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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76章 滿,則溢 文 / 戴小樓

    76章滿,則溢

    他躺在那兒,心裡頭糾結與以後長不長毛的問題,要是一直不長毛怎麼辦?難道一輩子就是羊脂白玉鄭乖官?

    撓頭許久,下面小倩替他擦洗乾淨,紅著臉兒給他拽上衾褲,蓋上被子,反身去倒了水,再折還回來,瞧見少爺躺在那兒眼睛瞪得大大的瞧著房梁,她以為少爺不懂,就坐到床邊,柔聲安慰他,「少爺,這也不過是正常事兒,少爺讀過那麼多的書,想必也知道孔夫子說過的「月滿則虧,水滿則溢」,不需要害怕的。」

    被小丫鬟這麼一說,乖官忍不住撲哧一笑,這……這都什麼啊!水滿則溢,不過也知道小丫鬟是好心,若不然,十四歲,正是知道醜的時候,別的不會,掩耳盜鈴裝傻還不會麼?自己不就是在裝傻,不曾想反過來還要十四歲的小丫鬟來安慰自己。

    他抿了抿唇,覺得自己有些大驚小怪了,後世還看過九歲小哥哥和八歲小妹妹懷孕的呢!自己這個不過是正常生理現象,有什麼好糾結的,有毛沒毛的,也不須想太多,更不必擔心,大應該慶賀才對,從此,我鄭乖官,不,我鄭國蕃,也算少年而不是童子了。

    想到這兒,他就在床上一翻身,側過身子來,很誠懇拽住小倩的柔荑,「小倩姐姐,謝謝你。」小倩被他拽著手兒,臉上泛起一層紅暈來,緩緩低下頭去,低聲說:「少爺,你放心哩!小倩不會告訴大頭的,誰也不說。」

    語言很質樸,沒什麼花頭,小倩說破天去,也還是十四歲的小姑娘,然後乖官就覺得心頭一暖,忍不住拽了拽她,「要不,今兒你跟我睡罷!」

    這話一說,小倩如同受驚的小兔子一般,一下就跳開了,臉上赤紅赤紅的,磕磕巴巴,卻是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乖官先是愣了愣,這才想起來,自己剛剛發生了那麼「丑」的事情,這話一說,居心叵測啊!顯然不懷好意,頓時臉上臊得慌,一嘟唇,撲得一聲,把床頭的蠟燭給吹滅了,然後翻身鑽進被子裡頭,「我睡覺了。」

    遠遠的只有一盞仙鶴銅燈在屋子一角隱隱發著亮光,小丫鬟站在床頭,良久,只見陰影中她抬起雙手捂著臉頰,低聲說:「少爺,小倩……小倩不是不願意,只是,以前在顏家的時候,紫筱姐姐教過,這種事情,年紀太早了對身子不好……」

    乖官也是知道臊的,自己剛才的話相當於對一個小女孩提出性要求,自然是十分之丟人,他就捂著腦袋含含糊糊應了一聲,「嗯!我睡著了。」

    聽少爺說的有趣,小倩破顏而笑,頭上雙鴉一陣輕顫,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就躡手躡腳走到外頭自己的小床邊上,脫了身上裙子,放在一邊的薰籠裡頭,穿著一身衾衣衾褲鑽進被子裡面,被子裡頭雖然涼,但她的心裡頭卻是熱的,想起方纔,臉上一陣兒發燒,忍不住捂著臉躲進被子裡頭,心裡頭卻是一點兒睡意都沒有,翻來覆去地想著:小倩啊小倩,這就是你的幸福哩!

    顯然,她又向自己心目中的「跟少爺好,給少爺做小,養個兒子到老」邁進了一大步,興奮地在床上睡不著,一直到天色微微亮了,這才熬不住睡著了。

    她沒睡了多久,就被吵醒了,隱約在前院有人不停低聲說話,然後聲音越來越大,沒一會兒,負責第二進院子的丫鬟匆匆走到門口,輕輕敲著門,一連聲地低聲喊:「小倩姐姐,小倩姐姐。」

