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哥的酒樓生意很不錯,我們去的時候沒有單間了,我不想在大廳裡坐,對馬六說,要不別在這裡了,咱們另找個地方喝去。馬六木著臉不說話,直接帶我們去了宗哥的辦公室。辦公室裡坐著幾個看上去像是保安的人見馬六進來,一齊站起來打招呼,馬六揮揮手讓他們出去,對一個領頭模樣的人說,宗哥的一個戰友從外地來了,吩咐廚房整幾個好菜,我在這裡陪陪這位大哥。那幾個人剛一走,馬六就摸出了手機,衝我一笑:「寬哥,宗哥其實沒走遠,就在這裡『窩』著呢。」
「宗哥嗎?我是六子,張寬來了,你不上來見見他?嗯,出來了,在裡面呆了好幾年呢。哦……那行,我等你。」掛了電話,馬六衝我攤攤手,歉意地一笑,「宗哥很仔細,讓咱們先喝著,一會兒他再上來。」走到門口,把頭伸出去看了一下,關緊門,把我推到沙發上,小聲說,「宗哥神通廣大,沒事兒了,他現在怕的是那幫人狗急跳牆,冒充客人再來摸他呢。呵,正在觀察。他那脾氣我知道,呆不住,不信你看著表,不出十分鐘他就上來了。他也急呀,想讓你幫他抓人呢……」
「抓誰?我怎麼幫他抓?」他們的事情我還真不願意攙和,危險,「難道開槍打他的那幫人還有跑到我們那裡的?」
「怎麼沒有?」馬六說,「我打聽過了,開槍的那個小子現在就跑到了你們那裡,在一個叫什麼風的家裡。」
「錢風?」我一怔,「那可是家冠的人,宗哥應該去找家冠幫他。」
「沒腦子了吧?」馬六不屑地哼了一聲,「目前家冠跟宗哥的關係十分微妙,這種的事情怎麼可以去找他?」
「哈,宗哥也太現實了點兒,」我敷衍道,「宗哥來了再說吧,我的能力也有限啊。」
上了幾個菜,我對馬六說:「最好把經理叫上來,我問問他海鮮這塊兒怎麼樣,順便跟他把以前的帳對對。」
馬六邊跟我碰杯邊說:「缺錢了?不至於吧?對帳這活兒不應該你幹,老老實實喝你的酒吧。」
我想了想,他說的也是,再缺錢也不差這幾個:「呵呵,六子發展得不錯,說話都像個大款。」
馬六乾了一杯,摸著嘴巴說:「別誤會,我是怕讓外人知道你來了濟南不好,人多嘴雜啊。」
我的心一涼,驀地有一種悲哀的感覺,別人也是這樣活的嗎?走到哪裡都被陰影包圍著……看著雨後窗外那片明鏡般的天空,心裡悲哀的感覺竟然變成了一股難言的酸楚,彷彿一棵青草孤單地在天空上的風中搖曳。眼前亂亂地閃著亮光,陽光投在窗台上,把那裡照得一片燦爛。我閉一下眼,舉起杯猛喝了一口酒,站起來沖窗外高唱了一聲「黨給我智慧給我膽,千難萬險只等閒」,聲音嘹亮極了,像是撞在天空的鏡面上反彈回來的樣子,又像是從很遠的雲層裡飄出來的,把我自己都嚇了一大跳,哈哈哈,我的嗓音條件不錯呀,有機會一定去參加個卡拉ok大賽什麼的,沒準兒能獲個獎,成了歌星呢。
「哈哈哈!好嗓門兒,比個趕大車的強。大寬兄弟好雅興啊!」門被推開了,宗哥的胳膊上纏著繃帶,一步闖了進來。
「宗哥,跟哥們兒拿架子啊這是,」我走過去抱了抱他,「我都快要喝醉了你才來,不夠意思啊。」
「這叫什麼話?」宗哥怕我碰著他受傷的胳膊,往旁邊閃了閃,「六子沒告訴你?我差點兒見了閻王。」
「我知道了,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我坐回了座位,「這我得恭喜你。」
