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1章妖韶女老有餘態
錦衣衛北鎮撫司孫應龍孫大人給了六科給事中嚴某兩個大嘴巴子,這事兒不到一天就穿得京都上下皆知,連萬曆在宮裡頭都知道了,年輕的皇帝聽了這事情,剛皺眉,來稟報的太監小心翼翼說,是孫鎮撫去請出了顏山農老先生,老先生剛出來,對那位倒霉的嚴給事努了努嘴,孫大人上去就給人家兩個大耳光,還說是替皇上和閣老們教訓教訓他……
聽太監把來龍去脈說了清楚,萬曆哈哈大笑,一高興之下,給那太監賞了兩個月的假,許他打旌旗回鄉省親,歡喜得那太監跪下來連連磕頭。
這兩個大耳光狠狠扇了六科的臉面,六科和監察御史合稱科道,都是品階不高但是權力很大的官,如果非要舉出例子的話,類似五百年後的議員或者立法委員,這些給事中們平時一個個都是牛氣哄哄的,在他們眼中錦衣衛算什麼東西,人都是許上不許下的,幾十年前百官們聽到錦衣衛的名頭雙腿都軟,可經過張居正執政的十年,文臣們大多不把錦衣衛當一回事兒了,正是好了傷疤忘了疼的典型。
故此,這些給事中們聯合起來***,要給那新上任的北鎮撫司使好看,可孫應龍哪裡管得那麼多,他已經把該辦的事情都辦的差不多了,趕緊回南京給國舅爺報喜才是真的,故此給事中們愕然發現,那錦衣衛北鎮撫司使卻是第二日就出了北京城往天津去了,他們認為這是莫大的勝利,特意在四牌樓旁邊的馬姑娘胡同辦了一次聚會,馬姑娘胡同毗鄰吏部教坊司,其中可謂美人如雲,可惜的是,本司街上有半數的花魁們被南京禮部教坊司邀請南下,像是名滿京都的脫脫,傳言為瓦剌貴女,一時百官勳貴趨之若鶩,如今卻也是往南京去了,叫這些給事中們扼腕不已。
孫應龍到了天津後,專門往天津衛學走了一趟,當初那些相送乖官的秀才們萬沒有料到,國舅爺居然把天大的富貴雙手送到跟前,像是那庠生公孫聶,家中雖然也是做買賣的,可也不過是普通商賈,哪裡做過什麼大買賣,等公孫聶失魂落魄回去,他老爹還很是呵斥了兩句,說他如今也是中了學的,如何這般不長進。
等公孫聶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訴自家老爹,這位公孫老爹頓時歡喜得癡了,手舞足蹈起來,連連說祖墳上冒青煙,滿臉歡笑拍著兒子的肩膀說他長進了,似乎方纔的話全部忘了一乾二淨,接著掉頭便去給祖宗神位上了幾柱香。
乖官讓靜官操辦的東印度公司一旦正式搶過漕幫的買賣,這漕糧海運那就是必然的,他的構思是從寧波走海路到天津,那麼,這個富貴,自然要送給當初他在天津結識的那幾位秀才,這些事情,都是在南京的時候便早早吩咐過孫應龍的。
不管哪朝哪代,商人必然是趨利而動,乖官甚至不需要多照顧人家,只需把漕糧海運的事兒透露一點,別的不講,光是先低價吃進地皮然後坐等升值,這就是一本萬利的,何況乖官不可能那麼小氣,他想要實現自己的抱負,自然要拉攏一批人在身邊,正經官員們他自然拉攏不到,不過,這些秀才怎麼說也是有過往來的,天津是學問的荒漠之地,這些秀才若放在江南,連水花都不會起一個,可在天津,這些人聯合起來就是很了不得的勢力了。
當然,如今的乖官用一句話來說,那真是分分鐘十萬兩銀子上下的,自然不需要他親力親為了,孫應龍也只是在天津略做停留,就出海直奔寧波了。
顏山農顏老頭在海上很是怡然自得,孫應龍對他可謂是畢恭畢敬,他在北京的時候親自去錦衣衛衙門調了顏老頭的檔案來看,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連如今炙手可熱的申時行和王錫爵兩位閣老,見著這位都要執弟子禮,那也就怪不得人家在詔獄裡頭也能好吃好喝了。
事實上以鄭乖官的地位,想收買顏山農,未免還不夠格,可架不住乖官有穿越人士的光環在身,把伏爾泰的那句名言[我不同意你的觀點,但我誓死捍衛你說話的權利]改頭換面,頓時就把老頭給釣上鉤了。
若說這句話有多麼動聽,那倒也未見得,老頭是能講學[聖人之道在百姓日用處]的一代儒宗,胸中才學非同小可,可當今世上,也只有乖官敢於那麼跟老頭說話,何況老頭冷眼旁觀天下數十年,一個人也未入他的眼,當初張居正在他眼中也不過爾爾,如今一把老骨頭了,眼看沒多少活頭,既然冒出這麼一個國舅來,也罷!便來瞧瞧他能做出什麼事兒來罷!
