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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騰世紀 第三十六章 單刀赴會 文 / 潮吧

    天已經黑透了,寒風一哨一哨的,街道上的燈光接二連三地亮了起來。

    路過小黃樓的時候,我抬眼看了看那扇熟悉的窗戶,心一麻一麻地痛,快步離開了那個地方。

    悶著頭剛走進王東家的那條胡同,我就看見一個影子一晃,王東?

    王東似乎看見了我,轉身衝進了另一條胡同……他媽的,這個混蛋好小的心眼兒。

    孤單地在胡同口站了一陣,我竟然有一種想哭的感覺,心空得沒著沒落。

    一個麻桿似的女人抱著孩子匆匆從我的身邊走過,我驀地打了一個激靈,林寶寶怎麼還不回來?

    林寶寶應該是心裡委屈,去跟她爸爸多訴一會兒苦去了吧,這麼一想,我放了一下心,她那麼大的一個人了,應該知道什麼時候回家的。我瞅了瞅空蕩蕩的胡同,一搖頭進了我們家的胡同。王東可真有意思,我那天不過是打了你幾拳,踢了你幾腳,至於這麼記恨我嘛……想起那天的事情,我的心中閃過一絲內疚,我也太不應該了,對待自己的兄弟哪能下那麼狠的手?可是那天我真的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金龍已經那樣了,你還打,而且是為了那麼一個不自重的女人,這樣的事情如果傳出去,我們這幫人還怎麼混?該打!管你對我有什麼意見呢。我罵聲操,一跺腳進了我家的院子。

    我爸爸沒在家,屋裡的燈黑著,我媽一個人躺在床上,厚厚的兩條被子蓋著她,看上去就像一座小山。

    我剛想退回我那屋,我媽忽然翻了一下身子:「大寬,停電了。」

    我說:「我給你點上蠟燭吧。」

    我媽說:「好吧,你給我把蠟燭點上,有亮光屋裡還暖和。」

    我剛把桌子上的蠟燭點上,我媽就閉上眼睛,石頭一般睡著了。

    我默默地在我媽的床頭上坐了一會兒,一次次地想要過去抱她,想要讓她感覺暖和起來……我媽這輩子可真夠苦的,打從記事起我就沒看到她有一天是快樂著的。記得在我六七歲的時候,我媽從外面帶回來一個用油紙包著的東西,躲在廁所裡打開,急匆匆地扒拉著看。我要上去看,我媽用身子擋著不讓看,我媽說,小孩子看了這東西是要長災星的。我問災星是什麼東西?我媽說,災星就是你辦了壞事兒,它整天盯著你,讓你過不上好日子的妖怪。我就不敢看了,跑去學校找我哥,我對我哥說,咱媽帶回家一個災星,咱媽看了,她一輩子都麻煩了。我哥害怕了,帶著我從學校跑回了家。剛進門就看見我爺爺叉著腰在院子裡罵我媽,罵得很難聽,我哥抄起一張鐵掀就給我爺爺鏟在腿上了。我爺爺愣著看了我哥一會兒,摸著山羊鬍子笑了,他說,這小子行,隨我呢。就不罵了,回屋找出他的酒壺找王老糊喝酒去了。我媽紅著眼圈蹲在堂屋洗一些看上去像毛蛤蜊肉似的小肉塊,抄一下哆嗦一下身子,最後抱著盆子哭了,她說,你爸爸太可憐,他好幾個月沒吃到葷腥了。