宗哥走回門口,沖外面低聲說:「看好了,誰也不許進來。」隨手把門別上,苦笑著走到我的對面坐下了,「恭喜什麼呀,老虎被貓欺負了。他媽的,要不人家古語就說,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呢,我這不是把鞋濕了?奶奶個熊,比濕鞋厲害,這叫『**』……那句話怎麼說來著?人在世上跑哪能不挨刀,人在世上混哪能不挨棍,人在世上闖哪能不挨槍,人在……」
「人在床上睡,哪能不喝醉,」宗哥的話匣子一打開我就受不了,連忙打岔,「喝酒喝酒。」
「喝不進去,我已經半個月不沾酒了……」宗哥摸了摸酒杯,「媽的,我喝!別讓你笑話我招待不周。」
「不想喝就別強迫自己,」我按住了他的手,「喝多了傷口發癢,這我知道。」
「那也得喝,命我都不想要了,還在乎傷口癢癢?」宗哥不由分說幹了一大杯,「六子,添酒。」
瞧這架勢他是想連我也灌醉了,我可不能上你的當,呵呵笑了兩聲:「宗哥,趁你沒喝醉,我得問你點事兒,」宗哥連連擺手:「你說你說。」我乾脆明說了:「宗哥,我這次來不是單純為以前的帳來的,是為了王家冠,我聽說他找過你?」
「找過,六子沒跟你說?」宗哥把我的酒杯往我跟前一推,一豎眼珠子,「先乾了這杯。六子,你跟張寬說。」
「我都跟他說了,不就是家冠來濟南拉人想跟張寬玩兒野的嗎?都說了。」馬六搖頭晃腦地說。
「就這些?」我把酒一口乾了,瞪著宗哥說,「我可是急眼了啊,情報少了我賴著你。」
「搞得那麼緊張幹啥?」宗哥笑道,「他在我的眼裡永遠是個孩子,他還能有什麼高招?就這些,沒別的。」
我讓宗哥再說一遍家冠來濟南的動向,宗哥邊喝酒邊又說了一遍,最後紅著眼睛說:「張寬,你就儘管放那塊心,情那塊好吧,在濟南他反不起來的。本來因為生意上的事情,我跟家冠的關係有一陣處得相當不錯,可是為你這事兒,他也忒他媽掉底子了,有什麼事兒跟我明『撂』啊,他可倒好,淨找那些不夠碟子不夠碗的小螞蟻,你說我能向著他說話嘛,給我掉價。我也不怕你笑話我沒有深度,我跟他這關係到此為止了,他根本不念舊情,我還搭理他幹什麼?實話跟你說吧,我這麼辦並不是要幫你砸他,我是看不下去了。你說他的名聲都臭成那樣了,趕緊『臥』起來得了,跑濟南來『慌慌』什麼嘛……你知道我的老兄弟們都怎麼說我嗎?他們說,老宗啊,你也太顧及情面了,小王八跑到你的地盤來拉人,你就那麼乾瞪眼?讓他滾蛋呀。操,我好意思嘛我?好了,你放心好了,既然你來了,我賣你個人情,這幾天我就給他『造』了攤子。」
「宗哥是個爽快人,」我陪他乾了一杯,「我知道你的心思了。你就別操心了,在你這兒鬧不好。我明白情況了就算是達到目的了,回去以後我就收拾他,我讓這小子從此來不了濟南窩囊你。你是知道的,本來這次出來我不打算繼續混社會了,可是他能讓我安穩了嗎?在監獄的時候我就聽說他一直沒閒著掂對我……我哥哥的死,我嫂子的瘋都跟他有關係呢。」
宗哥瞇著眼睛看了我一會兒,開口說:「這樣,我再當一把和事老,饒了他吧,算是給我個面子。」
大光插話說:「宗哥,你剛才不是還說要幫寬哥的嘛,這會兒怎麼……」
宗哥乜了大光一眼,看著我說:「張寬,大人說話我不喜歡孩子在旁邊插嘴。」
我拿起他的杯子跟我的杯子碰了一下,胡亂一笑:「宗哥見外了,這是我最好的兄弟,就跟你和六子一樣。」
馬六也賠笑道:「是啊是啊,宗哥別上火,大光這夥計很不錯的。」
宗哥一笑:「算了。這樣吧,我在這邊斷了家冠的人源,讓他沒有市場,後面的我就不管了。」
我握了一下他的手:「就這樣。」
「張寬,家冠這面咱們暫時先放下了,該我求你辦事兒了,公平交易嘛。」沉默了一會兒,宗哥說。
「你說,是不是想讓我幫你把開槍打你的那個人抓回來?」我回過神來,哈哈一笑。