    這是當初買的兩個十來歲的小丫鬟之一,都是有賣身契的,用大明的習慣,基本都是主家給取個名字,自己的本名往往棄而不用,兩個小丫鬟一個管著第一進院子,一個管著第二進院子,眼看著日後下人多了,有新人進來,肯定也是要升格大丫頭的。

    兩個小丫鬟到了鄭家,一個起名叫容賦,一個起名叫慕顏,容賦管第一進院子,慕顏管第二進院子,當然了,這兩個丫鬟的名字裡頭肯定也是有乖官的惡趣味在裡頭的,只是這個時代怕是沒人能瞧得出來,只好算俏媚眼做給瞎子看。

    這兩個小丫鬟到了鄭家,規矩不算大,吃的又好,頓時吹氣一般就長了起來,頗有幾分珠圓玉潤的感覺,小手兒伸出來也是肥肥的骨節之間還有小窩窩,大頭就嘲笑兩人一個叫榮飯糰子,一個叫慕飯糰子,實在叫人生氣。不過大頭一來年紀小,二來又是單管家的兒子,兩個小丫鬟只好敢怒不敢言了,但卻也知道主家寬厚,做事總算是勤勉的。

    這個管第二進院子的慕顏其實也不過十四歲,和小倩倒是一邊大,真論起來,怕是比小倩還大幾個月,不過,小倩是少爺的貼身丫鬟,日後幾乎鐵定了就會升格成姨娘,她自然很乖巧地要叫小倩姐姐。十四歲正是貪睡的年紀,小倩從被子裡頭爬出來,走到門口開了門,一臉兒的睏意,眼睛也是腫著,打著哈欠問她什麼事兒。

    「小倩姐姐,是……是顏家的小姐和老管家過來,只說要見少爺,外頭姨奶奶攔住,說少爺昨兒喝酒喝多了,那位顏小姐似乎說這家裡頭怎麼多了個管事的,難不成是鄭員外新納的妾,姨奶奶就惱了,兩廂吵起來……」慕顏吞吞吐吐說了,小倩打了一個激靈,叫她趕緊進來,服侍少爺起床。

    她說著,轉身就去自己小床旁邊的薰籠裡頭取了衣裙,那邊慕顏打水,拿牙刷、青鹽、香胰子。

    等把乖官從床上拉起來,穿戴整齊,慕顏扶著坐著,小倩嘴上咬著頭繩,拿篾子給他梳頭,梳得乾淨利落,用頭繩紮起來,然後帶上網套,又拿個玉冠罩在上頭,再伸手在跟前的梳妝檯子上拿了沉香木的簪子,打橫插進去,又用香頭油在鬢角抹了抹,把他打點停當,漂漂亮亮的一個玉人兒一般。

    慕飯糰子羨慕地看著小倩一雙柔荑上下翻飛,一手梳頭本事真是叫人羨慕,不過也知道這本事可不是一兩天能鍛煉出來的,也只好眼熱一熱罷了。

    等上下打點停當了,乖官這才從下床氣中徹底清醒,話說,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這話一點兒不假,這幾個月來,乖官卻是習慣了小倩的貼身服務,有時候也在想,若是沒小倩這麼打點,這日子該怎麼過,想一想,卻是有點兒驚心動魄,原來,一個人要腐化墮落是如此的簡單,以前在大興縣,十幾年是怎麼過來的?

    可是,你要他不去享受這個,拒絕小倩每天給他梳頭淨面,小倩自己怕就要生氣難受,何況他那一把長髮要每天挽起來,這也是一門手藝。不會侍弄頭髮的讀書人一抓一大把,基本上乾乾淨淨的書生們都是身邊有侍妾或者自小有貼身書僮梳得一手好頭,極少一部分自己能梳,沒這個本事的,只好胡亂梳一梳,外表賣相自然不佳。

    難道要學王安石身上不洗澡長虱子?又或者學霸王丸那樣,頭髮前面拿名劍河豚毒割一割,後面毛楂楂一把抓起來用布一綁了事?

    要知道,他如今可是大名士,不是隨隨便便的江湖客,有時候,事實就這麼簡單,盛名之累。

    所以,這些天來,他又恐懼又安然地享受著小倩的服務,愈發像是一個正經八百的大明人。

    小倩看他眼神開始清亮,這才低聲把事情說了說,乖官一聽就惱了,這顏清薇搞什麼名堂?跑來打我老爹和姨母的臉麼?

