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無邊落木蕭蕭下(一)
民間有個習俗,但凡久未生育的人家,過繼同宗之子為後嗣,求個好綵頭。穿針雖對邢妃有點忌憚,對此事也不敢婉拒,生怕觸了人家霉頭,便喚珠瓔備了點薄禮過去。
正是掌燈時分,薈錦堂裡掛起了五彩絹燈,蓮花池畔的舞戲又開唱了。陳徽妃和雯妃琬玉正悠閒地坐著嘮閒話,穿針過去打了招呼,便在琬玉旁邊坐下了。
清風送爽,荷池粼粼的水光自茂密的蓮葉間閃出,映在陳徽妃的眼中,愈加的淺笑大方。她抬眼往邢妃的屋子張望了一下,笑道:「抱著那寶貝兒子,不出來了。」
琬玉接口道:「是她娘家姐姐的,自然寶貝,說起來還真讓人羨慕。」
陳徽妃滿臉淡漠,琬玉似乎意識到觸到了陳徽妃無子的痛處,趕忙閉了嘴,眼光哀哀的瞥向穿針,穿針和婉地朝她笑了笑。
不多時,肖彥著了一身便服跨進堂內,三個妃子過去迎接。肖彥逕自走到正中的籐榻上,撩了袍角斜靠上去。三個妃子紛紛歸坐,穿針剛走過肖彥身邊,他霍然伸手,準確無誤地抓住了她的手,一拉至身前:「就坐這裡。」
穿針的臉上兀地騰起了紅暈,肖彥微蘊笑意,眼光優遊散漫地看著台上的戲,修長的指頭纏住穿針的手。
她被他攥著,那隻手溫潤的熱直蔓延到穿針的週身,想掙又掙不得,她下意識地抿了抿嘴,乖乖地坐在了肖彥的身邊。
「來了!」
邢妃一臉喜色的撩著裙擺小跑過來,朝著肖彥福了福:「臣妾失禮了,請王爺恕罪。」
肖彥心情大好,聲音帶了幾分戲噱:「如此隆重,還不把你過房兒子帶來,讓大家瞧瞧。」邢妃清脆地應了,回頭招呼道:「奶娘,快過來。」
果然乳娘牽了個三、四歲年紀的小人兒過來,小傢伙圓臉圓腦的,明眸皓齒,一雙大眼骨碌碌的轉,身下寶藍色的新袍想是長了點,走路磕磕絆絆的。穿針一見喜歡,含笑看著他。
邢妃喚道:「琨兒,過來見晉王爺。」小傢伙很聽話,被拉到肖彥面前,很乾脆地磕了三個響頭,嘴裡還含糊不清地喊著「晉王千歲」,惹得眾人通笑起來。肖彥也忍不住探身摸了摸他的小腦袋,喚後面的內侍賞了一枚皇家玉麟。
琨兒又被帶到陳徽妃、琬玉面前,也是一一很聽話地磕頭,陳徽妃、琬玉照例讚了一番,分別給了賞。待領到穿針面前,邢妃指著穿針喚道:「琨兒,叫珉妃娘娘。」琨兒盯了穿針半晌,黏在乳娘懷裡就是不吭聲,邢妃再叫他,小傢伙索性躲到乳娘後面去了。
周圍笑聲消失了,穿針感覺很尷尬,不知所措地坐著。肖彥微斂眉頭,想去撫穿針的手,邢妃笑起來:「奇怪了,臣妾這琨兒怎麼突然怕生了?」
乳娘後面的琨兒突然探出頭來,衝著穿針使勁地喊:「狐媚子!狐媚子!」奶聲奶氣的童音清靈而響亮,台上已經停止了咿呀唱腔,所有人的眼光都齊齊落在穿針的身上。
邢妃生氣地走過去,朝著琨兒的小屁股就是一巴掌:「太不懂事了,看娘不打你!」琨兒哪經得這一嚇,哇的大哭起來,哭得滿地打滾。
眾人又起身去哄哭鬧不已的孩子,場面亂糟糟的一片。穿針感覺五臟六腑被糾成一團,難受得霍然起身,低頭小跑著離開薈錦堂。
出了薈錦堂一路快走,直走到一樹海棠畔的山石旁,有流水聲繞過高高下下數竿鳳尾竹玎宗瀉下,濕重的清寒瞬時撲來。她驀然停住腳步,無助地望著潑灑而下的水波,夜色映著水光,眼前不知道是如何濕的,她忍不住閉上眼睛,一汪淚水滾滾而出。
有人在後面合臂將她攬在懷裡,隱隱的龍涎清香,月白的羅紋廣袖下,他的手指冰冷得幾乎沒了溫度。穿針緩緩睜開眼,許是靠得太近,他溫熱的氣息撲在耳邊:「龔穿針,你太沒風度了,怎可中途逃開?」
「不要你管!」穿針帶了哭腔叫道。
邊一把掙開連走了幾步,翡色條紋的褶裙逶迤拖地,險些絆倒在地。她一個趔趄,他在後面攔腰抱住,因用力過猛,致使兩人後退著歪在假山旁,肖彥想是觸到哪塊突出的石塊,不禁痛苦地哼了一聲。
穿針慌忙攙扶住,撫摸著他的背身,緊張地問道:「怎麼啦?傷到哪裡?」頭上的髮簪掉到耳邊也渾然不覺,肖彥接住輕輕一扯,穿針如瀑的頭髮飛散而開,肖彥撲哧笑了。穿針發覺自己上了當,瞪了他一眼,眼前的肖彥笑意更濃,清俊的容顏在夜色中有了一絲惡作劇,她看著看著,不由得也笑了。
肖彥慢條斯理地抬起她的下顎,輕聲道:「跟小孩子有什麼好計較的,隨便他怎麼叫。」
穿針臉色黯了黯,垂下眼簾。肖彥不容她多想,將她的下顎抬得愈發高了,迫使她整個身子靠在他的胸前:「白日裡去看過了?怎麼還沒感謝我呢?」
「王爺……」穿針哽著喉嚨剛說出二字,就感覺望定她的視線愈來愈近。她側頭望過去,不遠處侍女環繞的陳徽妃,靜靜地站在明角紗燈下。她的心莫名地跳了一跳,整張臉又被近乎霸道地扳了回去,一個深吻頃刻席捲住了她的思想。
細小的水花,如同這秋夜飛落的花絮,點點碎碎地綴在他們的衣帶發間,瞬間化了,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