「六子你他媽可真多嘴啊,」宗哥推了馬六的腦袋一把,衝我一呲牙,「既然你知道了,我也不囉嗦了,幫忙吧?」
「他叫什麼名字?」我決定幫他一把,說不定「辦」家冠的時候,我還能用得上他呢。
宗哥點了一根煙,猛吸兩口,噴著滿嘴煙霧,咬牙切齒地說:「他叫李自強,外號老疤,是個禿子。」
這個外號挺熟悉,麻三的外號也叫老疤呢,我笑道:「這個外號好記。我聽六子說,他在我們那裡躲著?」
宗哥恨恨地說:「對,在一個叫錢風的家裡,聽說這個錢風跟著家冠混,我不想找家冠,容易壞事兒。」
我「刺撓」他道:「你應該找他啊,這事兒順理成章。」
宗哥操了一聲:「我那麼沒有腦子?家冠現在正是招兵買馬的時候,我找他,他捨得給我辦事兒嘛。」
「這是兩碼事兒,」我忽悠他道,「家冠找錢風跟他要人,與他招兵買馬不搭邊兒,老疤又不是他的人,無非就是得罪了老疤,這樣反倒拉攏了你,他何樂而不為呢?」宗哥急了,說話都開始結巴:「你……唉,你考慮問題也太簡單了吧?事情不是像你想像的這麼簡單……你想想,家冠跟錢風要人,不管他採用什麼口氣,他總歸是要提他想要的是誰吧?錢風既然敢於把老疤藏在他那裡,就證明他跟老疤不是一般的關係,他會乖乖地把人交出來?儘管他跟家冠關係不一般,可是誰背後還沒有點兒腦子?不交那就等於跟家冠翻臉了,翻臉以後,老疤、錢風就都成了家冠的對立面。他會這麼辦?你逗我玩兒?」
看著他因為激動而變得語無倫次的樣子,我笑了:「哥哥哎,還說我沒有『抻頭』呢,看看你自己。」
宗哥摸了一把臉,轉向馬六道:「我很難看嗎?不能吧……暈了,張寬這小子真他媽能鬧。」
馬六把臉別向我,舌頭吐得像個『淫』賊:「嘿嘿,宗哥老了,再這樣下去混不了江湖了。」
我正色道:「宗哥,什麼也別說了,這次回去我就給你辦這事兒,我的能力你放心,三天給你交人。」
宗哥高興了,沖馬六大聲嚷嚷:「拿酒拿酒!去樓下拿我的人頭馬,別他媽磨蹭,快!」
馬六剛走到門口,門就被推開了,一個臉色陰沉的漢子沖宗哥道:「宗哥,林主任來了,在下面等你。」
宗哥不耐煩地揮了揮手:「讓他滾蛋,老子沒工夫伺候他們,就說我去北京找我戰友去了,不一定什麼時候回來。」
那漢子為難地說:「他說他看見你了……我讓他走,他不走,說有要緊事兒跟你談。」
宗哥把眉頭皺得像一隻拳頭:「我操他個奶奶的,吃腥嘴了這是……好,讓他等著,我馬上下去。」
「宗哥,有事兒你就忙你的去,我跟六子隨便喝點兒就回六子那裡,我發現我歌唱得不錯,得練練去。」
「不急,」宗哥沖站在門口的馬六說,「該拿酒拿酒,我不喝你們喝,咱有的是那玩意兒。」
「那就多拿幾瓶唄,」我忽然想到了我爸爸,我還從來沒給他買過洋酒喝呢,「喝不了我帶走。」
「這就開始『滾』我了?」宗哥訕笑道,「怎麼跟那幫孫子一個樣?咬著根就不撒口……得,算我倒霉。」
「拿幾瓶?」馬六的眼睛也亮了,「正好我那兒也沒這玩意兒了。」
宗哥站了起來:「拿六瓶吧,喝兩瓶,剩下的給張寬帶走,我知道他是個孝子。我走了,下午不一定回來了,這幫當官兒的很難纏的,」抓起他的啤酒一口乾了,胡亂抹了兩把嘴,對馬六說,「客人來了,好吃好喝給我伺候著,別掉價。」
我想站起來送送他,宗哥按下了我:「別那麼多禮道兒啦,咱哥們兒不興這個,我走了。」
看著宗哥的背影,大光忿忿地哼了一聲:「一個老傢伙,跟我拿架子,什麼玩意兒。」
我橫了他一眼:「別這麼說話,你熬到可以說這種話的時候還需要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