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8章文人的迂迴馬屁
可以說,看完了手上信件的聞人師師不知道該如何來描述此刻自己的心情,那種大悲大喜……可以說,這信件把她剛剛好不容易凝聚起來的執拗和高傲一巴掌甩得乾乾淨淨,就好像是那個「金猴奮起千鈞棒,玉宇澄清萬里埃,今日歡呼孫大聖,只緣妖霧又重來」的神通廣大的猴子一***打死的妖精顯露了原形一般,她這時候才發現,在真正的權勢跌宕之下,她也不過是個毫無能力抗拒的弱女子。那些自恃的聰明機變計謀,也不過是笑話罷了。
圓潤好看的嘴唇因為急速的呼吸而有些紅腫,鼻翼翕張著,顫抖了良久,她這才問出一句話來,「我……我以後可以看家人麼?」
小竇子公公聞言頓時笑了,他來的時候,德妃娘娘特意交代了,若是那段夫人看完信後毫不猶豫就投靠,就對外聲稱她得了急病暴斃罷!若是猶豫許久,先動問自家家人,你就告訴她一句話。
「娘娘說,姑娘若是動問家人,就讓奴婢告知一句話,以前種種譬如昨日死。」小竇子這時候說話姿態都放低了,這也是他一貫眼眉低乖的緣故,這女子日後說不准就要成為小國舅的身邊人兒,得寵不得寵的這另外說,自己卻不能因此拿捏起架子來,自己如今的地位和風光,說白了還不都是因為德妃娘娘麼。
聰明人和聰明人說話就比較簡單,聞人氏頓時就明白了這句話的意思,那是鄭乖官的姐姐許諾,只要把她的弟弟伺候好了,她不會介意以前的小事的,甚至,家人還能得個富貴,可是,聞人氏同樣也從這句話裡頭聞到了血腥味,什麼叫「姑娘若是動問家人」,豈不就是說如果不動問,恐怕自己和家人還是得落個失手打翻火燭的下場罷!
這種心機,可以說把聞人氏算的死死的,不由得她不低頭,原本還有些不服氣,這時候才在心底黯然長歎,鄭乖官,你命好,有個了不得的姐姐。
不過,她到底出身不凡,什麼叫出身不凡,像是她這樣自小被當做名妓培養的人就叫做出身不凡,這時候正經人家的女孩子怎麼可能去學那琴棋書畫、吹拉彈唱、詩歌應答,講個難聽的,這時候想找出得廳堂下得廚房上得了床的完美女性,要麼是天生奇葩,譬如鄭妃這種,要麼,你只能往妓女裡頭去尋找了。
這就是聞人氏的一大優勢,而正常的女性若是說沒文化真可怕未免有侮辱之嫌,也給大明朝抹黑,在大明朝女性識字率還算不錯,雖不比後世,在歷朝歷代那也是首屈一指的,可大抵也僅限於看了才子佳人書罷了,至於顏家小姐那種,她倒是什麼都會,可若是指望她待人接物,和後世指望藝術片導演拍出大賣座的商業片差不多,實在不靠譜。
因此,雖然處處落於下風,甚至連死都準備好了,可聞人氏很快就調解了自己的心情,甚至,還好整以暇抹了抹鬢髮,方纔的頹態幾乎是頓時就給她拋到腦後,就好像打回原形的妖精又變回了姿態萬千的絕世佳人,這種本事,看得不遠處的大頭目瞪口呆,他已經從小姐變成德妃娘娘的震驚中醒轉回來,畢竟他是小孩子,這種驚喜對他來說,威懾力不大,還不抵他第一次吃上蜜餞果子的驚喜。
他忍不住就嘀咕,這女人,跟妖精似的,怎麼能到咱們家來呢!可聽小豆子的意思,似乎是若彤姐姐,不,小姐,不,德妃娘娘……他連接在內心換了幾個稱呼,孩童只是質樸,可不代表是傻子,娘娘兩個字,再笨的孩子也懂,這時候的說書人不局限於後世影視作品裡頭在茶樓說書,他們上山下鄉,無所不在,譬如農村的老太太過壽,只要家裡頭還算是寬裕,總要請說書先生來說一段例如皇明開運英烈演義之類的故事,甚至大多數人也能頭頭是道把德妃這所謂的四夫人名目給說出來,就好像後世拜各種康麻子微服私訪戲說故事所賜,老頭老太太也知道,大清國有個皇帝整天不幹正事就在民間晃蕩今兒找個妞、明天對個對聯、後天開個茶館,順便還把娘娘拉出來做茶館老闆娘。
大頭如此嘀咕,旁邊的鍾離鍾游擊卻是看不過眼了,忍不住就拽過他來,「你個臭小子懂個屁啊!你家少爺說不准就歡喜的很。」