    記得那天我爸爸回來,一聞到肉香就咧開大嘴笑,嘿嘿嘿嘿,孩子他娘真有本事,今天我要吃肉了。

    後來我知道,那些肉是貓肉,那只死貓是我媽在路上揀的,貓是被汽車給軋死的。

    多年以後我哥進了勞教所,我媽說,災星下界了,災星下界了,咱們家要完蛋了……

    我爺爺沒有吃貓肉,所以我爺爺死得很安詳,沒遭一點兒罪就過去了。我爸爸吃得最多,他一直都活在艱難之中,我哥吃得也多,他得到了報應;我媽念叨說,災星是我弄來家的,所以我這輩子注定要贖罪……我媽還說,大寬你沒吃,你跟著你爺爺去你王八叔家了,你逃脫了。我逃脫了嗎?想到這裡,我冷不丁打了一個寒戰,我沒有逃脫,儘管我的災星不是那只死貓,可是我的災星是錢,這個災星即將降臨到我的頭頂。燭光一抖一抖地跳,我的影子投射在牆壁上,就像一隻正在倒氣的病獸。我吹滅蠟燭,藉著窗外投進來的月光給我媽掖了掖被角,踮著腳尖走到了門口。院子裡有個人影在晃,我看清楚了,那是我爸爸,他像個老人那樣將雙手抄在袖管裡,仰著脖子看天。天上沒有月亮,有幾隻星星在眨眼。我爸似乎覺得冷,身子一晃一晃地悠蕩,脖子幾乎縮進了他的肩膀。我知道這幾天我爸跟我媽老是吵架,因為我哥跟林寶寶的事情。我爸爸吵不過我媽,總是念叨這麼一句「你不是已經同意了嗎?你不是已經同意了嘛」,我媽瞪著他說,我同意他要那個婊子,可是我不同意他要那個野種,他的腦子裡全是婊子和野種,他的腦子裡沒有爹和媽。因為這個原因,我爸經常出去躲一會兒,等我媽睡著了才回來。我勸過我媽,讓他不要對我爸這樣,可是我媽不聽,她說,你爸是個窩囊廢,就應該這樣對待他。

    我站在門後咳嗽了一聲,走到我爸爸身後,輕聲說:「我媽睡了,你回屋吧。」

    我爸爸回了一下頭:「今天我們沒吵……她想你哥了,你哥不回來看他,你哥可真不孝順。」

    我說:「我哥這幾天有很多事情,讓我在家陪你們呢。」

    我爸不說話了,佝僂著身子回了屋,院子裡一下子顯得空空蕩蕩,彷彿散了場的戲台。

    我走出大門,沿著胡同往西走了幾步,忽然就覺得自己很滑稽,天已經黑透了,我這是要去哪裡?在胡同口躊躇一下,我邁步走上了大街。大街上靜悄悄的,四周全是夜風的哨音,夜顯得更加淒厲更加猙獰,恍惚有無數帶血的爪子從四面八方向我抓過來。我會不會就在這幾天被警察抓走,再也回不來了?儘管我預感到不會那麼快,可是我必須做好準備,起碼應該隨時知道我父母的情況,我實在是擔心他們找不到我會出現讓我意想不到的事情。既然王東在躲避我,那我就去找金龍,讓金龍把我的意思轉告給王東,讓他作好思想準備。我跨過馬路,走到一個剛剛按了電話的小賣部門口,拿起電話給我家胡同口那個小賣部的大姨打了一個電話,讓她去告訴我爸,今晚廠裡有點兒事情不回去了,讓他放心。因為前幾天我讓那個大姨給我家帶話,過後總是給她幾毛錢,大姨答應得很痛快。掛了電話,我笑了,錢不是災星,錢這玩意兒真不錯。

    路上不斷有警車掠過,我總覺得今晚出了什麼事情,心慌,手出汗,腳步也有些踉蹌。

    在車站等車的時候,我看了看天,天上沒有月亮,但我看到了月光,月光使天空顯得十分寧靜。

    一個人從背後戳了我一下:「張哥,去八廠工地,你嫂子在那兒等你。」

    我猛地一回頭:「王東?出什麼事情了?」

    王東冷冷地瞅我一眼,轉身就走:「來順被綁架了,你嫂子不讓你哥知道,讓你去。」

    我顧不上王東了,撒腿往八廠工地的方向衝去,耳邊全是獵獵的風聲。

    八廠工地就是我跟楊波「搞江湖義氣」的那個工地,不遠,沿著下街穿過幾條胡同就到了。站在黑栩栩的工地外牆邊,我看見林寶寶寒風中的羔羊一般站在一座半截樓下面,仰望著一處巨獸大嘴似的窗戶,身子簌簌地抖,旁邊什麼人也沒有。那個窗戶黑洞洞的,裡面隱約有人影在晃。我猶豫了一下,不知道自己應該直接過去見林寶寶還是應該觀察一下地形,然後從僻靜的地方衝進那個人呆的屋子。我斷定綁架來順的人是洪武或者鋼子或者他們手下的人。我把一直揣在褲兜裡的那把仿五四手槍捏在手裡,打開了保險,我知道那裡面有三顆子彈。本來有四顆的,前幾天我跟王東去大海池子商量事情,曾經試過,槍和子彈都棒極了,子彈衝出槍膛在呼嘯的狂風裡發出一聲刀劍破空的聲音,讓我的心塌實得石頭一般硬。

