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散似秋雲無覓處(三)
一隻鳥兒振起灰色的翅膀,雙足踏在窗欞上,不經意似的用尖尖的嘴啄了木框子,篤篤聲驚醒了房中人,離去時一飛沖天。
肖彥驟然施力,將懷裡的穿針抱到床榻上,雙手在她的腰間上下游離著,低頭將臉湊到近前,細審著她臉上的反應:「這次回來怎麼這麼老實了?」
穿針咬了咬下嘴唇,不說話。好半晌才開口回道:「王爺給臣妾名分了,臣妾謝恩還來不及呢。」
肖彥的動作靜止了,望住穿針,深不可測的雙眸在幽暗的光線下,閃爍著黑色的光澤。
「你是因為你的家人,才想到再進王府的。」他那猶帶著暖濕的氣息噴薄在她的臉上,「別以為本王不知道,你對那些所謂的名分根本不在乎,為了他們你敢委曲求全,其實你的心思一直恍惚的。」
穿針啞然失笑,心思一直恍惚的究竟是誰?
「你……有點與眾不同,龔穿針。」肖彥的眼光漫不經心地掃過她的臉,笑容略帶譏諷,「本王還真的對你另眼看待了。」
他突然話鋒一轉:「你我來個君子協定如何?」
穿針驚愕地抬頭,肖彥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定她,聲音如水般清涼:「你我相處一年時間,一年後,本王放你自由,你的家人享受他們的榮華富貴,你找你的好去處。」
他的眼中不再有晉王的驕橫和冷鶩,只是用一種近乎凝重的神情,一字一句地許下了他的承諾。
穿針驚異地瞪大著眼睛,自己大概聽錯了?可心裡有個尖細的聲音在告訴她,自己沒聽錯。是的,他明明白白地告訴她,一年後——他放她走。
為什麼是一年呢?她跪在地面上,耳聽著他充滿憂鬱的歎息聲拂拂而來:「曾經有一個女子,本王也這樣對她說過……」
他的腳步聲出現在了屏風外,如同踩在秋日裡落下的枯葉堆裡,每一步,都會發出破碎的聲響。
穿針心下一陣恍惚,直楞楞地跪了良久。
水殿風來暗香瀰漫,京城的夜颯爽清涼,一輪殘月掛在樹梢上。漏斷人初靜,穿針飄渺的身影出現在屏門外,她輕抬著裙腳,無聲地走出了荔香院。
天空中隨時可見流星橫穿河漢,一點明月偷窺著地面,青石道上異花滿地,兩邊層層疊疊的廊道角簷,在穿針的眼裡,像道道面目模糊的陰影。
輕紗的裙擺拖曳在地面上,錦緞繡鞋踏在青磚上,竟都是無聲無息的,靜得讓她能清晰地聽到自己緊張的心跳聲。
「穿針。」
彷彿有種清越的聲音從穿針的耳邊徜徉而過,她停止了腳步,心口似乎被柔軟的東西瞬間堵住了。
她凝視著他,夏夜的月光本就稀淡,如一襲雜著銀光的紗緞,勾勒起他稜角分明的五官,他的嘴唇緊緊抿著,白色的身影在月色下杳若塵煙。
清爽的風拂面,他看著她裙袖翩翩的影子,緩步走到她的面前。
「你又回晉王府了,你竟然又回晉王府了……」他低喃著,分明含著悒怨。
他低頭看著她嬌嫩的臉,卻看到她的眼裡正漾起清清的水波:「你知道我只能回來……」
她接著淺然一笑,柔聲說道:「又能見到你……真好啊。」眼中的水滴在流轉著,卻咬牙沒讓它掉下來。
他溫柔地握住了她的手,「穿針——」他喚她,繾綣地,乾淨的眉眼惹上一層黯然神傷:「不能守在自己喜歡的女人身邊,我真沒用是不是?」
穿針癡癡地看著他此刻的摸樣,反而笑了。她的晉王妃子的身份是不允許她做任何回顧的,她只能這樣望著他,對他說上幾句話,讓他握住自己的手。然後,離開。
「你能告訴我,你去景辛宮找的是什麼?」
他沉吟,躊躇片刻才緩緩回答:「我夜家祖傳有個鎮家之寶,是塊玉帛,女人纏在身上能瘦身養顏,百毒不侵。最重要的是,玉帛裡隱有夜家世代藏寶圖,保證夜氏世代免受戰爭災荒之苦,永享榮華富貴,只有夜家特殊的工料才能看見。那玉帛不知怎的被人偷走獻給了柬國皇帝,皇帝又把它當作嫁妝給了郡主。」
「可那晉王妃已經死了,嫁妝應該送回柬國了吧?」穿針問。
「郡主死後,晉王原封不動地鎖了景辛宮,柬國也並沒有要回那些嫁妝。」
穿針想起景辛宮緊閉的大門,憂心道:「偌大的景辛宮,怎麼找得著那小小的玉帛?」
夜秋睿輕歎:「是啊,我父親為此寢食難安,終日跪在祖先靈前懺悔,我與心不忍,只好冒險進府搜尋了。」
她主動握住他的手,寬慰道:「你這樣很危險的,我幫你想辦法。」
「你?」他疑惑地望著她,突然露齒一笑,「別犯傻了,這不關女人的事。我今日是想見見你,不提這無趣的事。」
他緊緊握著她的手,彷彿怕她消失:「很想你,真的很想你……我要想辦法讓你和我在一起。」
「你等我,等我一年。」穿針溫和地笑了。她想,以這樣一年的時間,換來與他一生的相守,對於她,也許是最好的吧?而在離開晉王府前,她必須為他做點什麼。
他的眼中掠過一抹欣喜,輕輕地攬她入懷。夜風吹動樹葉,搖曳一對相依相偎的影子,她的耳畔分明響起他堅定的聲音,蒼涼、愴然,劃過昏暗幽深的天際。
「我等你,我會等到這一天的……」
她闔目笑著,想起那個三月三日,在香煙繚繞的靜竇寺內,她的膝蓋壓住了他白袍的角。而在枝葉繁茂的槐蔭下,她掠過引線輕靈的聲音,她聽到馬蹄清越的嗒嗒聲。他淡淡地望過來,只一眼,她便知道,這一世她就不能將他忘記。無論在韓嶺村、在晉王府,只為尋他溫暖的手掌,撫住她在塵世中孤單而落寞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