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5章管殺不管埋
董其昌說的這個典故出自佛經,說佛還在因地的時候,碰到強盜要打劫商座,佛就尋思了,殺人是惡業,怎麼辦呢?我要告訴那些商人,那些商人會依仗人多反而去殺死強盜,我要去勸說強盜,強盜們肯定要殺我滅口(不是佛怕被滅口,而是殺修行人罪孽更大,強盜殺死全部的商人所造罪業都沒殺佛一個人多),他就陷入兩難,最後就決定,由他自己來殺死那些強盜,所謂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乖官好歹也是讀過佛經的,自然曉得董其昌這個說法的出處,他就很兩難,畢竟這跟他前世所受教育差別太大,打個最簡單的比方,有個頭上長瘡腳板流膿的壞蛋,死一萬次都不冤,叫一個宅男來,給他一把刀,他敢於像月野兔那般大喊一聲[我代表月亮懲罰你]然後上去就是一刀麼!這就叫做知易行難,賣嘴很容易,但真去做,那就太難了。
乖官只要一開口,那就是幾萬甚至幾十萬的人會死,誠然這個時代的商人基本是奸商,誠然這些商人享受著大明朝的各種好處卻不肯繳納哪怕一兩銀子的稅,可再怎麼說,那都是一條又一條的鮮活生命,讓乖官一個宅男去定奪幾十萬人的生命,這未免太難了。
猶豫了三天,董其昌最後沒轍了,直截了當就說,你當時把那位女伯爵弄到府裡頭,恐怕就存了這個心思了罷?這時候反而不肯了,真真是,我來告訴你,你這樣就和你書裡面說的那種既要做***又要樹牌坊的人差不多。
乖官當時臉色就大變,兄弟二人瞪著眼睛相互對視了良久,乖官終於妥協了。
董其昌也是文人,一看他妥協了,反而不好意思了,抱著他肩膀道:「鳳璋,你莫要有什麼掛礙,這事兒是我逼著你做的。」當時為了表示豪邁還特意學街面上閒漢那般拿手在胸前拍著。
定下了這麼個大方向之後,兩人就圍繞這個來定奪計策,最後乖官發現,這些人還真有必死的理由,只要海外商人一死,他們做事就方便了。
最後乖官就苦笑,做一個上位者,真的是太難了,這時候便充分瞭解了濤哥等人的難處,給這麼大的一個大中華當老大,不容易啊!所謂眾口難調,不管做出任何的決定,哪怕百分之九十九的人因此得到了實惠,終究會有人不滿意的,甚至就如眼前自己做的事情這般,會有無數人去死。
他心裡頭不舒服,甩手就把事情扔給了董其昌去做,自己跑去悠哉游哉寫書,《青泥蓮花記》便是在這種情況下寫出來的。
如今,算準了的事情終於發生了,西班牙菲律賓總督區總督何塞。安特裡普。弗朗西斯科侯爵大開殺戮,殺了馬尼拉五萬戶大明朝海外商人,嚇得整個呂宋島的商戶們紛紛拋棄海外家業就往大明尋求庇護。
這事兒太大了,很快便天下震動,這時候,福建巡撫徐學聚上奏曰:議照呂宋通商一節,原因漳、泉濱海居民鮮有可耕之地,航海商、漁乃其生業;往往多至越販諸番,以窺厚利。一行嚴禁,輒便勾倭內訌;嘉靖季年,地方曾受***之慘。維時當事議以呂宋素不為中國患者,題奉欽依許販東、西二洋;華夷相安,亦有年矣。顧一旦屠戮逋商至萬計者,變出異常,法應討罪。但究其禍端,奸商前年殺其酋長,積怨蓄憾,有以激之:情似可原。擬提師渡海遠征,勝負難料!國體攸關,何敢輕率啟釁,以廑皇上南顧之憂!(引自《報取呂宋囚商疏》)
總之,福建巡撫的意思就是,這事兒,不怪人家大呂宋(明人稱菲律賓為呂宋,後來被西班牙人佔了,就直接稱菲律賓為小呂宋,西班牙為大呂宋,西班牙菲律賓總督則稱酋長),前些年,那林阿鳳不就是殺了人家大呂宋的小呂宋酋長戈氏(戈尹特maytlngoiti)麼,如今人家也殺回來了,總不能只許我大明殺人家的人,不許人家殺大明的人。
這個折子一上,朝野大罵,說福建巡撫徐學聚***求榮,肯定收了呂宋人的銀子,甚至有人信誓旦旦說,徐學聚那廝,收了呂宋酋長何氏五十萬兩銀子,這等人,該殺,死一萬遍也不足惜。
萬曆看朝廷上就這事兒吵得紛紛擾擾,乾脆就說,全抄一通送閣轉發史館,說白了,就是說,把這事兒發到邸報上,讓朝野明明白白的議一議。
邸報這東西雖然不如後世的報紙那樣滿大街都是,但是,只要有心,讀書人都能弄一份瞧瞧,明朝末期寫講史文學的下層文人們大多喜歡在開篇就說,我這書,查閱的邸報盈十尺,由此可見邸報的傳閱程度。
萬曆皇帝做事其實也挺不靠譜兒的,這個所謂朝野,你以為能看邸報的,那是普通市井百姓麼?說白了,還不是商人,在這樣的大局勢下,朝野一片喊打之聲,地方上士子***,說我皇明如何如何,如今就應該跟呂宋開戰。
而福建巡撫徐學聚則再次上了一本折子,洋洋灑灑萬言,朝廷袞袞諸公一瞧,全部啞口無言了。
五百年後網絡上有一句極為流行的話,用大明朝史館纂修的話來講,就是[夫圖之缺如,豈不若言之大**],而福建巡撫的意思跟那個差不多,沒錢,你打個***啊!