    林寶寶在寒風裡哆嗦了一陣,兩條胳膊伸直,像是要抱孩子的樣子,一步一步地往樓下走。

    上邊砸下了一塊磚頭,隨即一個狼嗥般的聲音暴響:「不許過來!報警去啊,報警去啊!老子不想活啦!」

    裡面傳出來順的哭聲,哭聲剛起,隨即噎著似的憋了回去,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

    林寶寶停住腳步,在當地站了片刻又退回了她剛才站過的地方,無助地看著工地大門,似乎是在盼望著什麼。

    怎麼辦,我是否應該直接摸進綁匪的房間,然後一槍結果了他?我的心彷彿有一把火在燃燒……我不敢斷定裡面有幾個人,也不敢斷定他們的手裡有沒有刀和槍,我害怕一旦失手就再也見不著可憐的來順了。林寶寶站不住了,嚶嚶地哭了兩聲,摸著大腿蹲下了。是啊,她為什麼不去報警?我知道她害怕讓我哥哥知道,他害怕失去來順又失去自己心愛的人,可是她為什麼只知道傻在這裡?她以前不是這樣的。我也不理解這幾個綁匪,看樣子他們不是要錢,要人為什麼不直接殺了來順?他們這麼做的目的在哪裡?窗戶裡的人又喊話了:「婊子,你不要難過,這都是你那個野漢子逼我這麼幹的,你去告訴他,我綁了他的孩子,讓他來跟我拚命,是漢子就來!」我依稀聽出來,說話的這個人是鋼子,他不是已經跑了嗎?蘭斜眼告訴過我,鋼子挖了家冠的眼睛以後就不見了,應該是害怕警察抓他,潛逃了。可是他怎麼又不害怕了,他怎麼又回來了?我側過耳朵,仔細地聽裡面的動靜,裡面很靜,似乎沒有別的人……正在猶豫是否從樓後摸進去,我的胳膊被人捏了一下。

    「寬哥,我來了。」金龍瞪著狼一般的眼睛站在我的身後,緊著嗓子說。

    「你是怎麼知道我在這裡的?」我一把將他拉到了牆根。

    「王東過去找的我。」金龍攥著我的手,低聲道,「別緊張,來順沒事兒的。」

    「王東呢?」

    「他走了,他說以後你們張家的事情與他無關。」

    我的心小小地彆扭了一下,操,這算是個什麼人嘛……摔開金龍的手,悶聲問:「他都對你說了什麼?」金龍說:「沒多說,他就說來順被鋼子綁了,在林寶寶帶他回家的路上。他說,當時他正在工地的牆外撒尿,就看見林寶寶披頭散髮地從裡面衝了出來。他攔住她問發生了什麼事情?林寶寶哭著說來順被鋼子綁架了,讓她去找一哥來見他……後來林寶寶不哭了,讓王東去找你。她還說,裡面沒有別人,只有鋼子一個人,鋼子搶了來順就衝進了裡面的一座樓,然後就逼林寶寶去找一哥。他媽的,這小子的腦子是不是連電了?這不是胡來嘛……我估計來順沒事兒,鋼子的目標不是他,是一哥。剛才我經過寶寶餐廳,一哥不在裡邊,裡邊全是一些空酒瓶子,我估計一哥喝了不少酒……對了,是不是一哥喝了酒,折騰鋼子了?」

