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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卷 第一百三十三章 一寸還成千萬縷(四) 文 / 三月暮雪

    第一百三十三章一寸還成千萬縷(四)

    天空無色透明,太陽從東方水平線上彈出,萬道金光剎那照亮了天地。放眼望去,廣袤無垠的原野染成了金色,儘管周圍草煙空濛,穿針清晰地望見原野上大片大片的村落,還看見了村落上裊裊升起的炊煙,他們的目的地到了。

    這個村叫田家莊,老婦的家就在這裡。跟隨老婦的兒子媳婦過去,小道盡頭,是掩映在一片竹林中的小院落。青色的石牆爬滿了蔥鬱的籐葉,經風雨沖刷變白的木門大敞著,地上鋪滿了厚厚的一層枯葉,石板砌成的地磚上生出了搖搖荒草。而這戶人家家中的擺設又是簡樸而寒酸的,穿針還沒踏進門,老婦已經將背簍掛在屋門外,指揮兒子媳婦開始利落地收拾起來。

    穿針見狀,放了包袱,拿起屋外的掃帚刷刷掃了起來。老婦看見了,趕忙將她拉出門,摁在石墩上坐定。

    「姑娘啊,太陽剛出來,你在院子裡坐坐。等拾掇好了,老婦煮點補藥給你喝。」老婦回身又忙去了。

    穿針無奈地坐著,抬眼失神地望著天空,寥廓的天際有鳥兒飛越而過。

    肖彥,我離你近了嗎?

    想起沿路的驚險,自己千辛萬苦竟然這樣走來了。霎那之間,她的心頭酸熱,一層水霧瀰漫上了眼眸。她多想讓鳥兒幫她捎話,告訴肖彥,她是那麼的思念他。

    老婦家的炊煙也飄了起來,男人們下地看莊稼去了。老婦的媳婦一手拿著個麵餅,一手端著盛水的陶碗,朝穿針和善地說話:「水剛煮好,小心燙。我娘說姑娘空腹不得,咱窮人家沒啥好東西,姑娘先將就著墊補墊補。」

    「好香啊!」穿針粲然一笑,毫不推辭地謝了。她端著茶慢慢地喝,不消片刻,手中的麵餅吃得一乾二淨。老婦正笑吟吟地望著,見穿針一副滿足的模樣,也開心地笑:「接連幾日馳驅奔波的,老身一路擔心著呢。還好,別看姑娘長得柔柔弱弱的,身子骨好歹還硬朗。」說完,拿起掛在外面的背簍又進了屋。

    穿針感覺過意不去,直起身子想進去幫點忙,方走到屋門,看見老婦從背簍中小心翼翼地捧出一個帶殼硬物,朝湊身過來的媳婦道:「你看娘在山上採了什麼寶貝?」

    「茯苓!」媳婦驚喜地叫了一聲,「娘是何時挖的?連媳婦也不知道。」

    「那棵老松呀,粗得十幾個人也未必抱得過來。」老婦笑得嘴都合不攏,比劃著,「路上還真怕被柬國人搶去了……幹了幾日,正好切來配藥煎了,讓那姑娘喝去,上上之效啊。」

    穿針默默地退出了屋子。松柏脂油入地千年,才能化為茯苓。醫家說茯苓能溫補安神益脾去濕,人服後可以去百病而延年益壽,就是皇家,也將茯苓看做神物一般。現老人家將它奉獻於陌生人,她一個普通女子,怎消受得起?罷了,自己還是偷偷上路,不再給老人家添麻煩了。

    她悄悄取回自己的包袱,腳步輕慢地出了院子。遠處隱約有狗吠聲,小道上闃無人跡,她生怕被老婦的家人發現,不禁加快了腳步。才走過竹林,後面傳來細碎的腳步聲,她回頭一看,老婦正氣喘吁吁地追來了。

    「姑娘!姑娘!」

    穿針只好停止了腳步,待老婦近到面前,盈盈施了個禮:「老人家的恩德,小女子永誌難忘。只是小女子急著去西南找人,不能呆久。」

    豈料老婦撲通在她面前跪下,梗著聲音哭了一句:「娘娘,您這樣要折殺老身啊!」

    穿針微微震了震,慌忙扶起老婦,輕聲問:「老人家怎知我的身份?」

    老婦熱淚縱橫,雙手卻使勁抓緊穿針的手肘,不願鬆手:「京城淪陷的那日,老身正好去賣藥,一時出不了南門。等戰事平息下來,柬國人就進城了,老身本是遠遠的看點熱鬧,碰巧看見娘娘拿刀子戳那柬國太子……後來聽說娘娘被那太子擄去柬國了,老身瞅個機會趕回了田家莊。出關卡的時候,老身一時不敢辨認,可一看娘娘的腳就確認無疑了,晉王爺納了個小腳妃子,世人皆知啊!」

    穿針淡然一笑,心裡卻是暗流翻湧:「我這番從柬國逃出來,只想告訴王爺,針兒無意負國負民,單等王爺光復大翼,重整山河。」

    「娘娘有此情懷,千古之下,難有人與娘娘比肩。」老婦抹著淚痕,由衷地點頭讚歎,「只是娘娘氣脈虛弱,再長途顛簸,不消說肚子裡的孩子,娘娘的命怕都要搭上了。」

    「孩子?」穿針驀地忘記了呼吸,兩眼直勾勾地盯著老婦,只感覺自己的唇片在控制不住地顫抖,「我……我肚子裡的孩子?」雙手下意識撫住了自己的小腹。

    「是啊,」老婦自顧說著,「兩國交惡深切猛烈,娘娘身懷六甲,晉王爺怎能放開雄風殺敵?老身懇求娘娘保住晉王一脈,安心養胎為重!」老婦的話直白凜切,眼前的穿針好像站不住腳,手中的包袱掉在了地上。

    老婦慌忙扶住了穿針,但見穿針滿目複雜神色,一層胭脂色的紅暈,印在了她抖動的唇間。眼光卻投向不知名處,薄薄的水霧在眸間迅速滾成淚滴,無聲地抖落。

    「娘娘……」老婦猜不透穿針的心思,不由焦急地呼喚。

    半晌,穿針才開口講話:「我這就隨您回去。」她的語氣極軟,任由著老婦牽手,像個乖順又聽話的孩子。她恍惚地走著,四野有暖暖的風,寂寂地劃過她的淚臉。

    那個豐潤飽滿的春日,他和她站在峰頂上,眼前是明媚的山川風光,他擁著她,說:「針兒,我們要個兒子。」那時的肖彥定是渴望有個他們的孩子啊!造物弄人,她卻辜負於他,讓他身陷在民族生死存亡之中,她怎能還有資格懷上他的血脈?

    肖彥啊,老天依然眷顧於我,這塵世不再是一場花開花謝,我寂寞的風箏為你而羈留。肖彥,我會好好照顧肚子裡的孩子,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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