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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歌盡浮生 一三七:牆外行人駐足聽 文 / 柳寄江

    一三七:牆外行人駐足聽

    日裡,太子劉陌出了博望殿,一路往長門殿行來,欲與娘親請安,卻在長門殿外被侍從攔下。

    「太子殿下,」成續神情有些尷尬,稟道,「陛下尚在殿中,殿下不宜入內。」

    他怔了一怔,望著殿下站了一排的宮人,連娘親貼身的大女官綠衣都在其中,殿內卻悄無聲息的,霎時間了悟,面上不禁泛了些紅,卻又暗暗狐疑,按說這個時候,劉徹早該在宣室殿處理政務了,如何還駐留在娘親殿中。

    「那我就先走了。」他淡淡笑道,「成續記得和娘親說一聲,我來請過安了。」

    自劉徹東巡歸來,劉陌雖高居儲君之位,行事卻反而不如當年為皇長子之時放的開手腳。他謹記得娘親吩咐,上要忌父皇猜疑,下要讓臣民臣服,在浮海中盡力維持平衡,面上雖清閒,少涉政務,底子裡卻頗辛苦。

    成烈見主子如此,便湊上來,道,「殿下好些日子沒出過宮了,不如往宮外走一遭吧。」

    「也好。」劉陌將連自己也不清楚所為何來的心中瑟瑟拋開,振作精神,道,「便出去走走吧。」

    長車緩緩行在長安街頭,成烈小聲笑道,「主子這回打算去哪家?是飛月長公主府上,還是長信侯或是桑大人家?」

    劉陌搖搖頭,不耐道,「這些叔叔伯伯阿姨家,我都去的多了,難得出來一次,就不要聽訓了吧。」

    其實認真說起來,不算是聽訓,只是善意的奚落。尤其是桑弘羊和劉陵,定會笑咪咪的道。「陌兒這麼大了,該娶妻了呢。說不定到了明年,就該抱兒子了呢。」

    一陣惡寒。

    他似乎是隨了娘親,雖是男子,對這些事情,面皮卻是極薄的,自然不肯自行送上門去。

    「那難道還去清歡樓?」成烈苦了臉,「清歡樓菜品雖好。次次都去,也太沒意思了吧。」

    「誰說的?」劉陌少年心性忽起,想起一個人來,笑瞇瞇道,「今次我要去的地方,卻是從未去過地。」

    「成烈,」他笑的愈發暢快,輕輕道。「你上次去過上官府,應該還記得怎麼走吧?」

    「主子,」成烈遠遠的在上官桀府前停下車來,問道,「你真的打算去見未來的太子妃麼?」

    「既然來了。」劉陌微微笑道,「自然要見一見。」

    「也不是不可以啦。」成烈有些為難,「只是,主子與太子妃只是未婚夫妻。這樣去見,終究有些奇怪。」

    雖然其時男女之防不算嚴重,但若二人居於高位,卻是徒徒被人說罷了。

    「你說的也對。」劉陌徐徐笑道,「只是,誰告訴你了,我打算敲正門進去的。」

    他撇下了成烈,繞到上官府側門。輕輕躍了上去。

    上官桀本是武將,家中又出了兩個皇親,自然是有守衛日夜守護著的。只是,劉陌出身朝天門,雖因了身份,疏於習武,輕功卻不錯。避過守衛耳目不過爾爾。真正讓他為難地是,他並未來過上官府。不知上官靈居於何處的。

    他在長廊拐腳處略遲疑了一下。便聽見身後有人斷喝了一聲,「誰?」回過頭來。看見一張熟悉的臉。

    他曾見過這個人,在昔日出使身毒時,騎亭尉薛植麾下的騎軍中,雖叫不出名字,卻確實是見過的。

    什麼時候,他從剽騎軍調到期門軍了呢?

    侍衛見了是他,吃了一驚,口吃喚道,「皇長子……呃,不,太子殿下。」

    「看見什麼了?」那邊,他的同伴喊道。

    「沒,看錯了。」他見了劉陌的噤聲手勢,便敷衍答道。

    劉陌的面上淡淡有點紅,問道,「上官靈住在哪兒?」

    那侍衛便怔了一怔,不過,他們期門軍奉命守護未來地太子妃和齊王妃,卻沒有說將太子算在被防護的範圍內。便答道,「在右手的那座新樓裡。」

    劉陌點了點頭,轉身而去。留那侍衛站在原地,慢慢想著,太子殿下莫不是心慕佳人,難耐相思,特意來探望未婚妻來了。

    他噗嗤一笑,搖頭而去。

    一對有情人相聚在這凜凜秋風的日子裡,不是一件很美麗的事嗎?

