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美人娟娟隔秋水(四)
肖彥沒有直面回答,只是望天吟道:「月出皎兮,佼人僚兮。氣融潔而照遠,質明潤而貞虛,弱不廢照,清不激污。」
吟罷,朝她伸出手來。
穿針抿嘴笑了,她並未完全懂得詞中的意思,但看他神情怡然,那副陶醉令她也受了感染,她接住,扶著他進了寢殿。
走近內殿時,內侍已剔著琺琅牆上的燈亮,室內亮堂起來。穿針一揮衣袖,內侍鞠身退了出去。燭光搖曳著,穿針利落地整理完錦被,幫肖彥褪了外衫。白羅緞內衣裡紗布依舊纏著,只是沒有了先前的厚實,穿針不由伸手在上面輕柔地撫過,舒了口氣。
「過幾日便可結痂了。」
「是啊,很多事等著要處理,那批人馬的來歷需查清楚。」肖彥很自然地應答,第一次在穿針面前提起了公事。
「尤其是那射我一箭的,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來!」肖彥咬牙,凌厲的光芒從眼中一閃而過。
穿針的手滯了一下,心裡騰起一層不安。他是晉王,在外人眼中,他擁有無上的權力,是人間至尊至貴。而在她看來,他不過是一個男子罷了,時而跋扈,時而溫柔,時而冷傲,時而多情。
他對她,是有一點不同的吧。她雖不是他的冷霜兒,可也是他的人,他一時的妾。她祈望他平安無事,在他給了她感動之後,她就暗暗下了決心,憑自己一副薄肩,幫他從冷霜兒的陰影中擺脫出來。
到時候,對他,對冷霜兒,甚至對自己,都有所交代了。
「龔穿針……」
他在叫她。
她眨了眨眼,才掙脫心中的那份恍惚。
肖彥已經半躺在了床榻上,朝著她微微笑了笑,那笑容清亮亮的,飽含光輝。
「又在想心事了。」他細審她的面色,招手道,「過來。」
穿針溫順地坐在他的旁邊,肖彥便一手提起了她的雙腳,很嫻熟地褪了繡鞋。穿針的心莫名的一緊,失神地看著他緩緩廝磨著她的腳背,然後花一般捧進了懷裡。
穿針不知所措地靠在床框旁,肖彥闔目躺著,嘴角露出滿足的笑,低聲問:「你在想什麼?」
窗外風影搖動,月亮皎皎窺窗,室內昏昏濛濛的。那種情景相滲的感覺,讓穿針莫名的產生一絲慌亂,她低言應道:「在想我娘,想引線。」
那聲音很細微,卻繞樑迂迴,極不真實。
「你放心,我會給他們榮華富貴的。」他握著她的腳,唇上依然含笑,「本王言出必行。」
他小心的翻了個身,燭光恍恍惚惚映在他的面上,在他垂下的眼簾投下一道深深的暗影。
「你可以回去了,龔穿針。」他突然道。
穿針微微一怔,隨即回道:「等您睡了,臣妾就回去。」
此時更深,月亮掛在了梧桐樹上。水佩風裳,翠綠的樹叢間吹起涼風,像娟娟美人嬌嬈欲笑的玉容。那笑容如綿綿細雨灑落,帶著幽香飛進了肖彥的夢。
他正坐在冷霜兒的寢殿裡。
冷霜兒斜靠在床上,埋首玩弄著手裡的寶釵。在這個溫柔的夜,她就在他的對面,卻讓他感到一陣秋天似的清冷與蕭瑟。他隨意地翻動書頁,眼睛的餘光卻瞥向她,殷殷地盼著她朝他嫣然一笑。
終於,她抬起眼來,滿屋的燭光被她的容顏暗淡了。她朝他輕輕一笑,他的心就跳動不已。這世間,又有什麼比她的含羞微笑,更讓他眩目醉心的?那一刻,他願捨棄榮華,只為與她比翼雙飛,飛向更高更遠。
「肖彥,幫我揉揉腳。」
他以一種多情夫君的姿態,鄭重地坐在她的面前。她變戲法般抽出一條紅綢布,不容分說地蒙住了他的雙眼。
於是,在每個微涼微暖的夜裡,他的指間劃過她滑柔似綢的腳面。她很舒意地享受著他的撫弄,久久無言。偶爾,他很想看到她那時的表情,因為他時常聽見一聲微不可聞的歎息。
「肖彥。」
他抬眸,冷霜兒一身迤地的紫色錦衣,容貌依舊美艷如花,絕望的目光死定著他,就如臘月天冷峭的雹冰,寒氣沉沉。
一汪清泉從她的眼簾滾滾而下。
「你回去吧,本王放你走。」他也冷冷地說道。
她斂了悲容,換一個清廖瞭然的微笑,輕輕地轉身而去,盈盈的纖足隱在長裙下,無聲無息地飄出了殿外。
「別讓我再看見你!」他悲絕地大聲叫嚷。
他歇斯底里地叫著,彷彿化盡全身力氣,才能把心中積鬱已久的情怨噴洩。
「王爺!王爺!」
朦朧中,一聲緊似一聲的低喚讓他停止了吶喊。他驀然睜開眼睛,內侍跪在床榻邊,擔憂地望著他。
肖彥從幽夢中醒來,直起身坐著,心中厚重的陰雲尚未散開,又突然發現失去了什麼似的,目光慌亂地找尋著。
「人呢?龔穿針呢?」
「回王爺,珉妃娘娘已經回去了。」
肖彥迷茫了片刻,才重新躺了下去,用手背按住額頭,頹然地歎了口氣:「我怎麼讓她回去了?」
拂曉的曙光催落一陣花雨,竹欄檻裡的花木在風中飄搖著,又是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