    上面的磚頭又砸了下來,我看見林寶寶抱著腦袋慢慢躺下了,身子佝僂得像刺蝟。

    不能再等了!我按一下金龍的肩膀,沉聲道:「你呆在這裡別進去,我去會會他,不要讓別人上去。」

    剛才金龍說話的時候我已經在心裡打好了譜,不管別的,我必須當面去見一下鋼子,然後見機行事。

    「寬哥,你最好先別上去,鋼子的脾氣我知道,逼急了,他什麼事情也做得出來。」

    「現在不是我逼他,是他在逼我。放心,該怎麼辦我自己有數。」

    「你的槍呢?你最好帶上槍,不然沒法應付,萬一……」

    「沒有什麼萬一,」我摸了他的肩膀一下,「大不了我死,我嫂子和我哥不能沒有來順。」

    「這都什麼呀寬哥,來順不是你哥的親兒子……」金龍猛地拍了一下大腿,「明白了!鋼子這小子不知道來順不是你哥的親兒子,他只知道你哥經常帶著來順在街上溜躂,他看出來你哥很親來順……這個膘子!對了寬哥,你可以上去跟他談判,就說來順不是一哥的親兒子。」「來不及了,就他這麼個折騰法,一會兒就來人了,到時候還不知道會出什麼麻煩呢,」我推開金龍,一字一頓地說,「不管上面發生什麼情況,你不要衝動,觀察好了再說,」亮一下槍,接著說,「放心,我帶著傢伙呢。如果事情不好,首先死的應該是他。」金龍語無倫次地說:「最好別這樣,最好別這樣……我知道揚揚被抓了,咱們應該應付的事情很多,你可千萬別因為這個再惹麻煩。對了,剛才我從洪武那邊出來的時候,看見幾個小子拿著傢伙往外衝,好像出了什麼事情……寬哥,你分析一下,是不是一哥跟洪武直接開始了?要不他們這麼忙活是什麼意思?寬哥……」

    我已經衝進了工地。躺在地上的林寶寶一下子看見了我:「大寬……」

    我蹲下身子摸了摸她的胳膊:「別哭,我來了。」

    林寶寶翻起身,一把抱住了我:「大寬,那個叫鋼子的欺負咱們,他欺負咱們老張家的人……」

    金龍跟了進來,一拉我:「寬哥,我想過了,他宰你,你得用更快的刀子宰他。」

    我推開他,一聲「鋼子,我來了」喊出來,這才發覺自己原本沉穩的聲音已經變成了犬吠。

    窗戶上探出一個黑糊糊的腦袋,隨即縮了回去。我用槍指著金龍的腦袋,嚥一口唾沫,啞著嗓子說:「我是怎麼告訴你的?你過來幹什麼?出去!」金龍舉著手,回頭看了看工地大門:「沒用的寬哥,要是有人來,我有什麼理由攔他們?我還是跟你一起上去吧,不管出現什麼情況,咱哥兒倆都在一起……我早就說過了,以後我就是你寬哥的人了,我要跟著你赴湯蹈火。」默默地盯了他一會兒,我突然感覺心裡堵得厲害,剛才他說的關於刀子的話讓我聽了很不舒坦,你什麼意思?那句話分明是攛掇我殺了鋼子,這麼快又要跟我一起赴湯蹈火了?我說:「你帶嫂子離這裡遠一點兒,這裡有我,你們別攙和。」

    林寶寶打擺子似的搖晃:「大寬,你千萬防備著點兒,鋼子拿著一桿槍,腰上還有大砍刀。」

    我抬頭望了望樓上那個靜如墳墓的窗戶,心像被一隻大手攥著,胸口悶得幾乎喘不動氣。

    金龍倒騰了兩下腳,扶一下林寶寶:「嫂子,你能不能說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我在這裡下車,抱著來順往家走……」林寶寶哽咽兩聲,話都說不連貫了,「鋼子從對面過來了,他的臉上全是血,一隻眼睛用紗布包著,上面也全是血……他問我是不是叫林寶寶?怪我傻呀,我說是。當時我的腦子裡什麼也沒有,就那麼告訴他了。他就過去抱來順,他抱著來順就往工地走,我去追他,他就拿槍頂我的頭,說他叫鋼子,讓我去找張毅,如果張毅不來見他,他就讓來順死……我糊塗了,就跟他打,他沒打我,他只是罵我婊子,抱著來順跑到了樓裡面。後來他用磚頭砸我,讓我去找張毅……那時候我都懵了,什麼也不知道,後來就看見東東了。我不敢去找張毅,張毅是個混蛋……」