故此,乖官順利釣龍成功,人民曰報的主編進了夾袋。
孫應龍乘坐的乃是軍用五桅快船,不過數日,便到了寧波,老頭在孫應龍所請之下,悠哉游哉下了船,剛上岸,就發現碼頭上一大群人,為首的正是寧波知府沈敦虞,旁邊是陳繼儒,後面俱都是當地名士,怕不有百十人,老頭一愣之下,沈府尊已經率眾過來,到了跟前,領著眾人深施一禮,「沈榜見過老師。」
沈榜當初也是聽過顏山農講學的,也可算是老頭的學生,事實上老頭從嘉靖年開始便一直在北京講學,有時候一榜春闈,幾乎所有的進士見到他都要口稱老師,說是桃李滿天下絕不為過。
孫應龍早一日前就偷偷著人放下小船先到了寧波,如今顏老頭在他心目中可是了不得的大人物,自然不能怠慢了,在孫應龍這等人眼中,大人物之所以是大人物,自然是走到哪兒都有人相迎,離開哪兒都有人相送,開口之前要先咳嗽兩聲,下面人全部凝神傾聽,若有什麼天災**了,自有***喊一聲[讓大人物先走],這樣方才不負大人物本色。
顏山農看旁邊孫應龍的表情,心知肚明,不過,他並非那種行事方正眼中揉不得沙子的老夫子,也深知為大事者,身邊自然少不得這樣的人,這個孫應龍便是如此,未必是頭上長瘡腳板流膿的壞蛋,可也絕對不是什麼好東西,故此拍了拍他肩膀,這才轉身微笑著走過去,「敦虞,如今我老頭子可是到了你的地盤……」
這些事情便不細表,自然有視天下進士為措大的陳繼儒為乖官鼓吹,以陳繼儒的腦子,和乖官結識以來,也不知道聽了多少駭人聽聞的事情,碰上顏山農,自然有話說,何況顏山農那是乖官請來做人民曰報主編的,陳繼儒自然是自甘為副手了,這等人物,別說是他了,即便是申時行申閣老來了,也得自甘為副手。
而孫應龍,屁顛屁顛去顏大璋府上給國丈報喜,國丈在他口中聽到女兒的消息,自然高興,姨奶奶更是聽得淚流滿面,如今乖官也當官了,都督僉事,當朝二品,還有什麼比眼看子侄輩們有出息更讓長輩高興的事麼!
