張鯨,你爹是李剛也沒用,快說,為何來行刺本國舅?」
乖官並不知道張彪的老丈人正是武清侯李剛,可這話落在張彪耳中,頓時就變了味道了,心中一凜,這鄭國蕃連武清侯爺也不放在眼中?那豈不是說?
他這時候頓時就後悔了,以為自己夾在德妃和慈聖皇太后婆媳鬥法的當中做了炮灰,若不然,這鄭國舅如何敢對自己如此?
「國舅爺,莫要欺人太甚。」那東廠大檔頭楊俊卿沉著臉,往前走了一步大聲道:「咱們是張鯨張公公撥來國舅爺跟前差遣的,國舅爺所謂刺殺,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他前些天被乖官扇了十數個大嘴巴子,心中大恨,這時候自然不肯低頭了。
嘿嘿笑了兩聲,乖官不搭理那楊俊卿,對張彪道:「張千戶,你們東廠的狗很是不聽話啊!主子說話,狗也汪汪,讓他們跪下。」
這話極其折辱人,東廠的人都是耀武揚威慣了的,如此吃得消,當下滿臉火辣辣地,握著繡春刀齊齊又往前踏了一步,不防乖官手腕一動,頓時就在張彪喉頭點出了一顆血珠來,張彪只覺得咽喉間微微一痛,駭得魂飛魄散,趕緊大聲叫道:「跪下,全都給國舅爺跪下。」
這巡撫衙門青天巷是蘇州人煙稠密之所,乖官出行,本就跟著一堆商人們派出來的尾巴,這時候眼瞧著國舅欺負東廠,國人毛病喜歡瞧熱鬧,菜市口殺人都能圍幾萬人,何況最近風頭正盛的鄭國舅欺負東廠的番子,頓時就圍了個水洩不通。
這麼多人圍觀之下,楊俊卿等人哪裡拉得下臉面來跪在地上,可掌刑千戶張彪落在別人手上,真是裡外為難,臉色一個個漲紫,手緊緊攥著繡春刀,把刀柄捏得刀盤微微顫抖。
乖官悠悠然歎氣,「你瞧,你們東廠的狗真不聽話啊!都說錦衣衛如狼似虎,東西廠土龍芻狗,當真不假……既然他們不跪,你跪罷!」
張彪臉色連接變了三變,先是赤紅,接著鐵青,隨即又變得慘白,心念電轉之下,冷不防乖官手腕又是微微一動,頓時覺得自己喉頭似乎被劃了一道寸長的口氣,似乎有血流了出來,他張彪作為掌刑千戶,給人行刑的時候多了,見血也見多了,可輪到他自己出血,卻頓時兩腿哆嗦起來,明明千言萬語,卻也不敢多嘴,當下微屈一腿,單腿就跪在地上,旁邊十數個番子臉色大變,他們是東廠,東廠啊!眼前這人是掌刑千戶,督公的嫡親侄子,這一跪,日後東廠還怎麼做人!那楊俊卿忍不住喊了一聲,「千戶,不可啊!」
乖官嘿然笑笑,「東廠的狗如此不聽話,怪不得都穿白靴子,張彪,聽過一句話麼,四爪白,家家屬。」
這最後六個字乖官用的是南直隸官話,白和屬是押韻的,乃是民間俗語,市井認為狗若是四隻爪子都是白色的,那麼這樣的狗就不忠誠,誰給它吃點東西就跟誰走,那是十分之折辱人的話,相當於說女人人盡可夫。
要命的是,東廠的服飾,皂靴和圓帽子都有一圈白色縫邊,這話一說,圍觀的市井百姓頓時嘩笑。
大明謂[蘇州刁風盛行],蘇州人還真膽子不小,一來是因為富庶,二來蘇州出過幾個閣老,三來地方上士紳眾多,正所謂法不責眾,真是有些刁氣的,如今逮著機會能嘲笑東廠,自然放懷大笑。
蘇州曾經擔任著整個大明朝十分之一的賦稅,雖然到了明中期,已經沒那麼嚴厲,可是,蘇州和松江的生絲綢緞依然是大明不可忽略的賦稅來源,蘇州有兩條著名的巷子,名金玉弄堂,如意弄堂,後來更是赤裸裸叫太監弄堂,這兩個巷子裡頭就是著名的蘇州織造南局和蘇州織造北局。