    「少爺,小姐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小姐喜歡看些個才子佳人書,平時被人奉承慣了,說話也不太曉得輕重。」小倩嘴巴發乾,試圖給顏清薇解釋一下,到底是那麼多年的主僕,再如何,這個情份總還是有的。

    可乖官不能接受啊!泥馬,我跟你顏小姐很熟麼?就算很熟,那一個是我老爹,一個是我嫡親的姨母,難道我鄭國蕃長相很像是大公無私的聖人?不幫自己老爹姨母反而要幫你顏小姐說話?這種事兒整個大明朝好像也就海瑞那樣的傻子做過罷!即便海瑞,恐怕也幹不出來這事兒,莫名其妙跑個認識的小妞過來罵自己的姨母是自己父親的小妾,自己卻要幫那小妞說話,這還有天理麼。

    他一張小臉蛋上鉛雲密佈,右角眼眉挑了挑,站了起來,小倩看他挑眉的動作,心裡頭一慌,一把拽住他的袖子,苦苦哀求道:「少爺,小倩求你了,小姐她才十六歲哩!不要跟小姐計較好不好……」

    「我才十三歲。」乖官冷哼了一聲,然後又加了一句,「以後不准叫她小姐,要加上姓。」

    他說完,拔腿往外頭走,走了兩步,想了想,終究回頭安慰了小倩一句,「看在顏伯父的份上,我不會太跟她計較的,你也別多想。」說完就往外頭去了,小胖丫頭慕顏趕緊跟在他屁股後頭。

    有些人,心不壞,但是一張破嘴總是在不恰當的時候說出不恰當的話,顏小姐就是其中代表,像她說的話,平時大可哈哈一笑,就過去了,可鄭家昨兒剛經歷了一段不大不小的尷尬,結果第二天一早你顏小姐跑過來,不錯,你家裡頭出了大事,你性子急躁,口頭沖了點兒,可這些不是人家體諒你的理由啊!你嘴巴上一衝,跟人家管事的姨奶奶來一句鄭員外新納的妾,豈不是正好刺痛人家,打人不打臉,罵人不揭短啊!

    她顏小姐是真生氣,氣得渾身發抖,這穿著遍地撒金裙外頭披沉香色比甲的美婦人自己一進門就攔住自己,自己隨便說的她一句,不依不饒地纏住她不讓她進去,氣得她大叫大嚷,「鄭國蕃,你出來。」

    她動靜兒太大,把住在第一進的陳繼儒和董其昌都吵醒了,這兩位昨兒也是喝多了,殺敵一千自損八百啊!雖然;兩人都自詡酒量的,不曾想把乖官灌醉了,兩人自己也撂倒了,還是那馬伕王虎有一膀子力氣,把這兩位少爺給扛回第一進的客房裡頭。

    第二進院子裡頭住著七仙女表妹,隱約也聽見了聲音,一個個揉著眼睛出來,幾個大腳婆子趕緊就哄她們進房間去:哎呦!表小姐們,這天兒早著呢!快快回房間繼續睡覺去,外頭有點兒聲音那是過年人家送豬肉的,殺豬人家的婆娘嗓門兒大……

    等乖官到了外頭第一進的客廳,就瞧見顏小姐紅腫著雙眼站在門口,他咦了一聲,這顏小姐轉性子了?居然不穿白綾裙子了?雖然還是白色的,但上頭撒著不少梅花圖案,看起來多了一絲人氣兒,有點兒落落寡歡的清高之感,外頭穿著白色的斗篷,斗篷邊上縫綴著一圈兒桃色錦緞,錦緞上頭又綴著白色狐裘。

    看顏小姐這身打扮,乖官就歎氣,唉!跟這個女文青置什麼氣啊!瞧這身打扮,活脫脫一個黛玉,心比天高命比紙薄……

    而艾梅娘看見姨侄來了,先是臉上一紅,接著眼眶兒就有些紅了,女人就沒一個不要面子的,顏小姐說她是鄭家員外新納的妾,自然是落了她的臉面,她一時氣憤,這才吵了起來,這時候乖官來了,就覺得在姨侄面前丟了臉,拿香帕兒捂了臉,轉身就走。

