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6章老公殺人不用刀
鍾離的八衛艦隊很快就追了上去,將要靠近定海衛的戰船的時候,鍾離在千里鏡中看到了提督浙江市舶太監李春村公公,一身紅黑兩色間雜的錦緞袍子,外頭還套了一件沉香色縫綴狐裘的馬甲兒,李公公身邊還有一位小公公,穿著一身紅黑兩色錦緞,看起來大約也就十五歲左右的模樣,可瞧李春村公公的表情,似乎那小公公的位份也不差,不然以李春村公公那眼高於頂的脾氣,不至於如此和顏悅色。
他就忍不住嘀咕,他雖然只見過一兩次提督太監李春村,但這位公公不見兔子不撒鷹的脾氣在浙江官場那也是很有名氣的,心說這李公公怎麼也摻和這事兒。
而這時候李少南正在破口大罵侯小白,完全沒了平日所謂的進士風範,「我**你姐姐,你辦的是個什麼事兒?啊?私自出海跑到琉球去勸降海盜,你以為你是新建伯(王陽明)麼……」
他沒等候小白開口,就劈頭蓋臉一頓罵,而病得都快死了的侯小白被自家姐夫一陣罵,更是莫名其妙,三當家路婁維下意識地背後汗毛一豎,這時候兩旁幾個膀大腰圓的漢子,緊緊貼住了他身子,就鎖住了他兩條胳膊,而聞人氏,俏臉發白,幾乎在一瞬間就斷定,事情肯定在哪兒出了差池,可即便是她那如閣老一般的腦袋,也絕對想不到,是因為鄭乖官的姐姐做了德妃。
看著被罵得大喘氣的侯小白,旁邊的浙江巡撫蔡太摸著鬍子,幸災樂禍地說道:「李兄,莫要失了讀書人的體統,睡了人家的姐姐還要罵人家,失之厚道啊!」
李少南老臉一紅,可是,這時候他也顧不得了,連命都快沒了,還管什麼體統,什麼面子,老子這時候可顧不上。
「唷!咱家瞧瞧,這是誰啊!破口大罵的。」說著,外頭李春村就掀著簾子進來了,這簾子一掀開,外頭的寒風帶著一股子海腥味頓時竄進了艙內,正在虛張聲勢大罵小舅子的李少南正腦子裡頭快速尋思,如何找個借口把自家從這一潭渾水裡頭給拔出來,聽見那特有的公鴨嗓子,先是一驚,接著頓時大喜,「李公公,您怎麼也拔冗出海來了?」
原本坐著的蔡太也趕緊站了起來,拱手示意,「李公公。」
兩位一省大員,要阿諛浙江市舶太監,這並非虛幻,提督浙江市舶太監的地位和浙江巡撫齊平,也就是說,李春村的位置比李少南還高半截。提督浙江市舶太監作為皇帝天使,負責的又是「外番朝貢市易諸事」,甚至連浙江市舶府的地址,都是前南宋德壽宮的原址,這可是前朝皇宮遺址,史稱「氣象華盛」,如此一來,浙江官員對這位提督浙江市舶太監是個什麼態度就可想而知了。
李春村先是笑瞇瞇側過身子,讓身後的竇公公和錦衣衛百戶程瑞進了門,這才哼了一聲,對李少南說道:「咱家能不來麼?你說說你,平日自詡兩榜進士出身,睡了人家的姐姐,好歹也照顧一下人家,咱們這些無根的人吶!也知道講究一個照顧親眷,你一個兩榜進士出身,怎麼就還不如咱家呢?咱家也是讀過書的,知道親親相隱的道理,你說說你,是不是一個拔**無情的東西,依咱家看啊!不如一刀切了,跟咱家一樣,服侍皇上太后,那也是恩德不是?」
他這話,罵得難聽,但是落在李少南耳中,那真是如聞天籟一般,著啊!這事兒是侯小白犯的,我不過是親親相隱罷了。
所謂親親相隱,就是古代律法的原則,親屬之間有罪應該互相隱瞞,不告發不作證,除非是謀逆等大罪,不然這個基本適用與所有的罪名。這個在現代被稱之為容隱權,被中外司法認可,如果為了個別正義而強迫親人之間的互相出賣,也就是踐踏了人性。
這一刻,李少南恨不得跪下來親吻李春村公公的腳趾頭,李公公吶!你就是我的親爹吶!