在蘇州,宦官和市井之間的矛盾一直是不可調和的,不錯,太監們不可能直接欺壓老百姓,這不現實,可太監們能為了絲綢產量逼迫當地豪商,商人們又轉嫁到小手工業者們身上,最終成了宦官和市井之間的矛盾,而大明人以前又不懂什麼叫資本,什麼叫資本家,每次士紳***,都是挑唆這些下層百姓們打頭陣,說年年***或許重了,但隔幾年必然***,有一任蘇松巡撫更是上折子說蘇州[滿城皆亂民],這,也是如今的蘇松巡撫梁文儒上趕著巴結鄭國蕃的緣故所在了,夾在太監和百姓之間的他當真頭大如笆斗,所謂百姓,實際上,背後終究還是文臣士紳們,而太監們,他梁文儒亦是難以得罪,虧得他在這火山口上坐了幾年,可謂戰戰兢兢。
而東廠督公張鯨,如今正掌管著內供用庫,蘇州織造南北兩局正是他轄下。
如此一來,蘇州人對東廠自然是水深火熱一般的感覺,痛恨無比。
乖官用村正指著張彪,在周圍哄笑中就看著對方,張彪單膝下跪,明知道跪了另外一條腿,日後可就再也抬不起頭來了,可這鄭國舅的劍就比在他咽喉,他再一次嚥了一口口水,試圖做最後的掙扎,低聲哀求道:「國舅爺,下官知錯了,但求國舅給下官一次機會。」
作為武官,單膝下跪,跪的又是正二品都督僉事,雖然難堪,畢竟還能糊弄過去,可雙腿一跪,這無論如何都糊弄不過去了,張彪這時候是真後悔了,早知道這鄭國舅是如此的愣頭青,何必跟他一般見識,一時間,真是悔不當初。
乖官呵呵笑了幾聲,這笑聲還算是溫和,未免讓張彪興起了幾分期望來,冷不防對方突然一喝,「跪。」
他一哆嗦,噗通一下,另外一條腿也跪了下去,心底最後一絲僥倖終於沒了,這時候內心盤桓,當真大恨,這一跪,怕是再也不能和武清侯爺家結親了罷!
武清侯家的閨女那是京師權貴家眷們眾口稱讚的美人兒,畢竟人家的姑姑是慈聖皇太后,他甚至還纏著張鯨帶他去武清侯家拜訪,悄悄瞧過一眼,當真是個花容月貌的,如今一來,這門親事怕就是泡湯了,這時候他當真是又悔又恨。
周圍爆發出一陣叫好聲,跪在地上的是東廠掌刑千戶張彪,督公張鯨的親侄子,這消息一個傳一個,那些後面的百姓其實根本瞧不見裡頭到底怎麼回事兒,可聽說東廠督公的侄子、掌刑千戶如今就跪在裡面,一個個興奮無比,大聲叫好,一聲高過一聲。
楊俊卿等番子臉上氣色灰敗,可乖官並沒打算放過他們,衝著他們齜牙一樂,「怎麼,你們還不打算跪下麼?」
臉上悲憤莫名,楊俊卿大聲道:「國舅辱人太甚,督公不會放過你的,千戶大人的岳丈是武清侯爺李剛,武清侯爺的姐姐是誰,想必你也知道,哈哈哈!你以為你就會有好兒麼?你看著罷!遲早有一天,你也會跪在我們東廠刑獄之下……」
當時皇親國戚們犯法,的確是拿問東廠,若不然東廠為何威名赫赫,聲名能止小兒啼。可乖官還真就不怕,自然,他不能公然說[不就是慈聖皇太后麼,那老娘們,我連眼皮夾都不夾她一下],所以他嘿嘿笑了兩聲,「大膽,慈聖皇太后何等樣的慈悲,若是瞧見你們這些狗奴才在外頭敗壞她老人家的名聲,肯定先拿你們的狗頭是問。」
