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三蟲四花愁損人
八百淮南軍秘密在即墨城集結的時候,郭解悄無聲息的潛入膠東王府,四處尋找淮南太子劉遷的下落。但見膠東王府遊廊交錯,屋舍縱橫,不覺皺眉。
他躲在暗處,等著王府一個奴婢經過,無聲無息搶上去,將劍橫在她頸上,問道,「劉遷在哪裡?」
女婢嚇的口不能言,哆哆嗦嗦指了一個方向。郭解將她敲暈,藏在假山之間。輕輕掠了過去。
卻是一個幽靜的庭院,樹影婆娑之下,掩著窗戶。郭解怕有詐,取出劉陵交給他的竹笛,吹了幾個音,裡面卻沒有回答。他越發懷疑,想要退開。卻聽裡面一聲冷笑,一個桃紅色身影鬼魅一般掠出,照面就一掌劈來,隱有風雷之聲。
郭解知是高手,不敢怠慢。手中長劍指著來人掌心勞宮穴,隨著掌勢吞吐,始終半寸不離。
桃衣人退開半步,冷笑道,「原來你是朝天門門下。」
月光下,郭解打量著來人,他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子,身形瘦削,俊美邪氣,一雙似笑非笑的桃花眼。霎時心中仿如明鏡,緩緩道,「你是莫飛軒。」
莫飛軒神色立時陰沉下去,本只使了七分力,如今卻全身勃發,喝道,「受死吧。」
郭解之前數年伺候在師傅師祖座下,功夫進益極快,若真要硬拚,未始不是對手。但他不欲與他糾纏,反被其苦苦纏住,脫不得身。
莫飛軒掌勢一錯,招式忽變,左掌掌緣切下,郭解閃避不及,竟被生生削下一片衣袂。郭解一驚,終於不存幸理,打迭起精神,和莫飛軒纏鬥起來。
過了盞茶時間,膠東王府後院忽然燃起火光。郭解一怔,他本與劉陵約定,得手後舉火為號。此時他人尚困於此,如何已有火光沖天?
莫飛軒亦一怔,霎時明白中了調虎離山之計。雙掌交錯,回身就走。二人前後奔到起火處,見守著人的侍衛倒在火光中,室中人卻早已不見蹤影。
只要將湖面上遊船斷去,東苑就和王府隔絕。留下來的三個女子,都不是庸手,所以陳雁聲很放心的離開。
「我並沒有想道,陳娘娘會是這樣的女子。」
伍被低低笑道。
因為沒有了船夫,他只好自己動手。這般儒雅端文的人,撐起船來,倒也有模有樣。陳雁聲不免有些驚訝,微笑道,「伍先生果然多才多藝。」
夜色裡,伍被沉默。她看不清他的神情。良久,他方道,「小時候苦慣了,什麼東西不會呢?」
東湖是膠東王府內湖,很小。很快他們便過了河。陳雁聲上了岸,四處張望。只見膠東王府一片混亂,無數人在長廊中穿行。沒有主事者在,淮南軍很輕易的攻了進來。
「蘇相,」一個膠東王府舊人眼尖的瞄到了伍被,連忙奔過來,「王爺如何了?一群賊子衝進來了。蘇相快想想辦法吧。」
伍被沉靜點頭,「莫慌。王妃和小王子在哪裡?」
「在南廂密室。」那人沒有懷疑,道。
「好,現在最重要的是保護王妃,小王子,我先過去。待一會兒王爺過來,這般亂臣賊子,成不了氣候的。」伍被饒有深意道,向陳雁聲使個眼色,自行去了。
陳雁聲打量起火處的方位,逕直穿過王府,卻在一處屋簷下停住腳步。
她俯下身去,拾起一碎幅衣袂,衣袂破損,顯是被掌力所傷。她呼吸一滯,認得這是郭解衣裳上削下來的。
膠東王府,居然有能與郭解一戰的人才?
她穿行出王府,見即墨城中混亂。百姓們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家家戶戶閉門不納,噤若寒蟬。淮南民風悍勇,這次隨劉陵潛入的又都是剽悍之輩。膠東軍隊以無備戰有備,又不見主事者蹤影,亂成一團,近身鏖戰,淮南軍占壓倒性優勢。大勢底定,卻始終不見那個高手的身影。
她心下驚疑不定,想著最放心不下的地方,急忙回頭。
劉陵笑吟吟站在即墨城頭,看著郭解飛掠而來的身影。
「怎麼回事?」郭解怒道。
「我總不能把雞蛋放在同一個籃子裡。」劉陵無辜的眨眼,道,「為求保險,我讓人跟了進去。見你被人纏住,就只好另想辦法了。」
「你……」郭解氣悶,瞪著她,恨恨道,「果然是人以群分。」
「過獎過獎。」劉陵微笑道。城中四處傳來報捷戰報,她卻始終覺的事情進行的順利超乎自己的想像,很有些不詳的預感,卻不知該往何處反應。
「我到底忽略了什麼呢?」她輕聲問道。
「你這般奸猾似鬼,如何會忽略?」郭解抱劍冷冷道。
她忽然問道,「剛剛與你交手的那個桃衣人去哪裡了?」
郭解一怔,「我見劉遷被救,就回身走了,哪會注意?」
劉陵臉色一變,已經知道哪裡不對了。
善泳者溺於水,善於設局的人也通常會有自己看不見的盲點。她的盲點,就是滿樓風。