    只是可惜了那個身毒女子,一腔幽情錯付。他至今仍記得,那個女子笑起來地時候,嫵媚的模樣。

    尚未近竹樓,便聽見一陣琴聲,錯落有致,婉轉悠揚。

    劉陌的娘親和妹妹都是習琴的,惜乎天分問題,似乎都學不拿手。是以劉陌聽過地琴聲不多。

    彈琴的女子,身影是極嫻靜的。淡淡的一個側影,柔美動人處,猶如靜水落花。

    劉陌繞過了重重守衛,來到上官靈窗下,瞅著一隊侍衛巡邏而過,輕輕的敲了敲上官靈的窗。

    琴聲一滯,過了半響,復又響起。

    窗欞輕輕的,又響了一下。

    上官靈怔得一怔,停了琴,起身來看。卻不料,見到那個絕不會想到見到的人。

    「太子殿下,」她小聲驚呼,連忙捂了嘴,看了看四周,方急促問道,「你怎麼會在這兒?」怕驚動了旁人,將聲音放地極低。

    他示意她將窗子拉開,翻身進來,驚險的看著那隊侍衛又巡邏過來,吸了口氣,道,「想過來,就過來了。」

    「殿下,」上官靈雙目圓睜,道。「你是大漢儲君,一言一行,都要注意的。」

    她昔日遠遠望著劉陌之時,劉陌一直扮演著一個完美的太子,笑容溫和,似乎對每個人都很親切,底子裡卻是一片疏離。

    卻不料,如今見了。卻是一派生氣勃勃的模樣,彷彿,只是一個這個年紀的孩子。

    劉陌盯著她一會兒,忽得朗朗一笑,道,「若如此,靈兒如今對我說的話,似乎也不合規矩吧?」

    上官靈窒了窒。她雖被欽定為太子妃,但到底尚未完婚,如今只能算是官眷的,用如此地語氣對一國儲君說話,地確不合規矩。

    但是。

    面對著一個忽然出現在她閨房裡的一國儲君。她如何擺地出那些該有的合乎規矩的禮儀出來?

    「小姐?」門外,侍女初晴聽見了動靜,揚聲問道,「有事麼?」

    她連忙答道。「沒事。你先下去吧。」

    明明,待在她閨房的,是她的未婚夫婿,便真地被人見了,也沒什麼關係的。她卻不自禁生出一種心虛來,生怕被人瞧了去。

    劉陌卻好整以遐的看著她手忙腳亂的應付婢女的問候,含笑道,「我在外面聽靈兒的琴。自然是好的,」至少,比他的娘親和妹妹好,他想起那比彈棉花好不了多少地琴聲,因了是他放在心裡的人,他願意一直一直聽下去。

    「只是,聽起來卻有些空浮。」他抱胸道,「為什麼?」

    上官靈沉默了片刻。

    因為對前程一片茫然。所以心境空浮。只是。如何能說?

    她慢慢的低下頭去,感覺臉一陣一陣的發熱。她不是不曾與這個少年面對面的說過話。只是,換了一個身份,那感覺便截然不同。只覺得那些理智全部被羞澀壓在下面,牽著衣角,慢慢道,「殿下你……」眼角餘光卻瞥見少年地臉也慢慢紅了一些,愕然了片刻,不由啞然失笑。

    原來,不獨是她如此呢?

    想通了這點,她便慢慢恢復了口齒的靈便,問道,「殿下可否告訴靈兒,殿下為何選擇靈兒麼?」

    全京城有那麼多的好女子,比她漂亮,比她高貴的多地是。他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如何會看中微末如她?

    「因為,」他淡淡笑道,「靈兒懂得善待自己,而且心氣平和。」

    「靈兒不懂。」

    「懂得善待自己,就不會輕易讓自己受傷;心氣平和,則不會讓人心生厭惡。」他慢慢道,「這兩點,靈兒很像我的娘親。」

    她淡淡的吁了口氣,正要再說,卻聽見廊外的腳步聲,全身肌膚一僵。

    「靈妹,」上官桀在門外喚道,「你在不在?哥哥有話要跟你說。」

    劉陌亦怔了一怔,他雖一時少年心境,來見自己的這位小未婚妻,卻是不願意被人撞見的,尤其是上官靈的這位哥哥。

    上官靈閉了嘴,指了指房中地落地屏風。隨即去開門,微笑迎他進來,道,」哥哥欲見小妹,所為為何?「

    上官桀不同於先前上官靈的侍女,是精於武功的。劉陌斂了呼吸,聽得上官桀走了進來,忽然跪下,然後便是上官靈的驚呼,「哥哥,你這是做什麼?」

    「靈兒,」上官桀微笑道,「年後,你就是太子妃了。做哥哥的先跪你這一跪,也是應該的。這些年,我雖不見得疼你,但也從未薄待你。日後,你嫁了太子殿下,上官一族,定傾全部力量,祝太子殿下成事。而妹妹也務必記得保上官一族上下安寧。」

    「哦,」過了許久後,上官靈方慢慢應了一聲,有些倦道,「原來哥哥打的是這個主意。只是,太子殿下如今儲位穩固,又何須哥哥盡力?」

    「靈妹又何須作哥哥的挑明呢?」上官桀笑道,「凡事不怕一萬,便怕萬一。更何況,就算太子殿下地位穩固,妹妹你呢?」

    「後宮之中,素來妃嬪相欺。妹妹若無外戚相匡,定要吃虧了。」

    上官靈慢慢地哦了一聲,卻又急促問道,「哥哥選擇幫我,那姐姐呢?」

    與你同父同母同胞所出地上官雲呢?

    「雲兒,」上官桀遲疑了片刻,方道,「只要齊王安分,她自然一世榮華。」

    上官靈一陣冷笑,齊王怎麼可能安分?

    「好了,我知道了。」她低低道,「哥哥讓我考慮一下。」

    她聽著上官桀退出,想了一會心事,也不知是一會兒,還是許久,驟然驚覺抬眉,卻見一室杳然,不見劉陌蹤影。

    他,如同悄無聲息的來,悄無聲息地走了麼?

    她這樣想著,沒來由的一陣失落,轉到了屏風後面,卻撞進了他的眸子,迥然一驚。

    見慣了這個少年溫和的表情,都漸漸忘了,他畢竟是陛下的兒子。

    那一刻,劉陌眸中的光芒,如宣室殿中的帝王一樣銳利。

    「殿下,」她喚道。

    「嗯?」他淡淡應道,徐徐一笑,意味深長道,「我的妻子,我會自己保護。」

    就不勞上官桀費心了。

    上官靈一怔,牽著簾子的手一鬆,簾幕徐徐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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