當天鄭連城就給府上的下人們每人發了二兩銀子的賞,又特意吩咐廚房多準備兩個菜,請了顏大璋來小酌,席上就得意地把乖官做了二品都督僉事的事兒給顏大璋說了,他如今的身份,也不好跟普通人多往來,這顏大璋和他結識算的早,又有些說不清道不明反正大家都知道的那點關係,故此往來的倒也密切。
顏大璋聽到乖官當了都督僉事,眼珠子都綠了,更是深恨青籐先生徐文長,你個徐天池,自己是神經病,把我女兒也教成了神經病,唉!清薇啊清薇,這麼好的郎君,打著燈籠也難找,你怎麼就那麼執拗呢!難道非要讓鄭鳳璋來奉迎你不成。
無獨有偶,顏大璋在抨擊徐文長的時候,乖官也在抨擊徐文長。
這要從乖官移師揚州說起,天氣雖入秋,但南京依然格外地熱,這時候,各地花魁名妓們多有到了南京的,像是那位被北京六科給事中們惦記不已的瓦剌貴女脫脫,如今也到了南京。
乖官一想,本著不用白不用的觀念,邀請大家往揚州府一行,揚州是漕幫總舵所在,如今靜大官人正在揚州幫他鄭鳳璋招兵買馬,他作為末後大老闆,自然要去,何況揚州富甲天下,尤勝南京幾分,這因為南京是留都,勳臣貴戚眾多,有錢的富商們在南京並不能找到自己的準確定位,南京是官員們的天堂,而揚州顯然則是有錢人的天堂。
揚州鹽商之富,天下知名,乖官若不去刮幾下,未免對不起自己,他大肆鋪張,讓人在沿岸拉縴,愣是把兩艘一千料的鐵甲戰船給拉到了揚州,一千料大約等於後世四百排水噸左右,這樣龐大的船能走進運河,不得不說是奇跡,要知道這時候運河走船,大多是兩百料的船,可乖官為了彰顯,愣就是把鐵甲船給拉了進去。
這倒不是他故意張揚,事實上不論任何時代,人們都吃這一套,認為大人物就應該這樣的排場,他若青衣小帽去了,說不準人家會背後罵他是扣***撮指頭的傢伙,何況揚州鹽商眾多,若沒點排場,誰會給你臉面。
事實證明,乖官做的還是正確的,鐵甲船明明走不通,可國舅爺愣是用人力把鐵甲船拉進了運河航道,到了揚州,那些富商們無不嘖嘖稱奇,大明開國兩百年來,還沒人這麼幹過,這位國舅爺是第一個,何況鐵甲船上拉的全是天下知名的名妓。
所謂望風而動,說的就是如今的局面了,乖官的兩艘鐵甲船和船上的名妓就像是一塊磁鐵,無數嗅覺敏銳的商人們似乎感覺到了什麼,紛紛就往揚州去了,至於揚州本地的鹽商,更是多方打聽,這位國舅爺要在揚州幹什麼!
乖官自然不會告訴別人說自己要搞大明朝巡迴演出,只是讓手下把自己所在地方圍起來,崑崙奴衛隊和佛郎機衛隊四下走動,想進去瞧瞧,可以,一百兩銀子一位。
無數人破口大罵這位國舅爺窮瘋了,可揚州有錢人多啊!一百兩,普通人家十年積蓄也存不下來這麼多,但對於有錢的豪商們來說,這或許只是一頓飯的錢,故此,短短數日,居然就收了二十幾萬兩銀子,叫人跌破了一地的下巴頜子,後來有人就此事酸溜溜的表示,揚州果然是充滿銅臭味,有錢的措大真多。
那些花錢進去瞧了個熱鬧的傢伙,其實也就是遠遠在岸上瞧到了諸位名妓,說實話一開始未免覺得自己傻了,但是,架不住人多,你若不去瞧瞧,日後做買賣,人家說起來,都去過,就你沒去過,豈不是叫人以為你連一百兩都掏不出來麼,哪怕是為了買這個名聲,那也得咬牙掏出這一百兩來。
可是,隨著外地人增多,幾天後,揚州富商們就發現,一百兩也開始不給進了,為何?有南京來的就不屑解釋道:都說揚州風月天下無雙,不曾想,也都是措大骨相,一百兩銀子就嚇住了,這要是在應天,一百兩連薛五薛女俠的茶圍都打不到,也就是遠遠地瞧兩眼,如今咱花一百兩,不但能瞧見薛女俠,還有郝文珠、曹鴛鴦這等大家,據說連順天第一名妓脫脫都到了,這一百兩花的值啊!莫說一百兩,兩百兩我也掏了。
這天底下最怕有錢人犯傻,有錢人一犯傻,銀子如流水一般,這等人,後世稱之為凱子,甚至有專門的理論,百分之八十的財富掌握在百分之二十的凱子手中,要想賺大錢,就得賺這些凱子的。
而乖官則順利地收銀子收到了超過六十萬,這要是南京守備太監牧九在,肯定得羨慕得流口水。
