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八:十年河西十年東
元鼎四年七月,陳阿嬌從玉堂殿搬入建章宮長門殿。
長門殿雖然從宮降為殿,卻比當年為宮時更加宏偉寬廣。從殿外看進去,簾幕低垂,流光溢彩,一應都是按她喜歡的品味設置,只不過將她當初最喜歡的竹林圈到了殿內院落,夏日的晚風輕輕吹拂,將竹影婆娑映在茜紗窗上,寒簟生涼。很是讓阿嬌歡喜。
「聽宮人說,」莫忘含笑著道,「這長門宮,呀,不是,」她狼狽的咬住舌頭,道,「該說長門殿了,牆壁裡當初砌起來是通了地龍的,就算到了冬天,娘娘也不會冷了。陛下對娘娘,倒真是念到心底了。」
阿嬌白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道,「你是不是也想找上一個,反正馬上要進新宮女了。你若是願意,我可以放你出宮的。」
「別,」莫忘忙道。莫失卻捂了嘴吃吃的笑了起來。
陳阿嬌瞥了她一眼,道,「笑什麼呢?」
「我在笑,」莫失嫣然道,「娘娘沒注意麼?娘娘方才用的是『也』字。」
她一怔。
很快的,各地徵兆上來的宮女就上來了。阿嬌無力顧及,便吩咐身邊綠衣和莫失莫忘,「你們問詢未央宮各殿的三十以上的宮女,若是願意返家的,便放她們出去。遞補新的進去。各殿的宮女用度,也可以略微裁減些。建章宮與未央一樣。」
「至於挑選新宮女,」她想了想道,道,「不拘相貌,家世。看著靈巧,心術正便可以。另外和她們說,今後放回的年限提到二十七。若是有不服的。讓她們直接來與我說。」
三人應了一聲是字。
此令一出,新舊宮女都是感念陳娘娘功德的,間或未央宮裡有幾個多年前承過君恩的下等妃嬪,對陳娘娘獨佔君寵早有積怨,不服裁度,破釜沉舟,鬧到宣室殿陛下那裡,陛下只是皺了皺眉。道,「一應後宮事務,朕已經交給陳皇后裁決,未央宮裡上至妃嬪女官,下至宮女內侍,都是要遵守的。」裁了她們三個月的俸祿。
眾宮女便噤若寒蟬,訓了幾天後,便有人忍不住問道。「這位陳娘娘,住在哪座宮殿呢?」
「陳娘娘是不住在未央地,」便有些聽過些許的人忍不住賣弄,「聽說,這陳娘娘。可是陛下最珍寵的妃嬪,在未央宮尊如皇后。陳娘娘身世高貴,論起來,還是陛下嫡嫡親的表姐呢。二人從小感情就好。陛下曾經說過。若得陳娘娘為妻子,一定要蓋一座大大的金屋子給她。」
「哧,」便有人嗤笑,「誰沒有聽過這個,要得你來說。」
「你知道什麼?」前面那個人因了話被打斷,有些不悅,冷笑道,「這些年。陛下果然遵守諾言,建了一座比未央宮還要華麗的建章宮,送給陳娘娘。前些日子,陳娘娘就搬進建章宮的長門殿了。我還聽說,未央宮裡一應妃嬪都留居未央,因此,建章宮裡只有陳娘娘一個妃嬪啊。你們想想,陳娘娘聖寵是多麼隆重。」
這些離家背井初入宮廷的宮女們便忍不住臆想寵這位寵冠京華地陳娘娘的風采。良久。有人道。「我聽說,就是因為新修了建章宮。我們才被選進來當宮女呢。」
不知道,誰有那個福氣,可以伺候陳娘娘呢。
「可是,」一個聲音微弱道,「我也曾聽說,有一段日子,陛下厭棄了陳皇后,罷黜她,另立了一位歌姬做皇后。陳皇后罷黜後住的地方,就叫做長門宮啊。」
眾女沉默了片刻,同時道,「瞎說。」
衛子夫早已成一掊黃土,陳娘娘依然聖寵隆重,在陛下心中,孰輕孰重,不是早已一目瞭然了。
「那可真該是,」有人輕輕道,「該誰的,就是誰的。別人想奪,也奪不走。」
「你們這些蹄子,」教習宮女的姑姑走過宮室,聽見些微的聲音,走了過來,冷笑道,「這麼晚了還不歇息,嫌教習不夠苦麼?」
眾女低呼,連忙躺下。然而教習姑姑卻不依不饒,道,「你們在閒聊什麼?若不說的話,明日可饒不了你們。」
「你說,」她隨手指了個宮女。那宮女倒是有些嬌憨地,脫口而出,「我們在聊,陳娘娘好幸福哦。」
眾女臉色都被嚇的發白,偷偷去瞥教習姑姑的臉色,然而姑姑臉上卻柔和了一些,撲哧一笑,「你們知道什麼?」
適才那位宮女便撞起膽子,問道,「姑姑,你在宮裡待的久,總見過陳娘娘的。陳娘娘有多美?」
「定是你們這些小蹄子及不上地。」姑姑笑道,「陳娘娘最初罷黜長門的時候姑姑還沒有進宮。不過這些年,她住在玉堂殿的時候姑姑是在宮裡的,遠遠見過幾次,當真是眉目如畫,怨不得……其實,」她話鋒一轉,「你們看悅寧公主就知道,能生出這麼漂亮地女兒,當娘的,怎麼可能差呢?」
