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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騰世紀 第一章 下街人物 文 / 潮吧

    打從記事兒起,這條街一直被稱做下街,解放後才有正式的名稱——安平路。

    解放前,此地類似於城市裡的貧民窟,蓋房子沒人管。所以,城里拉洋車的窮哥們兒就聚到這兒來了。拉洋車的兄弟有的是力氣,剷除荊棘和茅草,用廢磚、亂石壘起了一片簡易房。為了出行方便,他們在兩片房子中間留了一條很寬的路,這大概就是下街的雛形了。後來,挑擔子捎腳的哥們兒來了,沿街剃頭的「待招」們來了,賣大炕的窯姐兒也來了……從此,這條不算大的街就有了不凡的歷史。雖然經年流轉,但遺風使然,街上依舊出產頑劣子弟和浮浪女子,他們使下街這個地方在人們茶餘飯後的閒談中聲名遠揚。

    我爺爺說,他拉著洋車在這裡壘起屬於自己的房子時,下街的西面有一條長滿蘆葦的河。夏天,滿河都是洗澡的人,男人光屁股,女人穿大花褲衩。河水在這個季節很溫柔,到了秋天就變得暴躁起來,時常捲起牆那麼高的浪,猛砸河沿蘆葦邊的破房。現在,那條河沒有了,就像下街兩旁的柳樹一樣,不知什麼時候失蹤了。六十年代初,那條河的舊址上多了一個方圓幾里的廠房,每天都有臭雞蛋味道從裡面飄出來,瀰漫在下街的天空裡。

    下街的柳樹沒有了,它永久地留在了我的記憶深處。現在,街道兩旁全是法國梧桐,梧桐葉子上落滿油膩膩的灰塵。知了趴在葉子下面不時「嘰」上一聲。碰上「嘰」聲大了,街上那條著名的流浪狗便會偏著頭到處亂看,像是在跳探戈舞。此刻,我滿腦子都是楊波這個名字。腦袋偏向楊波家的那扇窗戶……關什麼窗啊,大夏天的。

    那個夏天的午後,我遭了槍擊似的站在下街大廁所的門口,呆望一個女孩家的窗戶。

    那個夏天的午後,我野心勃勃,發誓要把這個叫楊波的姑娘領回自己的家。

    那個午後,在大廁所對面,在那幢高樓下的蔭涼裡,在幾輛東倒西歪的自行車旁,有幾幫人在下棋在打牌在吹牛。

    下棋的這堆人裡面有個腿短身子長的中年人,他叫王老八,大人們說,文革的時候,這傢伙是下街一霸,誰的反都敢造。他下得一手好像棋,人也很江湖,可惜現在他蔫得像一株被霜打過的草。打牌的人堆裡有個滿臉麻子的三哥,比我年紀大的人都叫他屎蛋,他打得一手漂亮的「夠級」。吹牛的人堆裡有個蘭斜眼,這傢伙整天被一群老青年大小伙兒罵著貶著使喚著,依然樂呵呵。他是個熱心腸,就像下街人調侃的,人好,嘴臭。

    我爺爺去年去世的時候,我跟人打架受了傷,躺在醫院裡「洋干」(當地土話,半死不活的意思)。我爸爸哭得沒了力氣,我哥哥在勞教所裡關著,我媽就去找了王老八。我媽說,他王八哥,我家老爺子死了。王老八沒有說話,打發我媽走了,回頭拖著一架板車去了我家。後來我爸爸說,你八叔混帳歸混帳,是個好人呢,幫我發付你爺爺……我沒讓他多嘮叨,我說,他算什麼好人?好人還扒咱家的房子?我爸爸說,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咱們家搞迷信活動,不扒房子不行呢。

    儘管我也有些感激王老八幫我孝敬爺爺,可是我的心裡還是感覺不爽,他扒過我爺爺親手蓋起來的房子。

    我朦朧記得,那年我爺爺在正屋的桌子上擺了一個我家祖先的牌位,王老八帶著一幫戴紅袖標的人來了……

    我爺爺說,扒就扒了吧,三十多年的老屋了,也該翻新翻新了;我爸爸說,這事兒不怪王八,是街道上讓他來的。

    我哥哥有一陣子跟王老八相處得很好,像一根尾巴似的跟在他的後面到處出溜。

    後來我哥哥長成了一個壯實的小伙子,王老八就成了我哥哥的尾巴。

    再後來王老八就蔫了,我哥哥砍斷了他扒我家房子的那隻手。

    我這裡正提著褲子張望楊波家的窗戶,麻臉三哥看見我了,一個煙頭嗖地彈了過來:「老二,瞎**看什麼看?」

    我剛回了一下頭,蘭斜眼就踩著地雷似的暴叫起來:「好傢伙哎!大家快看,是不是一哥出來了?」

    一個光著膀子,滿身都是青色文身的漢子從一輛自行車上跳下來,就勢將車子沖蘭斜眼一丟:「剛出來。」

    下棋的,打牌的,吹牛的全都安靜下來,齊刷刷地瞄向了他,眼神萬般複雜。

    一哥將拴在褲腰上的汗衫抽下來,當空揮了一下,沖麻臉三哥一擺頭:「老三,來一下。」

    三哥的臉忽地黃了,彈簧似的跳起來,戰戰兢兢地跟在一身黝黑腱子肉的一哥身後進了對面的一條胡同。

    不多時候,胡同裡就傳出三哥殺豬般的慘叫:「一哥饒命,我不敢啦!一哥,饒了兄弟啊……」

    王老八掃一眼公雞打鳴般抻著脖子聽聲音的人群,晃一下腦袋,拎起馬扎踱進了樓房旁邊的那家小酒館。

    蘭斜眼的臉黃成了鴨子皮,兩條腿哆嗦得就像車床下面掛著的鼻涕:「老天,又開始了,又開始了啊……」

    一哥名叫張毅,是我的哥哥。

    這一天,我哥剛從勞教所裡出來;這一年,他二十四歲,一身虎威,霸氣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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