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其實我是一個海龜()
「趙先生一直沉默不語,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戚繼光好不容易從一幫老頭的追捧中解脫出來,放下手中酒碗,目光立刻就投向了對面眼神渙散的趙越身上。
說實話,像是趙越這種大個子即便是在北方也不多見,開口又是一口地道的官腔,要不然初一見面光看他那一頭的短髮,還真會誤把他當成了海上的倭寇。
不過正是奇人行奇事,身體髮膚受之父母,這話不假。可是魏晉之時士大夫披髮赤身,縱酒狂放,放浪形骸之行不知凡幾。又有南方楚地之民,把剪髮紋身視為地方風俗……故而有極個別非主流的,留著一頭短髮倒是也不為過……可是七叔公張口閉口的稱呼趙越為大師,難道說他真的是一個和尚?
戚繼光心中奇怪趙越的來歷,但只看這個大個子細皮嫩肉的,想來也不是貧苦出身,既然是家境殷實,自然不會輕易去做和尚。再加上他身上衣服打扮固然古怪,偏又衣料奇特貴重,就那一身出塵與世人不同的泰然氣質就非比尋常,就更加引人遐思。
戚繼光更是留意到適才趙越失神的那一瞬間眼神中流露出的淡淡哀愁,心中就暗自揣測這必然是一個有故事的人。
觸景生情,幾天之內,經歷了許多事,早已經身心疲憊的戚繼光又想起來自家的事情。
說來今日出兵沈村實在是無奈之舉。
人人都言自己是少年得志,卻不曾想自前幾日老父因病離世,自己和家人又遭遇了多少痛苦艱辛!
可以說,短短的幾日,戚繼光可是嘗盡了人間冷暖。
按照當年太祖爺立下的軍戶制度,父親一死,自己就順理成章繼承了父親的官職,成為登州衛的指揮僉事。只不過正所謂是人走茶涼,父親活著的時候,大家敬重戚景通的功績,事事避讓,可輪到自己一個週歲只有十六,剛剛過了束髮之年的少年,驟然身居高位又如何能夠服眾!
一時之間,往來弔唁的固然有發自真心祭奠的,但更多的人都還是居心叵測之輩。
有人更是狂妄到威逼利誘,言語中透露出讓自己「退位讓賢」將衛所指揮使大權拱手相讓的意思……是哪些人迫不及待想要一衛大權,戚繼光心知肚明。
指揮僉事,秩從三品(也有正四品的)。可以說是地方軍方系統中的高級官員。依定規,上面還設有指揮使一人,秩正三品;指揮同知兩人,同秩從三品。下面還有鎮撫、經歷、知事、吏目等等不一而足,無不眼巴巴的盯著自己這個位置。
父親戚景通在世之時,身為衛軍指揮使,依仗著軍功資歷,把持著衛所軍政一切要務。可是這一死,軍權、財權幾個重要部門立刻被其他別有用心之人上下勾結瓜分乾淨。這還不夠,就在父親死後的第二天,有人更是以自己年幼不熟悉軍務為借口,將本屬於自己的世襲指揮使位置貶為了「指揮僉事」,單許負責地方屯田事務!
屯田?笑話!誰不知道大明朝立國一百七十六年來,這軍屯事務早已荒廢,地方軍隊中剋扣糧餉,隱瞞戶口,私蓄家丁,種種惡習蔚然成風……軍戶之政早就成了朝廷的負累,形同虛設了!
儘管如此,戚繼光也只能咬碎牙往肚子裡咽,暫時忍了一時怒氣。
可就在今天,忽然有黃縣曲家管家上門來報,說是沈甸村有倭寇出沒,請求地方派兵圍剿……
當時地方軍政官員全都在戚府弔唁,聽聞有倭寇出沒,無不面如土色。新任的衛司指揮使洛謙洛文炳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就要把報信之人以「擾亂靈堂,攪擾了戚大人安寧」之罪亂棍打出……要不是有幾個父親生前信重的職下出言阻攔,說不定一個報信有功之人就會蒙受不白之冤。
想到這裡戚繼光心中不由得一陣譏嘲,這幫朝廷蛀蟲,只懂貪墨糧餉,哪裡會帶兵打仗!自己雖然年幼,可這些年來跟隨父親行走軍中,哪裡是那些肚滿腸肥的蠢貨可比!
不過正是這沈村的倭寇,卻是讓戚繼光找到了發作的機會!當即力排眾議,據理力爭,帶領父親留下的五十「家丁」,以及數十父親生前部將,在一片輕視不看好的目光下,離開靈堂,趕赴沈甸村!
之所以如此高調,這第一自然是不屑與一群蠹蟲為伍,身為朝廷將官,鎮撫一方不受倭寇侵擾此乃天職,豈能因私廢公,視若無睹……至於這第二,就是要立威!
念及此處,戚繼光面色紅潤的臉上也不禁露出一絲得意的笑意出來,可隨即這個英武的少年又不免有幾分失望……區區百餘人的烏合之眾也讓一群朝廷官吏畏懼如此?真是可笑,可悲!
收回心裡的雜念,戚繼光對幾個村民沒有什麼興趣,自然把注意力放在趙越身上……當然,也是為了轉移眾人的視線。
戚繼光心有所思,趙越也是一肚子的秘密。
聽到戚繼光的問話,趙越一失神手中的酒碗卻是險些掉落在地上,抬起頭來一臉茫然的看向眾人,顯然是沒聽清楚人家問什麼。
一旁的七叔公看了他一眼,老眼一瞇,哈哈笑道:「大師恐怕是敬畏少將軍的武功,一時走神了吧。」
戚繼光似笑非笑的看著趙越,「七叔公總稱呼趙先生為大師,還請教大師在哪裡出家?」
趙越稍一愣的功夫就反應過來大家這是在說自己,當聽到戚繼光問話,就不由得苦笑道:「我哪裡是什麼出家人,我還納悶叔公怎麼好像是認準了我是一個和尚?」說著趙越略微欠了欠身沖七叔公拱手道:「七叔公,我可真不是什麼和尚,這大師的稱呼以後還是不要再提,別再鬧出什麼誤會。」
七叔公笑而不言,戚繼光接過話來,目光如電直視趙越,直截了當的問道:「既然趙先生自認不是出家人,那麼還請恕在下冒昧的問一句,請問先生仙鄉何處,家中又有何人?這一身絕世神技又是學自哪裡?為何言談舉止與我等相同,穿戴打扮卻又不同於中原人士?」
話音一落,篝火周圍所有人的視線一下子就全都聚焦在趙越身上,聚精會神的等待他的回答!
就見在篝火映襯下紅光滿面的趙越先是愣了一下,旋即一臉輕鬆的笑了起來。
趙越抓了抓後腦,一本正經的說道:「其實,我是一個海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