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役所長廊。青山長虎呆呆的望著屋外連綿不絕的秋雨,心情就如同屋外的天氣一樣,陰沉而鬱悶。今年的秋雨格外長,讓秋糧的收穫只有往年七成,增田長盛已經為此愁白了無數根頭髮。但真正讓青山長虎感到不安的,是平安京現在變幻莫測的政治局面。一切要從月前說起。
因為長雨的關係,伊勢征討軍雖然從十月七日開始即紛紛返程,但直到十一日,青山軍才艱難的翻越過難關千草?,回到京都。
為了向天皇和將軍匯報此次戰果,織田信長也再次上京。回京當日,織田信長就拜訪了二條城,向足利義昭詳細講述了平定過程,並於十三日參內,與天皇交談甚歡。但這一切,都掩蓋不了水面下的洶湧暗流。
剛剛進入上京,嗅覺敏銳的青山長虎既感到京城上空緊張的氣氛,立即召見了飯田直澄和神子田正治,詢問詳情。「什麼,竟然原諒了石城友通,把他召為幕府直臣?足利義昭是不是瘋了?和田惟政不想活了?」與新任將軍數次結怨的源七郎,毫不顧忌的直稱武家首領的尊諱。
「不僅如此,義昭公還把手伸進了自治町,如果不是大人手下態度強硬,恐怕上京現在已經是共治的局面了。」飯田直澄苦笑著說,他名義上的上級是細川籐孝,恐怕這段時間沒少受夾板氣。
「怎麼回事?不要說得沒頭沒尾的。」青山長虎皺著眉頭問。
神子田正治知道這些話飯田直澄沒法直接說,趕緊接過話頭,「自從主公離開,幕府就開始不斷給上京役所下命令,要求調整人事,上繳稅金。根據主公的吩咐,能讓的我們都讓了。但是半個月前,政所執事攝津晴門竟然傳下命令,要求重新任命自治組組長和組奉行。大家商議了一下,覺得這個命令無法接受,就把傳命令的人給轟走了。據說將軍為此極為憤怒,命令三淵籐英大人領兵驅逐我們離開上京。就在對峙的時候,細川籐孝大人趕來,才沒有擦槍走火,但是現在我們已經和幕府政所勢同水火了。」
「做得好,這個大腦穿刺的傢伙已經忘乎所以了。」青山長虎立即表示支持眾家臣做的決定,「大殿只是把我們這些人調離京都不到兩個月,這傢伙就坐不住,想搞事了,真是給臉不要臉。現在下京情況如何?」
「至少已經有二十個自治町完全倒向了幕府,另外還有許多町開始觀望,各位大人不在平城京,各町根本就抵擋不住幕府的壓力。」地頭蛇飯田直澄回答。
「這下可要丹羽和木下兩位大人忙活一陣了,你們做的很好,不然上京確實會動盪一番。飯田直澄你也很好,沒有辜負我的期望。」青山長虎連連點頭讚許。
飯田直澄聞言,心中的悲苦簡直要從胸中一湧而出。幕府就是想要從他那裡,給上京打開一個窟窿。從細川籐孝那裡,他得到了無數許諾,並保證不會被青山長虎追究。
說實話,許諾很誘人,他確實動心了。但是他的心思,似乎早就被人看透,神子田、?鄉、菅屋等人直接就把他叫到役所,不讓回去,讓他根本就沒有機會和幕府聯繫。不過,現在看來,反而是這樣更好。看到青山長虎殺氣騰騰的樣子,如果渡邊一黨倒向幕府,即使有細川大人說情,下場似乎也會非常悲慘。
青山長虎根本就沒有關心飯田直澄想法的意思。他想知道的是,當大殿知道了足利義昭在沒有詢問其意見的情況下,擅自就把屬於三好家實力派,三人眾的石城友通召為幕臣,會有什麼反應。
這兩個月,足利義昭趁著織田信長及其手下重臣不在平城京的時候,玩弄小聰明,希翼從大殿手裡搶過平城京的主導權。如果只是如此,想來主公不會在乎。但是收取石城友通這件事,則說明足利義昭已經不滿足於只是個近畿將軍,通過攝津守護和田惟政為仲介人,把手伸向阿波,這恐怕已經超出了主公的容忍程度。
大殿勢必會作出反擊,但反擊的力度有多大;將軍會不會接受;今後還會不會為了擺脫只是近畿首領的尷尬位置,採取措施尋求武家首領的話語權;主公會以何方法反制;都將是個疑問。自己要不要向大殿發出警告,改變歷史呢?