事實上,乖官也清楚,這等於後世的排練還賣門票,這樣兒的好事畢竟可一不可再,趕緊能撈多少算多少,跟這些人,沒什麼好客氣的,雖然說商人的銀子也不是大風刮來的,可這時代的商人若全部指為奸商,未免會冤枉了一些好人,但挨排排站著,隔一個殺一個,會有。
他現在還是客客氣氣引誘商人們來看,不過,很快他鄭國蕃就會讓商人們知道,偷稅漏稅是可恥的,他將會用另外一種手段把銀子給收上來,你要不給我面子,就是不給這幾百個名妓面子,不給這些名妓面子,就是不給那些免費嫖妓的文人士子們面子……總之,到時候你就會知道,誰要不給我面子,我就讓誰永遠沒有面子。
這個時代的名士的名聲,大多要靠名妓們傳播出去,所以,這些時日,名士們源源而來,一時間,滿大街的名士,扔塊磚頭出去砸到十個人有八個是名士,其中一個是大名士,剩下一個才是本地人,也是小有名氣的名士。
那些開客棧的可樂開了懷,順便讓揚州的和尚廟尼姑庵也狠狠賺了一筆銀子,這時候的廟宇兼有客棧的功效,不過服務對像只接待有功名有身份有地位的人,當然,和尚尼姑們不收租銀,但是,佛祖跟前的香油錢你總要給罷!至於香油錢到底給不給佛祖,那個就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情了。
乖官如今的身份,可不會去臉上堆笑奉迎什麼名士,不過,有些人,他還是要見一見的,譬如,今天薛五薛女俠引薦的這位,姓石名電,字敬巖,南直隸雙璧之一,歷史上,這位甚至在幾十年後被錢謙益(牧齋)、陸世儀(桴亭)、吳殳(修齡)捧為天下武功第一。
薛五和石敬巖學過幾天劍法,這也是當時乖官一劍擊敗了許國許閣老的公子,薛五笑話他說我要有你這等功夫,早去挑戰石敬巖、程沖斗了。
石敬巖身長五尺,年紀雖然才二十七八歲,卻留得一把鬍鬚,色做微紫,這鬍鬚也是他得意所在,要知道,[生子當如孫仲謀]的那位孫權也被罵為紫髯鼠輩,說三國的先生把這故事說的天下皆知,石敬巖能有這麼大的名氣,和他這一把鬍子實在有偌大的關係。
「在下這兩年遊歷塞外,兩個月前從俺答三娘子處也聽聞了國舅的名頭,不曾想,到了江南,國舅名聲更噪,居然一劍而敗許國許閣老的公子,那許公子可是和程沖斗學過半年劍術的,手上的確有些真功夫……」石敬巖很是客氣恭維了一下鄭國蕃,他的到來,泰半還是為了薛五,美人的魅力無可抵擋,即便是他這位南直隸雙璧之一,在塞外遊歷的時候也惦記著薛女俠。
當然,喜歡不一定要擁有,何況石敬巖也清楚的很,天下從未聽說過有哪位名妓是嫁了普通人的,市井間倒是有說書先生說過賣油郎獨佔花魁的段子,不過大家都清楚,這種段子當不得真,所謂名妓要麼孤老一身,要麼就嫁讀書人,怎麼會嫁給一個賣油郎呢!
而他石敬巖雖然名頭偌大,可自家知曉自家事,他祖上做過前元的大官,太祖皇帝開國後,他家就被貶為丐戶,在當地雖然名頭響亮,但無論如何,這丐戶的帽子始終是在頭上的,故此,卻是從未吐露過心聲,所謂遊歷塞外,未必不是一種逃避。
乖官和他不熟,覺得和這位有一把紫色鬍鬚的基因突變怪大叔實在沒多少共同語言,未免無趣的很,可薛五對人家執弟子禮,這個……只好當給五兒面子了。
有薛女俠作陪,說著說著,未免就說到了那位閨名赤兔哈屯的俺答三娘子,這位俺答三娘子的確是一個奇女子,名氣很大,當初青籐先生徐文長殺老婆坐牢因為大赦天下而出獄後就出塞外,和俺答三娘子結識,那麼,這話題自然就又偏移到了徐文長身上。
乖官對顏船主家顏清薇小姐的老師徐文長是極為不感冒的,未免就暗中撇嘴,不過呢!還是假惺惺說了一句[妖韶女老有餘態],這句話出自歐陽修的詩[譬如妖韶女,老自有餘態],那是有誇獎之意,可石敬巖聞言頓時大怒,騰一下站了起來。
「國舅,在下雖敬你,卻容不得你如此說文長先生。」石敬巖黑著臉對他拱手,「在下未免要問國舅討教兩招。」
乖官張口結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