    「說夠了沒有?」我瞪了林寶寶一眼,「那你就別去找他。好好在這裡呆著,來順不會有事兒的。」

    「寬哥,我分析得一點兒錯誤沒有,」金龍的眼睛亮了一下,「鋼子身上的傷肯定是一哥打的。」

    「這不用你分析,」我打開金龍摸上我肩膀的,跟嫂子離這裡遠一點兒。」

    「大寬,你千萬別跟鋼子衝突,他瘋了……」林寶寶的話還沒說完就被金龍一個趔趄拽遠了。

    我背轉身子,將槍悄悄掖到後腰上,揮舞著胳膊沖樓上喊:「鋼哥,我來了!我是張寬,張毅的弟弟,你不認識我了?」樓上靜悄悄的。我繼續喊:「鋼哥,你給個痛快話,你到底想要什麼?錢?多少?我給你,借遍了下街我也湊給你。如果是我哥哥得罪了你,我替他挨著。這工夫我找不著他,真的,家裡沒有,飯店裡沒有,你讓我去哪裡找他啊?鋼哥,你冷靜一點兒,下來我跟你談談……」樓上還是沒有動靜,我有些心慌,這小子到底在裡面幹什麼呢?一急,「要不我上去見你?你可千萬別幹傻事兒啊!」我盯著那個黑洞洞的窗口,一步一步地往前挪。就在我即將接近樓道的時候,一塊磚頭砰地砸在離我一米遠的空地上,鋼子忽地探出了腦袋:「張寬!我不認識你!你不要上來,讓你哥來見我,要談我跟他談,這裡沒你什麼事兒!」我舉著雙手搖晃兩下,聲音虔誠地笑了笑:「鋼哥,我不是跟你說了嘛,剛才我去找過他,找不著啊。你讓我上去,我跟你談行不?沒什麼大不了的,不就是要錢嘛,我說了,要多少我都想辦法給你湊,我張寬說話算話。」

    「我要一百萬你有嗎?」鋼子笑起來的聲音沙沙的,嗓子像是被石頭拉過,「老子不要錢,要命!」

    「鋼哥別開玩笑,有什麼深仇大恨值得你要人的命?」我感覺他好像冷靜了一點,放輕聲音說。

    「這話你應該去問張毅!」鋼子猛地打著了打火機,「看見了沒有?看見我的臉了沒有?」

    「看見了看見了,」我看著鋼子腫成豬八戒的腦袋,笑了,「鋼哥,這沒什麼吧?你應該知道當初我被爛木頭砸的那一次吧?比你這個慘上一千倍。最後怎麼樣了?最後我還不是照樣跟木頭哥成了同事,還成了好兄弟?」見他不說話,我繼續忽悠,「你想想,咱們都是在社會上混飯吃的,有個言差語錯鬧了矛盾,然後你打我一下我打你一下的,這不是很正常?這樣,現在我找不著我哥哥,我替他上去讓你打,愛打成什麼樣你就打成什麼樣,我張寬要是還手,就不是人生爹娘養的。」

    「你少他媽的在我面前裝好漢!」鋼子猛地把頭往下一伸,「你給我看仔細了!我的眼珠子沒了!」看著打火機亮光映照下的鋼子纏著紗布的一隻眼,我吃了一驚,難道我哥糊塗到為了一個搬不上檯面的孩子,跟人家玩「以眼還眼」的?哥哥,瞎了一隻眼的不是你啊,你憑什麼辦這種糊塗事兒?我一時說不上話來,木頭一般楞在那裡。鋼子縮回腦袋,悶悶地嚷了一聲:「讓張毅來!限他半個鐘頭,不然死孩子,就這樣!」屋子裡傳出來順一嗑一嗑的哭聲,我的心都要碎了,眼前晃動著的全是來順小鳥兒一般在寶寶餐廳跑來跑去的影子。我看見來順舉著一串糖葫蘆衝我喊,二叔,二叔,給你吃……我看見我哥兩手抄著來順的腋窩,一下一下地往天上拋,來順笑得像只下蛋的雞,爸爸爸爸放下我,二叔,爸爸欺負我,我不跟他玩兒了;我看見不會說話了的來順孤單地蹲在餐廳門口看那些在樹梢上跳來跳去的麻雀,不時啞著嗓子嘿嘿兩聲,白色的陽光照著他蒼白的小臉蛋……媽的,鋼子你這個混蛋!大人之間的事情,就是砍了腦袋也不能折騰孩子啊。

    我的手悄悄摸上了插在後腰上的槍,一時心硬如鐵,如果他膽敢傷害來順,我就打斷他的腿。

    鋼子的腦袋又探了下來,這次他的口氣有些緩和:「張寬,你為什麼不報警?」

    我說:「我為什麼要報警?不就這麼點小事兒嘛。」

    鋼子說:「我沒有力氣跟你說話了,我流了很多血……告訴我,你為什麼不報警?」

    這小子的腦子開始亂了,可能真的是沒有力氣了吧?我說:「剛才我回答過你了,就這個理由。」

    鋼子歎口氣,有氣無力地說:「你是怕我被抓起來,然後跟警察抖摟出你的事情來吧,呵。」

    這話讓我的腦子嗡的一響,什麼意思?你能跟警察抖摟我什麼事情?