就在青山長虎還在猶豫不決,無法做出決定時,時間給他做出了決定。在知道石城友通成為幕府直臣後,織田信長在沒有任何預兆下,當日直接返回本?岐阜,表達自己強烈的不滿。但是,這也表明此事就此結束,織田信長選擇了默認既成事實。為此,不管是幕府還是織田信長手下的重臣們都鬆了口氣,畢竟合則兩利分則兩害。
青山長虎雖然保持了沉默,但在內心深處,則是非常反對主公如此草率處理此事。足利義昭此次政治冒險成功,肯定會加大他的投機心理。下回再有此類事件出現該怎麼辦,是為了維護將軍的顏面,對既成事實再次沉默;還是忍無可忍,做出凌厲反擊。長虎認為都不是好辦法,一個會再次助漲將軍的囂張氣焰,一個會使雙方關係陷入全面破裂。
此時,最應該做的是就此事大做文章,然後改組幕府,讓足利義昭成為『聾子』,『瞎子』,『啞巴』,而不是助漲他這種氣焰。看看幕府連日舉行的酒宴,就知道這個腦癱現在有多麼得意。
就在長虎站在長廊裡默默想著事情的時候,小姓權平悄悄過來,朝其身邊的菊千代比劃一下,示意過來。「什麼事?」菊千代壓低聲音問。在青山長虎靜思的時候,最不願有人打擾,所以如果不是急事,手下人一定會拖過這段時間。
「斯波義銀大人喬裝過來拜訪,說是有急事,需要立即拜會主公。」長野權平也低著嗓子回答。
「說是什麼事了嗎?」菊千代知道最近主公心情不好,這次斯波義銀為了親身過來,竟然不惜喬裝,恐怕又有麻煩事。
「我問了,但是他不肯說。只是說性命攸關。還說他家裡人多嘴雜,怕主公誤會,才親身過來。即使如此,也不敢多呆,最多只能在這裡呆半個時辰,不然恐怕他性命難保。」權平頭一回接觸這樣的機密,顯得很興奮。
一聽斯波義銀竟然連性命難保這樣的話都說了出來,加上最近他連連被將軍召見,恐怕幕府那裡又發生了難以預測的事情。菊千代趕緊叫權平把斯波義銀請進居屋,自己則去『喚醒』主公。
「什麼要緊事,竟讓武衛大人說出性命難保這樣的話。有將軍大人撐腰,我可不相信近畿有誰敢對大人不敬。」青山長虎不動聲色的詢問。
「大人明鑒,要對我不利的恐怕正是將軍大人。」斯波義銀擦了幾遍頭上的虛汗,苦笑說。
「這我可就不明白了。聽說將軍大人非常看重斯波大人的能力,如果不是和田大人,我想斯波大人已經成為副將軍了吧。」聽到要對斯波義銀不利的竟是將軍,長虎愈發緊張起來。
「大人可能不知道,若不是百般推辭,在下現在恐怕已經坐上副將軍的位置上了。」斯波義銀回答。
長虎怎會不知道此事,神子田正治早就把這件事報告給他了。「這可是武家無上的榮譽啊,大人能夠拒絕這樣的誘惑,確實讓七郎佩服不已。換做是我,恐怕就做不到這一點。」
斯波搖頭:「今天正是為此事而來,現在的斯波家要土地物資沒有土地物資,要守護支持沒有守護支持,所以拒絕這個職位沒有問題。但是今天將軍召見我,跟我說想要越前的朝倉氏義景成為武衛家的執政。如果此事成,就是我不想成為副將軍亦不可得。要是真有那天,還請大人代為斡旋,這個位置確實不是我要坐上去的。因為怕大人誤會,所以才親身前來。」
「朝倉氏有何資格成為武衛家的執政。」青山長虎一躍而起,惱怒的質問。
斯波義銀在青山家長大,自然知道眼前這人對於家譜這樣的東西,從來不甚在意。所以,對許多事情的淵源也不甚清楚。不得不詳細解釋幾句。
「你說織田家當年起家也是在越前,並且是與朝倉氏競爭失利,這才退敗至尾張?」長虎驚訝的張嘴問。
「事實正是如此,大人若是不信,一問便知。京城知道此事的武家不在少數。現在,越前還有織田村和織田神社,正是彈正忠大人家族起源之地。說起家格來,朝倉氏還在織田氏之上。」斯波義銀雙手一擺,好似在說這是誰都知道的基本常識啊。
青山長虎這才想起,斯波家起家之時,最先獲得的土地就是越前國。而朝倉氏和織田氏好像都是斯波武衛家的譜代家臣。這就很明顯了,足利義昭是準備利用武衛家抬起朝倉氏,然後讓朝倉氏和織田氏打擂台。蚌鶴相爭漁翁得利,這樣將軍就可利用這個矛盾,輕鬆的鞏固和擴大幕府的權勢。但是這個如意算盤也過於想當然了,就連眼前這個武衛家的當家人都不想趟進這樣的渾水裡,朝倉氏怎會如此愚蠢。
「據你所知朝倉義景已經同意了?怎會如此?」長虎聞言大吃一驚。
「義昭公答應如果朝倉義景同意成為武衛家的執政,我就會過繼朝倉義景的兒子成為婿養子,這下大人知道為什麼我會說自己也有生命危險了吧。不僅是大人這裡,對面也是。」斯波義銀再次苦笑。
就連青山長虎這回也禁不住要對斯波義銀產生同情了,因為一個姓,應經不知道讓他多少次陷入性命攸關的危險當中。過去是,現在是,將來看來也會是。不過,同情歸同情,這樣的事必須立刻匯報給大殿,由大殿來決定如何處理。
青山長虎讓斯波義銀當場寫下事情的經過,簽字畫押。派人立即送往岐阜。長虎已經感到這回主公恐怕不會再忍下去,風暴就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