李公公話音剛落,三當家路婁維頓時猛地一個掙扎,瞬間掙脫了左右緊緊攥住他胳膊的兩人,船艙內眾人一驚,接著,就看這臉上刺青的漢子騰騰騰幾步,直接躍起,一下就穿透雕花窗欄,窗欄上蒙著的五彩玻璃辟里啪啦一陣脆響,灑落得滿地都是,外頭的海風一下就吹了進來,吹得裡頭的幾位貴人激靈靈打了一個寒顫。
幾個蔡巡撫的親衛一竄身就到了窗欄跟前,就看見那臉上刺青的漢子在空中翻了幾個跟頭,一下摔落在甲板上,掙扎了起身,翻身就跳進海中去了,噗嘩一聲,濺起一陣水花來。
這幾個親衛面面相覷,沒奈何,轉身跪倒,「巡撫大人,那漢子跳進海裡頭去了。」
聞人氏臉色忽青忽白,連路婁維都感覺到不對了,何況是她呢!可是,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哪裡有那等本事。
蔡太臉色難看,具體什麼個情況,說實話到現在也還沒全部理順,可當著市舶太監的面,居然給跑掉一個人,這簡直就是抽他的大嘴巴子,一時間,痛聲大罵,「廢物,廢物……」
一直跟在竇公公身後的健壯漢子快步走到被撞碎的窗欄跟前,沖外頭瞧了瞧,回來低聲對那小太監說道:「竇公公,人跳進海裡頭去了,看那廝是個好手,這附近群島眾多,恐怕能逃脫性命。」
這時候,外頭進來一個百戶,跪倒在地參見後說道:「巡撫大人,寧波衛鍾游擊求見。」蔡太蔡巡撫眼神一亮,趕緊揮手讓他把鍾游擊請進來。
李春村也被驚嚇了一跳,不過他以前伺候過李太后,正所謂居移氣養移體,實際上很多遮奢公公的氣度那真是天下讀書人學不到的,一眨眼,這公鴨嗓太監就鎮定了下來,摸了摸微微腆出來的小腹,嘎嘎嘎笑了兩聲,就說道:「好了兩位大人,咱家來,不是看什麼江湖人物跳海逃生的,這大冷天兒的,海水冰涼刺骨,怕凍也凍死了。咱家來,是要跟兩位大人商量商量,德妃娘娘的親弟弟鄭國蕃如今出了海,這總得拿出一個章程來罷!」
不遠處的聞人氏聽見「德妃娘娘的親弟弟鄭國蕃」這一句,耳中宛如一個炸雷炸開,原本忽青忽白的臉色頓時湧上一層艷艷的紅色來,牙齒咬得咯咯作響,突然眼睛一翻,噗通一聲就倒在了地上。
而因為打擺子一直抖個不停,連一句囫圇話還沒說的侯小白聽了,眼睛也是一翻,直接暈了過去。
事實上,這座艦頂層船艙內的幾個人,就是整個浙江話事權最大的人,浙江巡撫、浙江布政司使、浙江市舶太監,這三個人說的話,基本就可以代表整個浙江了。
蔡太聞言,摸了摸鬍子,心說這才是老成謀國之語,這李少南好大名氣,也不過是個草包。
要知道,他們都是浙江頂兒尖兒的權貴,如今,突然空降下來這麼一家子皇親國戚,會對浙江、甚至整個江南造成什麼樣的影響,這才是他們目前最迫切要面對的。
他們如此想也不意外,一般來說,像是國丈國舅之類,一般都是從都督指揮這類的官職開始,慢慢尋著由頭,升伯爵升侯爵,可這一次奇怪了,德妃娘娘給自己的父親求的是南京五軍都督府左都督,南邊嘛!大家都知道,不得志的人,和北邊權貴鬥法失敗的人,這類人佔著大半,那麼,為何德妃娘娘還要求個南京五軍都督府左都督的位置給自家的老子呢?