徐學聚甚至在折子裡頭說的很明白,如果內閣諸位閣老允許我收商稅,只需三年,微臣浮舟十萬直取小呂宋。
關鍵是,內閣可能同意收商稅麼?
而海外商戶被殺,對大明來說,其實就是面子問題,利益麼,是一點都沒有的,朝野一片喊打,說白了就是要面子,可面子哪兒有銀子好,這面子要靠銀子去掙回來,哎!算了罷!萬里海域之外,想那小呂宋也打不到大明來,至於死了五萬戶商戶,福建巡撫不說了麼,咱們前些年也殺了人家的酋長,這事兒,誰對誰錯,不好說啊!
乖官的超級女聲就是在這時候悄悄開張的,給揚州每一戶富戶發了一張燙金請帖,言辭很客氣,但是末尾一句話讓無數商人驚掉了一地的茶盞,沒辦法,幾乎每一個看請帖的人只要手上正端著茶盞或者酒杯的,全嚇掉了。
原因無他,乖官在最後很客氣地要求,參加超級女聲的名妓們之多,史無前例,可謂八百年無雙無對,希望諸君每人附上十足紋銀一萬兩。
一萬兩,這可真是獅子大開口,當初寧波顏家為了幾十萬兩的買賣差一點破家,那可是寧波首屈一指的大海商,而乖官一張嘴就是一萬,用某些商戶不屑的話來說就是:臥槽泥馬勒戈壁,聽***唱戲要花老子一萬兩,用金子打造一個人也沒那麼貴。
不過,眾人也明白,這位國舅明顯是勒索,人家兩艘鐵甲船硬生生纖進運河,難道是擺設麼?
商人都有行會,揚州商人們緊急召開商行大會,會上有些膽小的就說了,花錢買個平安罷!一萬兩的確是黑,咱們只當今年沒賺錢的就是了。
不過,膽子大的人也不少,梗著脖子死活不肯的也不是沒有,甚至還要來一句,老子就是不給,他能來咬掉我的***?
揚州商行大會一召開就足足開了五天,會上吵翻了天,最終,大約有不到一百戶豪商們捏著鼻子掏錢去看超級女聲,揚州之富能進天下前五,掏銀子的只有乖官送帖子的人數十之一二。從這一點上來說,這時候大明的人還是很有些風骨的,要是在天啟朝,魔炮無雙袁督師都要乖乖地給九千歲修生祠。
這一次所謂盛會,雖然人數並不多,乖官笑瞇瞇用崑崙奴衛隊把繳納了銀子的商戶們全家請來,給足了面子,當然了,在別人眼中看來,未免就是拿刀架在脖子上威脅了。
諸位名妓各有絕藝獻上,當晚,只要看過的,雖然心疼一萬兩銀子心疼的要死,卻也不得不說,這次盛會,的確只因天上有,那些富商家眷們,更是看得如癡如醉,譬如蘇州曹鴛鴦反串男角扮演一個書生和白下郝文珠所演繹的九尾妖狐來了一出催人淚下的人妖戀,只要是個女眷,都是一邊看一邊流淚,會場還很是貼心地無限量奉上精緻的棉帕給女眷們擦眼淚。
至於聞大名而來的外地人,無一例外,想進場,繳納一萬兩,導致乖官被罵得狗血淋頭,被人起了一個綽號,白宮國舅,白字意思說他黑眼珠子見不得白銀子,這個典故很好理解,宮字麼,就隱晦了些,隱射他如宮人一般貪財,其實就是罵他貪銀子和死太監差不多。
乖官自然不以為忤,反而笑瞇瞇的,不管怎麼說,這一百多萬兩可是入了口袋,錢還是小事,關鍵是接下來的大戲。
他叫來孫應龍,讓北鎮撫司使孫大人再次入京,給他姐夫萬曆送銀子,一百萬,孫大人那個樂呵,不是誰都可以隨隨便便進宮去見皇帝的,如今他剛回南方沒幾天,卻又被國舅爺派遣到北京去見萬歲爺,雖然來來回回苦了些,甚至還要把自家家人送到北京去,說白了就是人質,可是,只要他沒存著背叛的心思,這何嘗不是恩典,恐怕天下人都要哭著喊著來搶這份恩典的。