「歡喜個屁。」大頭跟鍾游擊混了幾天,小孩子最容易受人影響,因此他也被鍾離帶得說話有些粗魯起來,「俺家少爺才不會喜歡這女人呢!少爺說過,這女***庭廣眾之下扒他的褲子,是個***賊。」
這話一說,原本還梗著脖頸擺出一副超然姿態的聞人氏差一點兒一跤跌倒,忍不住,恨恨瞪了大頭一眼,你……你個死孩子,老娘不跟你計較。
而寬闊的船艙內眾人聞言偷偷一樂,感情這裡頭還有這般典故,即便是那個滿腹心思的李少南,未免也擠了擠嘴角,而鍾離聞言,先是一滯,接著臉上就堆起了詭秘的笑容來,「這就對了嘛!我那兄弟說不准就……俗話怎麼說來著,吃了我的給我吐出來,拿了我的給我還回來,扒我褲子的,自然也要扒回來。」
這船艙內眾人聽了這句話,有幾個親兵偷偷捂嘴樂了,可李春村公公、蔡太蔡巡撫、李少南李布政司使包括小竇子公公,這些人沒笑,他們只注意到了前面的一句「我那兄弟」,其中尤以蔡太蔡巡撫為甚,聽了這句話,眼瞳頓時縮了一縮,這才明白為什麼是一言難盡,忍不住,就打量著自己這個親自招安的前綠林好漢,一時間,心裡頭說不出的滋味。
這個鐘離,狗屎運道當真是好,當初劫我的道,被我招安了,如今居然還巴結上了德妃娘娘,這跟德妃娘娘的親弟弟稱兄道弟,日後豈有不飛黃騰達的道理,尤其是當今才不過二十出頭,德妃怕是還小些,眼看著,那就是下半生三四十年的富貴穩穩妥妥了。
這種事情,大明一朝比比皆是,那是有先例可循的,故此,連蔡巡撫都忍不住妒忌了。
不過,蔡太到底也是爬上巡撫高位的人,不至於利令智昏,那妒忌在心中閃了閃,就立刻被他趕走了,隨即而來的自然是歡喜,原本以為鍾離出海也不過數日,想必跟國舅爺那也是泛泛之交,沒想到,居然是這等稱兄道弟的關係。他提拔鍾離與微簡,倒是算得瞭解鍾離,若不是有七八成的把握,絕不會吹噓的,既然開口是「我那兄弟」,起碼跟國舅爺那也是相見甚歡。
嗯!這樣的武將要提拔,先提拔成參將再說,這時候若不提拔,等德妃娘娘從自家弟弟或者這小竇子公公口中聽聞鍾離的事情,說不準一口氣就提成總兵了,到時候那還有我蔡太什麼事兒。
他頓時就打好了注意,要馬上給鍾游擊火線陞官。
「這位將軍……」小竇子走過去拽過大頭到身邊,對鍾離說到,鍾離口稱不敢,「末將鍾離,添為寧波衛游擊將軍,見過小公公。」
「鍾將軍,你和國舅爺可相熟麼?」小竇子問了他一句,鍾離還沒說話,大頭搶先說了,「小豆子,我跟你說,這個鐘大哥人可好,看,還送了我一把雁翎刀。」他說著,就從腰間解下雁翎刀來,一臉喜滋滋賣寶的表情,「是世宗皇帝當年賜的寶刀哩!他和少爺關係可好,斬雞頭燒黃紙一般……」
這斬雞頭燒黃紙自然是綠林口氣,他雖然惦念家中安危,但到底是小孩子脾氣,八衛的武將們都歡喜這個腦袋有些大的孩子,又知道他是浙江兵第一劍單赤霞的獨生子,故此常常把一些典故說給他聽,尤其是鍾離的一些手下,就喜歡把以前混綠林的故事說來給大頭聽,大頭倒是樂意聽這等故事,大碗喝酒大塊吃肉,一言不合拔刀相向,碰到意氣相投的好漢子就要斬雞頭燒黃紙。
故此,他這時候毫不猶豫就把這個說辭給用上了。
鍾離一聽,差一點一把抱起大頭先親他兩下,他原本就瞧好乖官的前途,如今乖官突然搖身一變,成了國舅爺了,雖然他暗底下其實有些替乖官可惜,因為成了皇親國戚,代表著自家兄弟日後估計沒機會進內閣了,可是,凡事俱都有兩面,這可是德妃,這可是國舅……
大明朝皇帝癡情,后妃受寵然後帶著一批人飛黃騰達的事例實在太多了,乖官想進內閣,最順利,也得二十五年以後,可如今變國舅爺,那可是實打實的皇親國戚,別的不說,就看這位小公公的做派,再看這位小公公帶著的錦衣衛,那可是穿著百戶的補子,錦衣衛百戶啊!這可不同於他手底下的試百戶胡立濤,那可是天子親軍,見官大一級,一個錦衣衛百戶,碰上像是浙江布政司使這樣的官員不買賬的太正常的,可看他迄今跟在小公公身後一言不發,正所謂見微知著,這德妃娘娘的勢力就可想而知了,今上十歲登基,如今是萬里十一年初,不出意外的話,三四十年的富貴唾手可得啊!