要知道,五軍都督,這位置說不管用他當真一點兒也不管用,幾乎等於爵位,干拿錢不幹事,可要是說他管用,他也真管用,整個南邊的軍隊,他都可以橫插一槓子,尤其是,南邊還沒有北京順天府那麼多的掣肘。
德妃娘娘固然要巴結,可是,當官當到如今這個位置,誰也不想,也絕對不肯,自己頭上再搬來一個親爹坐在上頭。
即便是李春村想巴結德妃娘娘,要知道他在浙江住的是前朝的大內後苑,說錦衣玉食絕不為過的,他無非就是指望著多巴結上一條門路,屁股緊緊坐在這個位置上。而且,太監也要講個情誼,當初重開浙江市舶司可是李少南的首尾,他上的奏折,如果用人臉朝前,不用人屁股朝前,就像是武宗朝立皇帝劉瑾劉公公那般,最後連大多數的太監都覺得劉瑾太跋扈,以手面廣會鑽營著稱的李春村公公是不會那麼做的,所以,李少南他必須保一保。
因此,他就要建議大家坐下來好好論一論,國丈如今被德妃娘娘扔在浙江,咱們這是不是一起登門拜訪,是不是要分出去一些利益,總之,那意思就是,南邊富庶之地,咱家來了,那就不打算走了,你們別壞了咱家的事。
那麼既然是他提議,自然就要先把最大的危險給扼殺在萌芽中,最大的危險是什麼呢?自然是李少南的小舅子侯小白。
他眼神中凶光一閃,慢騰騰就拿出一方手帕來,拭了拭嘴角,乾咳了一聲,看著地上暈過去的侯小白和聞人氏,喃喃道:「這兩個人都死在這兒,可憐見的,也是個沒福氣的人。」說著,就對蔡太左右的幾個親兵大聲喝道:「還愣著幹嘛,這屍首扔在這兒好看是不是,扔到海裡頭去。」
他一進門就說李少南拔**無情,那是給李少南遮掩,說明親親相隱,可不是同情侯小白。或許,他心裡頭正說:李少南對咱家還算有個舉薦的情份在,你是個神馬(什麼)東西……
周圍幾個親兵一愣,蔡太也愣了下,這死太監,這是要公然滅口啊!
倒是李少南,真恨不得立刻給李春村公公舔一舔溝子,這事兒,他不能做,可李公公做得,而李公公什麼話都沒說,直接就給他解決了這麼大的麻煩,那真是比親爹還親啊!
至於什麼小舅子之類的,說實話,這時候他已經打算好了,回去就對外聲稱如夫人得了急病暴斃,死了好,死了好啊!
一時間,他恨不得手舞足蹈起來。
蔡太咳嗽了一聲,對左右說道:「沒聽見李公公的吩咐麼?把屍首拉出去,扔到海裡頭的時候別忘了綁個壓艙石什麼的,不然這浮屍若是被漁民一網撈上去,豈不是嚇到人,說起來都是本府治下,本府治政,不擾民是頭一條。」
果然是浙江巡撫,睜著眼睛說瞎話的本事到底比李少南還高一截。
幾個親兵互相看了兩眼,心冷神會,立刻走過去,彎腰下來,一個伸手按了按昏過去的侯小白的脖頸大動脈處,「大人,果然沒氣息了。」說著,大拇指用力,卻是緊緊掐住了侯小白的喉嚨,手上一用力,卡嚓一聲微響,頓時把喉骨給捏得粉碎。
一直冷眼旁觀的小竇子公公終於開口了,「慢!」說著一伸手,快步就走到了昏倒的聞人氏跟前,「這個女人,德妃娘娘指定了要的,說好了給國舅爺為奴為婢的,幾位大人,是不是看一看還有救沒有,若有救,還是救一救的好。」
由於淨身的早,他聲音稚嫩宛如女童,可是,誰也不敢把他的話當耳邊風,李村春李公公趕緊輕輕扇了自己兩個嘴巴子,自然是不疼不癢的,然後就對蔡太和李少南說道:「瞧咱家這個記性,這是德妃娘娘跟前最得用的竇公公,皇上那也是極為喜歡的,如今領著內廷侍的銜頭,這竇公公和他帶來的錦衣衛程百戶,那就是專門為國舅爺的事情而來的。」