    鋼子說完這話,鼻子裡哼哼兩聲,接著沉默了。他說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是……我的腦子像是驀然劃過一道閃電,搶劫洪武那天我看見的那個人是鋼子!怪不得我覺得想要上前跟我打招呼的那個人有些面熟呢,原來是他……在這之前我見過他一面,那是好幾年前洪武帶著人去我家鬧事的時候,當時他就跟在洪武的身邊。「黑吃黑」以後,我在路上遇見過他,他見了我,遲疑了一下,還是上來跟我握了一下?咱們以前見過面的。當時我的腦子裡閃出過「黑吃黑」的事情,因為是跟楊波在一起,腦子一亂也就過去了。奇怪,既然那天他看見了我,甚至看見了王東,他為什麼不把這件事情捅給洪武?他的腦子裡到底裝了些什麼玩意兒?我猜想,是不是他跟洪武也是互相利用的關係?他也在惦記著洪武的錢,沒想到讓我先下了手,他在靜觀其便,等候下一次機會?亂……我不想考慮那麼多了,先處理了這事兒再說!

    「鋼哥,你這叫什麼話嘛,」我故意裝糊塗,「在外面混的,誰不怕警察?你不是也怕嘛。」

    「我怕個鳥?」鋼子笑得很放肆,「我挖了小王八的眼,想躲,還沒來得及就被張毅抓了,現在我什麼也不怕了。」

    「鋼哥,讓我上去跟你談好嗎?外面冷。」

    「你還沒回答我的話呢,」鋼子陰險地笑,「你為什麼不報警?」

    「我不是回答你了嘛,我害怕警察。」我的心猛地一硬,殺了他,不然我會進監獄。

    外面一陣騷亂,我扭頭一看,幾個人圍住林寶寶在唧唧喳喳地說話,好像有幾個是我們的街坊,還有幾個不認識的年輕人,看樣子像是洪武那邊的人。林寶寶老鷹捉小雞似的攔著他們不讓他們往裡進,金龍不見了……管不了那麼多了,再拖下去警察就要來了!我把插在後腰上的槍挪到右邊靠近我右手的地方,悄悄打開保險,躡手躡腳地上了樓梯。鋼子聲音微弱地喊了一聲:「張寬,張寬,你去了哪裡?你給我出來呀……」我不說話,貓一般躥上樓梯,轉幾個彎,呼啦一下站在了鋼子房間的門口。蜷縮在鋼子懷裡的來順一轉頭看見了我,哇地哭了。鋼子詫異地回了一下頭,眼睛猛地瞪大了,他似乎都忘記了自己的手裡拿著一把短管獵槍,茫然地看著我:「你怎麼上來了,誰讓你上來的?」我的右手一直貼在槍上,左手衝他做了一個不要衝動的手勢:「鋼哥,別緊張,外面來了不少人,我不敢呆在下面跟你說話,我怕連累你,我沒有惡意。」

    鋼子這才想起自己手裡的槍,左胳膊一夾來順,右手猛地舉起槍對準了我:「靠後站,不要過來。」

    我發現他舉槍的手有些哆嗦,似乎不像是害怕,應該是沒有力氣了。

    我知道他不會貿然開槍打我,此刻他的腦子還沒亂到那個程度,保持一個姿勢站在那裡沒動。

    本來我想拖延時間,等他連槍都舉不動的時候先把來順搶過來再說,腦子突然一懍,不能那樣,等他把持不住自己,突然爆發,我就被動了。我側著身子,悄悄把槍握在了手裡:「鋼哥,你能不能先把孩子放了,咱哥兒倆好好談談?」鋼子極力保持著鎮靜,目光散了又聚集起來,眼皮抬得異常艱難:「去喊張毅過來,去喊張毅過來,我不跟你說話,再囉嗦馬上死人,我沒有多少耐心了……」「鋼哥,既然你找的是我哥,為什麼要折騰孩子?把孩子放了,我跟你一起去找張毅。」我在猶豫著是否應該一槍打碎他的腦袋,我擔心他腦子裡的那根弦突然斷了。鋼子想笑,咧咧嘴沒笑出來,聲音像一頭將死的狼:「你以為我傻?沒有孩子在我手裡,讓我死?聽我的,喊張毅過來,不然我馬上殺了他的兒子。」我慢慢吸一口氣,盡量使自己的聲音舒緩一些:「鋼哥,你可能不知道這個孩子的情況,他不是我哥的兒子,是林寶寶在鄉下跟別人生的。」