正所謂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陞官發財誰不愛,只是有些人即便想陞官發財但做事有底線,有些人為了陞官發財做事沒底線,如此而已。
而眾人一聽這斬雞頭燒黃紙,更是齊齊一怔,蔡太最先反映過來,那心裡頭當真是大喜,斬雞頭燒黃紙好啊!看來本官以後也要跟鍾離斬雞頭燒黃紙才是。
「末將最是佩服有才學的讀書郎,年前初逢小國舅,被小國舅風采傾倒,蒙小國舅不棄,跟末將倒是還談得來。」鍾離這時候自然要謙虛一下子,這時候,聞人氏突然插嘴說道:「哼!何止談得來,我看是狼狽為奸才對。」
這話前後一比照,愈發襯托出兩人關係來了,前面大頭說斬雞頭燒黃紙,眾人未免才信個五六分,畢竟大頭還是個孩子,可聞人氏如此一說,要知道,這可是從琉球島回來的,原本跟小國舅作對的人,她如此說,那肯定就是了。
鍾離尷尬笑笑,可心裡頭卻詫異,聞人氏這話雖然不好聽,可正好掐在節骨眼兒上,仔細一咀嚼回味,分明就是從反面證實鍾游擊和鄭乖官的關係,故此鍾游擊倒是很奇怪地看了聞人氏一眼,聞人氏和他眼神一碰,哼了醫生,扭過修長的脖子去。
鍾游擊打了個激靈,突然覺得自己前面說的那些輕薄話兒有些唐突了。
小竇子這時候一笑,就說:「鍾將軍如此人才,居然才是游擊將軍,這未免有些屈才了啊!」
這話一說,眾人那裡還有不懂的,李春村公公首先就扯著公鴨嗓子道:「咱家早就說嘛!鍾游擊剿海盜那是閩浙第一啊!做游擊當真是委屈了,怎麼也得做個總兵才是。」
鍾離的正式長官蔡太聞言一滯,你個死太監,慷他人之慨,吃的燈芯草放的輕巧屁,總兵那是說做就做的麼?有本事你來保舉他做總兵撒!
自然了,這話不能當面說出來,不然太得罪李春村了,他就笑著說:「好叫竇公公知曉,鍾游擊乃是本府的愛將,我屢有給鍾游擊加一加擔子的意思,又怕他陞官太快,心中自傲自滿,未免辜負了朝廷的本意,這才壓了一壓,說起來,鍾游擊的雖然資歷還不太夠,但功績在整個浙江卻是頭一塊牌子,做參將那也是完全夠的,壓一壓擔子,做個副總兵,也未嘗不可。」
他原本是準備先提拔鍾離一個參將的,結果李春村一張嘴就是一個總兵,他不得不增加砝碼,故此說了一個副總兵。
這就是讀書人所謂的矜持了,實際上大家都是拍馬屁,但太監的馬屁赤裸裸,而文官的馬屁總要講究一個迂迴婉轉。
小竇子聞言就笑著說:「蔡大人專管地方軍政,這麼說肯定是有道理了,這副總兵既然是蔡大人所說,那肯定是行的。話說,年前的時候,德妃娘娘提拔了兩個人,一個是大興縣知縣沈榜沈敦虞,一個是大興縣縣學教諭程倫程慎思,沈榜右遷寧波知府,程倫右遷浙江提學司副使。」
這話一說,一直沉默的李少南臉色頓時更難看了些,沈榜是他的老仇家了,他當初想搞鄭乖官,不就是因為乖官南下的時候無意中拿了沈榜的虎皮做大旗來著。而這下倒是好,沈榜居然直接跑到他眼皮子底下來了,雖然寧波知府還是他浙江布政司治下,可問題是,人家是德妃娘娘親自簡拔的,他敢於去動人家麼!至於那個程倫,想必也是因為正好做了小國舅的教諭,正是運氣來了城牆也擋不住啊!
不過,小竇子說著,話頭突然一轉,對一直哭喪著臉的李少南說道:「李大人,咱在德妃娘娘跟前伺候了半年,常常聽德妃娘娘和皇上說一句話,叫做不知者不罪,不知此話怎解啊!」
李少南先是一愣,接著,就是狂喜,難道德妃娘娘不準備跟我計較?
看他臉上狂喜的表情,旁邊李春村忍不住暗中啐了一口:***,真以為人家不記仇呢!雜家在宮中這麼多年,就沒見過不記仇的貴人,身份越貴,越是記仇,不過,老李,雜家保你一次,可不能保你一輩子,你死就死罷!別拖雜家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