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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73章 俱都是閹黨 文 / 戴小樓

    73章俱都是閹黨

    後世有名言道「哪裡有壓迫,哪裡就有反抗」,一家之主失蹤了,這種事情光靠壓著是沒用的,顏家生意遍及寧波,別的不說,光是街面上的店舖,就有數十家之多,大多俱是顏家子弟打理,這些顏家子弟發現每天有人上門鬧事,原本還不當回事,但持續十數天下來,只要是商人,誠心想做生意的,這個就誰也吃不消的。

    要知道,當初顏清薇罵人家寧波市舶提舉司侯提舉為「蠅營狗苟一小白」,這事兒在顏家是很多人都知曉的,如今自然有人舊話重提,陰陽怪氣地說咱們家大小姐平日裡頭就跟那些文人士子唱酬往來,每年光是給她老師徐文長的各種筆墨紙張就是以百兩銀子計,悠遊泉下不知生活疾苦,如今也該為顏家做出點犧牲罷!都十六歲了,早該嫁人了,當初洪武皇帝嫁公主也不過十四歲。

    說話的顏家子弟也不知道得了侯小白什麼好處,這話一說,先把顏清薇氣得眼淚兒直流,而中國的習慣,你不管提出什麼建議,總有人起哄架秧子,於是就有人說,這主意不錯,那侯提舉身後頭站的是浙江布政司使李少南,何況人家也不虧待清薇,嫁過去就是正頭娘子,咱們顏家雖然家大業大,到底數代沒出過正兒八經的官宦,嫁給一個從六品的提舉,也算是咱們顏家佔了便宜了。

    這話一說,於是眾人就七嘴八舌的,紛紛擾擾,談的都是嫁的好處和不嫁的好處,卻沒一個問一聲顏小姐願意不願意,這也是人情所在,眼下大家明知道是人家侯提舉在背後搗鬼,家主又個把月不見蹤跡,牆倒眾人推,顏大璋雖然是家主,不代表就沒人垂涎他屁股下面的位置。

    幸好,老管家在上代家主跟前得用,還是頗有威嚴的,只說了一句話,就讓眾人啞口無言,他說:各房的老爺少爺們,你們說的話呢!道理都是不錯的,不過你們難道忘記了,咱們顏家身後站的什麼人?

    眾人頓時打了一個寒噤,倒不是說顏家有後台就不怕任何人,而是顏家身後那位,那也是一張嘴就要吃肉喝血的,浙江巡撫蔡太。

    這位和浙江布政司使李少南又不一樣,李少南雖然貪鄙,但好歹在鹽務和屯田上頭很有一手,吏部考核向來都是「能員」「上上」的評價,唯一缺點怕就是太愛鑽營,先是鑽營張居正,而去年張居正去世之前,他鬼使神差一般,投靠了閹黨,東廠掌印太監兼掌內庫供用大太監張鯨,而且在天下南七北六十三省中作為一省長官第一個上了一道參大太監馮保的折子,今年馮保倒台,被發配南京孝陵種菜,他頓時一躍就成了張鯨手下最得用的文官。

    正因為種種鑽營,他才牢牢坐穩浙江布政司使的位置,要知道浙江魚米富庶之地,天下一等一的好去處,他霸佔這個位置數年了,卻是沒人能擠掉他。

    和布政司使不同的是,巡撫大多管兵事,譬如地方上鬧民變,巡撫就要首負其咎,一般巡撫都兼提督軍務銜頭,也就是所謂的文人行武事,地方上的軍衛、兵馬、軍餉、民壯、捕快、驛站、徭役等等這些,都歸巡撫管轄。

    而浙江巡撫蔡太蔡玉衡,嘉靖二十六年丁未科二甲進士出身,為官三十載有奇,他那一榜進士裡頭,有張居正,有王世貞,裡頭出了極多的大牛人,他在二甲裡頭名次要排到末尾去,但無論如何,有張居正這樣的同年,想不發達也難,他和王世貞差不多,也是文人行武事的典型,兵部主事、員外郎、兵備使,後為南京兵部右侍郎,在南京完成了人生最大的轉折點,交好南京守備太監牧九牧公公,成了光榮的閹黨成員,順利洗掉了身上張居正張閣老的痕跡,榮升浙江巡撫,張居正死後,王世貞都被貶官了,他渾然無事,照樣屁股上長了釘子一般牢牢坐在浙江巡撫的位置上。

    實際上,不管是李少南也好,蔡太也罷,走的都是明朝典型的路線,交好宦官,或者直接給自己身上貼上閹黨的標籤,即便是張居正,那也是和大太監馮保好的穿一條褲子的傢伙,沒大太監罩著你,在大明朝想安安穩穩的當官幾乎是癡人說夢。

    這位蔡巡撫身為閹黨一分子,就染上了閹黨最大的毛病,愛財貨,浙江的武官上任,第一件事情就是要給蔡巡撫上供,不然,屁股下面的位置絕對坐不牢也坐不長,而蔡巡撫也上道,他不管用什麼法子搞來銀子,肯定要拿出四成孝敬南京守備太監牧九,黑眼珠子見不得白花花的銀子,那牧公公因此和他好得恨不得能穿同一條褲子,互相稱兄道弟的。

    如此一來,整個江南地面上,誰惹得起他蔡巡撫?