    乖官一把拽住她袖子,她吃這一拽,頓時就克制不住,滾了幾顆眼淚珠子下來,「乖官,你不要拉姨母,說起來,當初我就顧忌著有這些渾話,只是不忍心你沒人照顧……」

    「姨媽,千錯萬錯,都是侄兒的錯,表妹妹們都在後頭住著,動靜大了,總歸不好。」鄭國蕃一句話就打消了艾梅娘準備哭訴的念頭,可不是麼,這種話,不管真假,肯定是越鬧越醜,而鄭國蕃又說了一句話,徹底讓她沒脾氣了,「姨媽,乖官從小沒親娘來疼,一直都是姨媽疼乖官,跟親娘有什麼區別……」

    這話說了,乖官表面上看,情真意切,其實肚子裡頭牙都快酸倒了,身上也一層雞皮疙瘩,這話道理是沒錯,但如此直接說出來,那就跟瓊瑤奶奶的功力有一比了,不是一般的肉麻。

    就好像正常人都愛自己的父母,但整天把愛父母掛在嘴上,還時時刻刻喊出來,每天喊個一百遍啊一百遍,這得何等凶殘,但大多數女人都吃這一套,下至八歲上至八十歲,對老娘們格外好使,不過老爹們估計不買賬,說不準還得拿大耳刮子抽兒子,你小子嘴巴這麼甜,是不是在外頭又闖禍了。這正是男女之間最大的區別。

    艾梅娘頓時眼淚就止不住地往下淌著,被自己的姨侄徹底感動了,反手抱住他嗚嗚哭起來,「我的乖官,你真是姨媽的心肝,為了你,姨媽再吃什麼苦,也認了……」

    不遠處陳繼儒和董其昌站在大廳旁邊廂房門口,女人吵架,要這兩位大名士上去,還真有些難度,即便陳繼儒,也覺得有些幹不出來,這時候看鳳璋一來,兩句話,就把自己姨母說得淚流滿面,只好搖頭,心裡頭不得不佩服,這臭小子,臉皮真厚,這種話,道理俺們都懂,可說不出來哇!這得多麼厚的臉皮才能張嘴就來且還說的如此之順溜。

    把自己的姨母安撫了,乖官這才轉頭去問顏清薇,「顏小姐,不知道登門有何貴幹啊?」

    剛才鄭國蕃一開口,顏清薇就知道不好,她又不傻,自己上門來求人,結果和人家的姨媽吵起來,這會子還面無表情問自己有何貴幹,心裡頭說不准有多大的火呢!

    往後退了一步,顏清薇訥訥道:「我……我不是故意要罵貴姨母……」

    乖官揮了揮手,「我也不想跟你計較這個,說話不經過腦子,又不是一次兩次一天兩天了。」

    他這話一說,顏小姐這才想起來,自己似乎得罪過這位好幾次了,人家也是有名士派頭的,恐怕不一定肯幫忙,想論一論交情罷,顏干老管家又是嚴禁她提宅子的事情,交情二字最好提也別提,一時間,不知道如何開口,眼眶一紅,忍不住就流下淚來。

    鄭乖官嚇了一跳,臥槽,你什麼意思,大過年的,跑我們家來哭?這也太敗興了罷!換別人家,先拿亂棒給你轟出去。

    明人習俗,臘月二十三開始就算過年了,一直要到正月十五結束。

    這時候,一直站在門外頭凍得都有點發抖的一個圓臉胖子一看,忍不住僭越,替自家小姐說話了,他兩步跨了進來,推金山倒玉柱,噗通一聲就跪在了地上,「小老爺,小人何馬象,給您見禮了,小老爺,我家小姐實實不是要故意冒犯,我家老爺,我家老爺他……」

    乖官一看,正是當初在海船上的熟人何馬象,用《東西漢俗本演義》來解釋牛逼一詞典故的傢伙,這人雖然是下人,可人家對他恭敬啊!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何況到底還是有點情份在的,趕緊示意旁邊慕飯糰子過來扶著姨母,然後走過去,彎腰伸手把他從地上拽了起來,「原來是何頭目,倒是許久不見了,你說顏伯父,是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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