彼時,陳阿嬌卻在長門殿與劉徹對弈。對於圍棋一道,她自認水平不高,習了這些年,雖然比當年的自己要強上一些,卻始終不是自幼習棋的劉徹對手。與他對弈,十場是要輸掉九場的。然而劉徹貪看她的嬌顏,棋未到中盤,便已經吻上她的唇,輕輕的將她擁到榻上。
她輕輕地笑,道,「這一場,可不能算你贏。」
「便是等一下再續下,」劉徹心思卻不在這個上面,心不在焉道,「嬌嬌還是贏不了。」
她笑容微僵,心下暗想,下一次,定要將棋盤順手拂落。
很快,就沒有心思想別的了。
歡愛過後,她便睡意重重的伏在,聽他在耳邊含喊自己的名字。迷迷糊糊的應了一聲。
「嬌嬌,你記不記得,」他輕輕的道,「當日,亦是在長門,我們下五子棋……」低下頭來,她閉了眼,呼吸均勻緩慢。竟是已沉沉睡去了。
他目光炯炯,看了她許久,方低歎了一聲,拂開落在她面上散落的髮絲。
那些事,應當是遠了吧。
《詩經》裡曾言,七月流火。到了七月末,長安城地炎熱便漸漸退下來,行在建章宮。彷彿聞到了秋天將來地氣息。
京城各大官員,都在準備陛下巡幸汾水地有關事項。
而陛下巡幸期間,亦是皇長子劉陌,第一次以儲君的身份,留居長安監國。
「不知道。」莫憂莫愁收拾著陳阿嬌地行裝,彼此有些憂慮的看了一眼,道,「太子殿下可做的來呢?」
阿嬌正在側畔看書。聞言好笑道,「有那麼多重臣在一邊,能出什麼差錯?」
而她信的過自己地兒子,劉陌足夠精明,不會容了有人鑽了什麼空子。
「娘娘,」簾外,綠衣帶著新進的宮女映朱,縹紫進來。道,「原先玉堂殿有三個宮女回鄉了,按例裁了一個。這兩個是我看著不錯,帶回來遞補的。」
映朱,縹紫各自屈膝拜道,「參見陳娘娘。」
阿嬌覷著這兩個女子年紀尚小,一個嬌憨,一個文雅。先自喜歡了。微笑著道,「我這裡沒有什麼規矩的。你們先住下,過些日子就知道了。」
二人恭敬應了。
「娘娘,」莫憂是在阿嬌身邊待的久了,知道這位主子脾氣好的,問道,「你先告訴我們,這次隨陛下往汾水,娘娘打算帶誰去?」
這樣一問,滿殿的宮人,連綠衣都豎起了耳朵。只有新進的宮女膽戰心驚,不曾料到,在這長門殿裡,宮人可以這樣與主子說話。
阿嬌好笑地放下書,道,「我吩咐你們,外出的時候,行裝不用收拾太多,夠用就行。同樣的,人也不能帶的太多。這樣吧,也不要說我偏心。宮女新人舊人各帶一個,內侍中成烈沉穩些,我讓他去伺候太子殿下了。就成續吧。另選一個宮女伺候悅寧公主。」
眾人便歎了一聲,不依道,「這不是讓我們搶破頭麼?」
建章宮雖然華麗無匹,住了這麼久,對宮牆外的天空,分外想念。
到了八月,準備了數月地天子出巡,終於就緒。
元鼎四年八月十日,劉徹帶著陳阿嬌,悅寧公主及一應大臣,巡幸汾水。留下年僅十五歲的太子劉陌在帝都長安監國。一應政務可自行處理,如有大事,需快馬報給皇帝。
以太子府臣的身份入朝為光祿大夫的昔匈奴休屠部王子金日單,以及以冠軍候霍去病異母弟身份入朝,如今升至太中大夫地霍光,皆隨侍。
「這才公平麼?」從宮車裡看出去,田野裡麥子滾起一片青浪,間或看見一些粗陋但生氣勃勃的村莊,劉初放下簾子,嫣然回過頭來,面上一片燦爛,「都是哥哥出宮,我留在宮裡。這次終於輪到我出宮,他留在宮裡了。」
阿嬌好笑的伸指點了點她的額,「你還和哥哥吃醋麼?」
「哪裡有?」劉初不依道,「我只是覺得,在這個宮,那個宮的待悶了,出來看看田野,心胸也要開闊些。更何況,」她仰首看著劉徹和阿嬌,心滿意足道,「父皇和娘親都在身邊,再好不過了。要是哥哥也在,就是完美了。」
阿嬌撲哧一聲笑出來,偏頭看,劉徹眼中也有了淡淡的笑意。
劉初的興致頗高,不肯住各地準備的行宮,硬是指了一家看上去很乾淨漂亮地客棧要住。劉徹疼寵她,依言而為。以平常客商的身份,要了最好的幾間房。只是苦了隨行的侍衛,微服保護。
「陛下,」楊得意苦著臉上前,道,「就算要住在這,也可以將客棧包下來,否則的話,魚龍混雜,不安全啊。」
劉初聽著不對,剛要出聲,卻見娘親回過頭來,好笑道,「哪有那麼多刺客呢?要是包下來,我們出來住店,還有什麼意思呢?」
劉徹淡淡的笑,瞅了個機會輕輕對她道,「朕——我只道只有初兒孩子心性,卻不想,嬌嬌心思也還是這麼頑皮呢。」
她眨了眨眼,無辜道,「若是夫君大人不想出來,誰又說的動你呢?」
他沉默了片刻,大笑道,「嬌嬌所言甚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