這明顯就是睜著眼睛說瞎話,可周圍市井百姓被乖官威逼東廠掌刑千戶下跪撩撥得熱血沸騰,才不管真話假話呢!轟然道:「對,扇死這些狗奴才……死太監們年年加征生絲綢緞,不把咱們蘇州府當人看……皇太后肯定是好的,壞就壞在這些死太監死番子身上……」
一時間,七嘴八舌,乖官聞言大樂,你瞧,我要不代表月亮懲罰你們,我都對不起周圍看熱鬧的,當下大喝一聲,「今兒我就代表慈聖皇太后好好教訓教訓你們……梨沙……」
暫時統領早合少女隊的菅谷梨沙聽見殿下叫她名字,頓時哈耶了一聲,一隻手捂著頭上的鬏髻就小跑了過來。
這鬏髻(jiu,ji)又或稱頭面,是明代婦人不可少的東西,菅谷梨沙是立花家譜代家臣出身,嬌憨得很,年歲亦不大,兩頰肉肉的帶著嬰兒肥,剛到大明的時候瞧什麼都透著新鮮勁兒,瞧見鬏髻這東西更是好奇,一般都是用頭髮編織成拳頭大小的網兜兒,把頭髮盤起來後便把鬏髻套在上頭,然後用簪子簪定了,有身份的女性大多會攀比鬏髻的材質,譬如銀絲兒編織的,金絲編織的,甚至珍珠串編織的,還攀比上頭插多少根簪子,可以說,大明女性一生為之奮鬥的就兩樣東西,撥步床和頭面。
當初菅谷梨沙瞧見大明女性戴鬏髻,她時常跟在誾千代身邊,和乖官也算慣熟的,忍不住就問乖官討要,乖官聽了哈哈大笑,開玩笑一般就賞賜了她一副金絲鬏髻,本是逗弄她,小女孩帶著個已婚婦人的鬏髻,想必很快就知道羞恥再不肯戴了,可萬沒料到,其餘的早合少女隊成員羨慕得要死,至於什麼已婚未婚的,誰在乎,反正,這是殿下賜的,故此,菅谷梨沙從此死死就把這金絲編織的鬏髻戴在頭上,再也不肯拿下來了。
捂著鬏髻的菅谷梨沙到了乖官跟前,乖官就對她道:「監督他們互相扇耳光,誰敢不從,火槍打死勿論。」菅谷梨沙頓時心領神會,轉頭嬌聲下令,就有四個早合少女隊把若依若常護到一邊,其餘的人全部從背後摘下槍來,然後把油紙殼彈塞進槍管……動作整齊劃一,又都是一群小美人兒,頓時叫周圍圍觀的蘇州人歎為觀止。
這紙殼彈並無多大技術含量,乖官只是提了一嘴,那些被高薪沿請到九州島的前錦衣衛衙門的工匠們就隨即弄出來了,甚至直接把紙殼彈弄成了油脂紙殼彈,往槍管裡頭一塞就成,而不是需要咬破紙殼往槍管裡頭倒火藥彈丸了,可以說,如今乖官的早合少女隊是地球上最先進的火槍隊。
等到這些美少女們打開火槍照門瞄準了楊俊卿等人,這些番子方才真的確定,這國舅爺似乎不是開玩笑,楊俊卿嘶聲喊道:「我是朝廷命官……」旁邊菅谷梨沙直接就拿腰間的刀連鞘一下便抽在了楊俊卿的臉頰上,這招可是跟錦衣衛學來的,十分之管用,頓時扇掉了楊俊卿兩顆牙齒。
看著臉色自若的菅谷梨沙,圍觀者嘶嘶倒吸一口涼氣,這小娘,好生殺氣。
扇完楊俊卿一刀鞘,菅谷梨沙脆聲道:「面對面跪下,互相扇耳光……」她的南直隸官話不算太標準,聽起來還有些彆扭,可嬌聲軟語,叫人聽了忍不住軟了半截,可話中的意思卻是殘酷得緊。
乖官則看著跪在地上的張彪,玩味道:「張千戶,可要睜大了眼睛,莫錯過了好戲啊!」
「你勾結番邦……」楊俊卿也豁出去了,嘶聲喊道,結果菅谷梨沙反手又是一下,乖官這才慢條斯理道:「錯了,她們都是大明九州都統司人士,正經八百的大明人,怎麼?你一句話就想把我皇明治下九州都統司給劃成外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