    當然了,李少南布政司使是不畏他的,人家後頭有東廠掌印太監張鯨。這兩個人見了面,表面上客氣,心裡頭卻好像裝了兩隻貓一般,齜牙豎背毛根根炸起,但都是虛張聲勢,誰也不敢先動手。

    閹黨之間也有派別,但不是生死關頭,一般不會鬥的死去活來,而文官們的黨派之爭就殘酷許多,一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實際上平白讓不少閹黨佔了大便宜去,偏偏文人鬧內訌的本事,又是天下第一的。

    但不管怎麼說,這兩個人,一個都不是顏家可以得罪的,蔡太蔡巡撫那可是敲骨吸髓吃人不吐骨頭的,雖然站在顏家身後,但如果顏家當真和李少南的小舅子結成親家,恐怕立刻就要面對蔡巡撫的雷霆之怒。

    你站隊只能站一邊,想腳踩兩條船的,下場基本就是兩邊都踩不上最後被淹死,這也是當初顏大璋明知道侯小白是李少南的小舅子也不把女兒嫁給對方的緣故,他一個老狐狸,怎麼可能僅僅是因為女兒不喜歡對方就堅決不嫁女兒還讓女兒扇了人家的臉面,這種事情,任何一個合格的商人都不應該去做的。

    他要是把女兒嫁給浙江布政司使的小舅子,那,浙江巡撫會怎麼看這件事情呢?恐怕第一個想法就是惱羞成怒:泥馬,你一個商人,居然敢背叛我,以為老夫是泥塑的麼?

    所以,顏小姐罵侯提舉蠅營狗苟一小白,不過是顏大璋向蔡太表示,我顏家依然是巡撫大人你這邊的。

    不過,蔡巡撫因為大多是管兵事,不像李少南管民事,在百姓中知名度高,所以,這些顏家的子弟,養尊處優之下,居然把這個會吃人的老虎給忘記了。

    而顏干老管家從上一代家主開始,接觸的都是顏家最關鍵的買賣,走私,數十年下來,對浙江軍、衛、兵備道等等可說瞭如指掌,對於浙江兵事最高長官,更是知之甚深,這位蔡巡撫,那就是吃肉的時候他來,有麻煩的時候卻萬萬不要去找他。

    當然了,顏家掛著他蔡巡撫的名頭,一般也沒什麼大麻煩,可這一次,這個麻煩太大了,大到蔡巡撫也不一定能保、肯保顏家。

    跟顏家合夥做生意的是軍衛上的人,這些丘八不知道被什麼人挑釁,前幾日,有幾個千戶帶著人就闖到顏家,責問顏家是不是和海盜勾連,不然有鎮海衛的大船護航,何以船、貨、人都不知去向,還是顏干老管家說破了嘴皮子,他跟前任家主和軍衛上的人合夥做生意也幾十年了,人家倒也給他幾分薄面,但卻說了,再給顏家三個月時間,要麼見到錢,要麼見到貨,不然,休怪俺們這些丘八不講情份。

    這幾乎就是最後通牒了。

    六十萬兩銀子的貨,蔡太也不一定肯下死力氣來保顏家的,那些軍衛上的武將們雖然名義上是蔡太的下屬,可是,蔡太會為了顏家去得罪手底下的武將們麼!六十萬兩銀子,蔡太一年也貪污不到這個數字,就算他弄得到這麼多銀子,也不可能拿出來去保顏家,要知道,說一千道一萬,顏家畢竟是商人,平時跟你稱兄道弟的,那是給你面子,其實,就是給銀子面子,你若是沒銀子了,泥馬誰還給你面子,有銀子的商人才是最好的商人。

    這些顏家的主事們,一個個都有些傻眼,這樣也不行,那樣也不行,家主又不知所蹤,那到底該怎麼搞?

    關鍵時候還是顏干老管家有決斷,認為凡是必有因果,別人來動顏家,自然是有目的的,如今家主不知所蹤,海上的貨也沒了,大家先擠一擠,把銀子湊起來。

    說到湊銀子,這些顏家子弟一個個就苦著臉,有些端起茶盞來就默默的喫茶,恨不得把臉埋進茶盞裡頭去。

    「傾巢之下,豈有完卵?」顏干老管家一聲厲喝,「沒了顏家,你們以為就靠你們,能支撐得下去?不管是浙江巡撫還是浙江布政司使,一道公文,說咱們顏家私通海寇,哼哼!到時候,會有無數的餓狼撲上來吃顏家的肉,喝顏家的血,讓你們湊點銀子不肯,日後抄家滅族,妻女都不一定保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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