明明是自己大本營的地方,因為對方一個高手的存在,就成了最大的靶子。
偏偏可惱的是,她們最重要的人,劉遷已經被送回思存閣。只要莫飛軒遠遠綴著,竟是連藏身於彼的申家母子與劉陌都危險。就算莫飛軒沒有發現劉遷蹤跡,只要聯想到尚未出東湖的幾位王爺世子,也能得到滿樓風不對勁的結論。思存閣雖獨立於滿樓風,最初設計也頗隱秘,若莫飛軒多長個心眼,未必不能發現。
「郭解,」她尚能保持冷靜,雖然聲音變的很縹緲,「我們立刻回滿樓風。」
然而終究已經遲了,滿樓風已經一片狼藉。
劉陵沉下臉,穿過前堂,趕到思存閣。閣上燈火明亮,氣氛肅殺。
一襲桃色的衣裳站在中央,腰側的血液汩汩而下,還紮著一把烏黑的匕首。莫飛軒一手擒著劉陌的喉,神色有些奇怪。「你還真是好啊,」他的語氣幽微。
「陌兒。」陳雁聲站在離十步的地方,不敢再上前,急聲喚道。
「娘,」陳陌的面色還算鎮定,不敢亂動,「我沒事。」
閣外,劉陵瞇了眼,打量了裡面的情勢。
申虎倒在了入門的地方,昏迷未醒,身上沒有太多的血跡,看來沒有太大的事。
而她的哥哥,淮南太子劉遷,則在閣中,被陳雁聲護在身後,形容有些狼狽。
她的眼珠略一轉,就明白了始末。
莫飛軒想來是不知道陳陌的身份的,他的目的本是捉回劉遷,以抗淮南諸軍。申虎阻攔,但如何是莫飛軒對手。反而是陳陌,仗著年紀小,不知道用什麼方法,紮了莫飛軒一刀。
莫飛軒腰上的匕首,正是陳陌日常防身的那把。
這算是虎父無犬子嗎?她在心裡暗歎一句,回身向郭解使個眼色,問可有把握將陳陌毫髮無傷的救出來。
郭解搖頭。他的武功只是和莫飛軒相當,在陳陌在莫飛軒手上的情況下,他也是一籌莫展。
局面陷入了僵局。
「姓莫的,你欺負一個小孩,算什麼英雄好漢?」陳雁聲也知道這話很薄弱,她卻還是得說,期圖分散莫飛軒的分散力。
「我從沒說過我是什麼勞什子英雄好漢,」莫飛軒冷笑著回過頭來,覷著她,慢慢道,「我記得你,那一日,你在蕭容南身邊。」
陳雁聲昂起下頷,驕傲道,「那又如何?」
莫飛軒冷笑道,「他在哪裡?」他緩緩加重手上力道,「你若不說,我就掐死他。」
陳雁聲咬著嘴唇,看著他手中的兒子,面色漸漸白了。
「莫飛軒,」閣外,郭解按捺不住,縱步掠進,「想找我師叔,先問過我手中的劍。」手中寒光一閃,劈面刺來。
莫飛軒將手中陳陌一推,竟是意圖用孩子來擋劍。郭解無奈,收轉攻勢。同時,三箭破空而來,自後襲向他背心。莫飛軒左手往後一撈,像背後亦長了眼睛,隨手抓來,恰到好處。正欲冷笑,前面郭解和陳雁聲聯手攻來,郭解劍勢中正而綿延,陳雁聲卻專走刁鑽的路子。再加上背後敵人的窺襲,饒是莫飛軒,也手忙腳亂,陳陌就勢向後摔倒滾開,莫飛軒一聲怒吼,知道討不到便宜,竟是拼著深受重傷,也要在陳陌的身上印上一掌。
陳雁聲大驚,顫聲喚道,「陌兒。」倏然間手腳酸軟,想要搶上,也來不及。一襲身影從後搶來,抱住陳陌,打個滾,將背門露給莫飛軒,卻是劉陵。
莫飛軒一擊未中,鬼魅遁走。陳雁聲無心追尋,扶起劉陵,喚道,「阿陵,你怎麼啦?」
劉陵只覺初始背上一熱,卻不是**辣的疼,反而在渾身灼熱中清晰的感覺到一線冰寒。那冰寒快速走遍全身,將灼熱壓下,漸漸歸於沉寂。
「我……」劉陵有些疑惑,「沒有怎樣啊!」
陳雁聲為她把了脈,面色很難看,不顧其他人在場,扯下劉陵背後的衣裳。郭解自覺不宜,回過身去。劉遷衝上來,問道,「怎樣?」
「是蟲花毒。」
「蟲花毒,」郭解一驚,問道,「幾蟲幾花?」
「三蟲四花。」
「陵姨,」陌兒過來,很是擔心的看著劉陵,「娘親,陵姨不會有事吧?」
「你不要過來。」劉遷護住劉陵,怒道,「若不是為救你,陵妹如何會受傷?」
陳陌本就自責,聽著這話,更是一瑟,看著娘親的眸子裡,盈著哀求。陳雁聲心頭火起,冷笑道,「你又有什麼資格說?若不是為救你,陌兒何至於落入他手裡?」
劉遷一呆,漸漸沒了言語。
「你們也不要太擔心,」郭解安慰道。「對付蟲花毒,師叔是最有辦法的,三蟲四花,並不是太難對付。」
陳雁聲皺了眉頭,終於勉強道,「也只能如此了。我送阿陵回京城。」她轉向劉遷道,「你來處理善後。」
「她是我妹妹。」劉遷冷笑,「我送她去。」
「劉遷,」陳雁聲聲音忽的變冷,劉遷一怔,覺得面前的女子忽然間變得無比尊貴,讓他無法抗拒她的話語。她直直看著他的眼睛,「第一,那是我師傅。第二,即墨城的淮南軍,需要你調度。」
劉遷頹然的垂下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