    鋼子把槍往上抬了抬,想要對準我一些,可是他沒有力氣,一調槍頭,對準了來順小小的腦袋:「這些我都不管,我只知道我只要殺了他,張毅這一輩子土鱉就當定了。」「鋼哥,我不是在跟你和稀泥,這是真的,這個孩子不是我哥親生的,你殺了他對我哥沒有多大損失。」看著他的槍管擰著來順的腮幫子,殺了他這個念頭越來越膨脹……殺了他,我要殺了他。現在我殺了他是不會負多大責任的,因為他犯了綁架罪,我殺他是在他即將犯殺人罪的時刻實施的,法律最多判我個私藏槍支罪,何況這個罪名我只是聽說,還不知道法律上有沒有呢……殺了他!就在我即將把心橫下的時候,鋼子發話了:「兄弟,我跟你沒有什麼冤仇,我恨的是張毅,他一直以為我是在幫洪武做事,可是我的心思誰知道?家冠一次一次地跟我過不去,我只是在跟他糾纏……可是你哥今天竟然帶著人抓了我,我跟他解釋他不聽,他直接摳我的眼睛……他抓不著洪武就朝我撒氣,」聲音越來越微弱,「那天我看見你和王東去了洪武飯店,我知道你們幹了什麼,可是我沒有做小人,我一直守口如瓶……」

    「既然這樣,你就先放了孩子。」我悄悄鬆開了握槍的手,看著他一點一點地萎靡在牆角。

    「張寬,你走吧,讓張毅來……」

    「鋼哥,聽我一句,這個時候就是張毅來了你也沒法報仇,你沒有站起來的力氣了。」

    「我有,我有……」鋼子吃力地抬了抬左手,想要掐住來順的脖子,來順往旁邊躲了一下。

    樓道上有輕微的腳步聲,我不敢肯定上來的是警察還是鋼子的人,不能再等了!我趁鋼子抬手抓來順的剎那,一步躥過去,一腳踢飛鋼子已經垂下的獵槍,炮彈般迅速而又沉重的拳頭夯上了他的腦袋,他的脖子似乎是在一瞬間斷了,腦袋猛地耷拉到了胸前,來不及看他,我一彎腰,一把抱起來順,猛地一轉身……一個警察衝過來接過來順,後面呼啦衝進了一群警察。我不敢繼續在這裡囉嗦,長舒一口氣,飛奔下樓。上面一陣騷亂,我聽見有人在喊:「張寬呢?別讓他跑了!」

    我支起衣領遮住臉,錯開往上湧的人流,幾步竄到了工地的大門口。門口稀稀拉拉站著幾個人,蹺著腳尖往樓上張望,他們似乎沒有看見期待著的精彩,臉色明顯地有些惆悵。我躲在這幫人的後面,冷眼望著被幾個警察抬出來的鋼子,心中一陣空虛,前面發生的一切就像在夢裡一樣。林寶寶披頭散髮地抱著來順,嗚哇嗚哇地哭。我跑到馬路對面,藏在一個崗亭後面,呆呆地望著一輛開過來的警車拉走了鋼子,拉走了林寶寶和來順……那群看熱鬧的人漸漸散去。四周什麼聲音也沒有了,風吹來吹去的聲音沒有了,樹葉抖動的聲音沒有了,只有我自己沉重的呼吸在這個夜裡孤單地飄著。

    金龍去了哪裡?我繞過崗亭,沿著崗亭後面的那條胡同沒有目標地走,金龍為什麼突然走了?

    警察知道我在上面跟鋼子周旋,他們在找我,他們找我幹什麼呢?抓我?

    我穩定了一下情緒,疲憊地站下了,也許是我想多了,警察找我應該是調查一下鋼子綁架來順的情況吧。

    無論如何我得去找一下王東,搶劫的那件事情巨石一般壓著我的心臟,我一刻也不想再等了。

    我抄近路往王東家的方向跑……一抬頭,王東家的門口赫然停著一輛警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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