而這時候,大明海外九州都統司使稱臣曰立花道雪,率領鐵甲艦隊浮舟而來,到了浙江寧波,第一件事,便是規規矩矩給朝廷上了折子,說臣和南蠻人在海上大戰,繳得諸多,俱都是天朝所有,請被南蠻人搶奪財貨的來寧波領取。
寧波府不敢怠慢,八百里加急直送北京,萬曆在宮裡頭被送信的小太監跌跌撞撞送來八百里加急,心情嚴重不佳的他甚至還呵斥了那小太監,德妃娘娘臨盆在即,這時候也沒法幫他處理朝政了。
不過,萬曆看完八百里加急以後卻是哈哈大笑,隨即給那剛剛被罵的小太監賞了銀子,興匆匆就往德妃處去了,德妃正在一些宮女的攙扶下來回走動,這些天來她已經行走困難,算算時日,估計也快生了,這時候萬曆進來,大聲道:「愛妃,愛妃,愛妃,快來快來,乖官那個海外老丈人給朕送體面來了,哈哈!這下真是漲了朕的面子,朕倒要這次會說些什麼!」
德妃一聽,驚喜之下,頓時腹痛如絞,[啊]一聲痛呼,一下便癱軟在地,旁邊攙扶著的宮女們駭得臉色慘白,一直在旁邊伺候的宮中老嬤嬤當即大喊,「羊水破了,這是快生了……」
萬曆面無人色,跌跌撞撞搶過去,一把握住德妃的手,德妃強自給他笑了笑,正要說話,又是一陣劇痛,忍不住大聲叫起來。
「御醫,御醫呢!」萬曆緊緊握住德妃的手不肯撒手,旁邊幾個老嬤嬤急得勸他,「萬歲爺,這是娘娘要生了,您萬乘之軀,還是先避一避罷!」
「不行,朕要陪在若彤身邊。」萬曆這時候格外地執拗。
作為當今天子,萬曆這時候已經是幾個孩子的爹了,可是,沒有那個嬪妃甚至皇后享受過這個待遇,生孩子的時候皇上死活要陪在旁邊的。
當晚,德妃產一女,上賜主號,曰靜樂公主。
就在這時候,在揚州的乖官大張旗鼓往蘇州府而去,說是要把八百年無雙無對的盛事給蘇州府的商人們瞧一瞧,消息不到一天就傳到了蘇州府,有些膽小的商人嚇得出門躲避白宮國舅,可說乖官真有淨街虎之風範。
而九州都統使雷神立花的大名亦以瘟疫一般的速度往整個大明傳播,以一藩屬,獨自和小呂宋開戰,並且還取得了勝利,繳獲無算,還親自送到我大明來,這樣的臣子,真真可謂披肝瀝膽的國朝第一忠臣哇!
大明的商戶眾多,用地域算,有徽商、浙商、閩商……用專業算,有海商、鹽商、茶商……但實際上這些分化都太仔細,像是海商這個詞就極為不靠譜,別的不說,就說江南各大織造,所產之絲綢,幾乎絕大多數都是出海換取大量的銀子,所以說,大明每兩個商戶,其中一個就和大海有剪不斷理還亂的關係。
這些商戶們不要錢地吹捧著九州都統使的大名,反正的確不要錢,隨即,便如狼似虎一般往寧波撲去,要知道,幾十萬商人在海外的資產,說富可敵國都是輕的,如今既然那位九州都統使說繳獲無算,說不準就有自家的貨,即便沒有,說不準也能空手套白狼,我說是自己的,難道他們番邦小國的人還敢說不麼?
有些損失慘重的,大悲大喜之下,甚至唱起了戲文裡頭的詞來:若嘴裡面甭出半個不字,管殺不管埋,哇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