這宦官領內廷侍的頭銜,一般都是五品的職份,蔡太和李少南當然不敢小瞧,何況人家還是德妃娘娘跟前的人兒,至於錦衣衛,當官的聽著都頭大,就當沒看見了,自然,程百戶也不跟兩位計較,笑笑沒吭氣兒。
蔡太和李少南趕緊和竇公公拱手為禮,然後蔡太就衝著幾個親兵使了個眼色,親兵自然瞭解,一摸聞人氏的脈搏,當即一臉兒的喜色,「這位姑娘還有救。」說著,使勁兒掐著聞人氏虎口合谷穴。
這時候,鍾游擊掀開簾子進來,單膝跪地,「末將鍾離,見過巡撫大人。」
而被掐合谷穴悠悠醒來的聞人氏,一睜眼,就瞧見了渾身披掛整齊的鍾離,當下大驚,柔荑在地板上一撐,雙腳直蹬,身子就倒著連接退了好一截,「你……你別過來。」這人是鄭乖官身邊那將領,她在和路婁維搶船的時候瞧得一清二楚。
鍾離沒吭氣兒,只是拿眼睛看嘴角溢出一大股鮮血的侯小白,而這時候,和鍾離一起登上定海衛的戰船的大頭在鍾離掀開簾子的一瞬間似乎瞧見裡面有個熟人,他膽子大,雖然登船的時候鍾離千叮嚀萬囑咐讓他要老老實實,可他還是貼近門口,掀開一點兒簾子往裡頭看去。
他仔細揉了揉眼睛,沒看錯,那裡頭穿著錦緞袍子的少年可不就是以前的街坊小豆子,當即大喜,哪裡還記得鍾離囑咐的話,一下就掀開簾子撲了進去,「小豆子,你是小豆子。」大喊著,一把就把竇公公給抱在懷裡頭。
大頭長的高大,雖然年歲小,實際上已經比那小竇子公公高了些了,他一把抱住小竇子,一臉的歡喜,「俺是大頭,大頭啊!看!」說著,就伸手把兩隻耳朵一揪,做了一個豬頭臉。
那程瑞程百戶冷不防被外面撲進來一個人抱住竇公公,嚇了一身冷汗,剛抽刀,就聽見這說話,略一遲疑,然後,小竇子公公也是滿臉的驚喜,「大頭,你這個傢伙怎麼在這兒,難道……國舅爺也在?」
鍾離聞言一愣,而大頭也是一沉眉頭,滿臉的奇怪表情,「什麼國舅爺?」
「你個豬頭,就知道吃豬腦子的傢伙。」小竇子忍不住伸指在他額頭上彈了一記,這對於在宮內兢兢業業眼眉低乖的小竇子來說,已經是不得了的放肆舉止了,「你家小姐,如今是德妃娘娘了。」
「什麼德妃娘娘?」大頭到底還是孩子,不知道輕重,「你是說若彤姐……」
小竇子一把就伸手摀住了他的嘴巴,然後左右看了看,且不說震驚當場的鍾離鍾游擊,其餘眾人都是趕緊乾咳兩聲裝沒聽到,德妃娘娘的閨名,那得是皇上才能聽才能叫的。而屁股坐在地上四肢撐地的聞人氏,這時候已經肯定、確定,渾身就覺得寒意徹骨,似乎連骨頭都是涼的。
「以後可不能喳喳呼呼的了,知道麼!」小竇子面帶親近之色,伸手替大頭拽了拽有些凌亂的衣衫,他和德妃娘娘是地道的街坊,德妃固然抬舉他,但是,在宮中這些年下來,他自然已經把主子奴婢那一套尊卑深深的印到腦子裡頭去了,像是國舅爺,他打小也認識,可國舅爺是讀書人,是主子,而大頭,小時候還跟在他屁股後頭玩耍過,這時候一見,忍不住眼眶中就一酸,就好像見著了弟弟一般。
「如今國丈做了南京五軍都督府左都督,聖旨想必很快也要到了,你以後啊!凡事要立起個體統來,可不能給德妃娘娘丟臉啊!」他說著,就有些哽咽,不過到底在宮中數年,很快就克制了情緒,笑著抱了抱還沒徹底反應過來呆滯著的大頭,然後轉頭看著聞人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