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八章取士(一)
雨小了些,朦朧的雨幕中,靈州城像一張大餅平攤在平原上。從這裡看出去,青灰色一大片。西夏雖然是黨項人的國度,但因漢化了一百多年,文物制度都依宋制度,等級分界上甚至比漢人還嚴格。城市中也沒有任何高大建築,全是一水的平房,只四面方方正正的城牆在遠方若隱若現。
楊華忍著腿上的酸痛,披了一件軍用雨衣同趙行德和折彥文一道,一拐一拐地來到蕃學衙門所在的泊水街。泊水街地勢低矮,雨水從四面八方彙集與此,足有半尺深。這大概就是泊水街得名的由來吧。
按說,這麼大的水,應該沒人上街。可這條街卻甚是熱鬧,大約有四百來個讀書人穿著漢家儒袍,抱著孔子的牌位,衣冠楚楚地站在積水中大聲吶喊:「余良出來。」,「野利良出來負責!」「余教授出來負責!」
一聽到這話,楊華差點笑出聲來,不禁想起後世的寶島請願,遊行的百姓的口頭禪就是:「馬娘娘出來負責。」
還沒等他笑出聲來,幾個士子就衝到衙門的大門前,不住地用腳踢著大門。在看看門口的那一排木柵欄早已經被憤怒的讀書人掀翻在地了。
人是如此的多,四百多人不住往衙門湧去,濺起片片浪花。再看那些讀書人的腳下,卻依舊穿著布鞋,沒一人赤腳。
任由讀書人們如何踢門,蕃學衙門的大門始終禁閉,死活也不肯打開。
士子們的聲音更大了,「野利良出來。」,「余教授你這個敗類,把門打開!」而蕃學衙門那扇朱漆大門也開始搖晃起來。
楊華身邊的折彥文又開始下意識地拔著刀子,弄出輕微的噪音。他攔在楊華身前,警惕地盯著前面紛亂的人群,身體繃得有些發緊。
楊華見實在亂得夠戧,眉頭一皺,問負責靈州地方政務的趙行德:「現在蕃學事務歸誰主管,是否已向我投誠?」蕃學衙門負責為夏國取士,本不是什麼重要部分。楊華進靈州之後忙著接收城防和府庫,對於這種清水衙門去不怎麼放在心上。
趙行德小聲回答:「稟將軍,靈州蕃學衙門的教授訓導姓野利名良,黨項人,漢人名字余良。此人大有來頭,本是西夏的翰林學士。因為他是小梁太后的人。小梁太后死後,他為李乾順所忌妒,被貶到靈州做學政。說起來,這人雖然是孔門弟子,卻毫無氣節,我軍剛進靈州城之後,他就投降大宋。所以,他也算是將軍的人。」
「哦,是這樣啊,如此說來這事我得管管了。」楊華說:「這些人太亂來了。」
如果這個余良沒有向河東軍投降,那就是西夏人自己的事情,而且,事情只要牽涉到讀書人就會變得極其麻煩。畢竟士林掌握著輿論的導向,趙構就是被陳東那批太學士逼得走投無路這才大開殺戒的。所以,楊華對讀書人的態度一向是敬而遠之,不親近也不刻意打壓。
但是,現在這個蕃學衙門已經算是河東鎮的政府機構,讀書人現在一鬧,分明就是挑戰他楊華的權威,斷斷不能容忍。
見楊華面色難看,趙行德心中一驚,這個主公的性格他實在是太瞭解了,根本就是一個眼睛裡不糅沙子的人,行事也果決明快。若依他的性子,只怕立即就會派兵過來,將這群讀書人逮捕下獄。如此一來,楊華可是將西夏的讀書人得罪乾淨了,以後還怎麼管理地方?
趙行德道:「管是應該管的,但要看怎麼管。」
「你說該怎麼管?」楊華伸手扶了扶斗笠,腳上的酸疼更甚,心中很是不耐煩。
趙行德小心地說:「這件事情的起因其實得怪李乾順。」
楊華聞言大覺奇怪,問:「這事同李乾順又有什麼關係?」
趙行德正色道:「今年是李乾順改元的第一年,按制應該在八月初一開恩科取士。可將軍正好帶兵西征,黨項人忙於應付,哪裡還有心思開科舉。於是,這一耽擱,等到下次大考,就得再等上三年了。讀書人窮經皓首,讀了一輩子書,圖得不就是當官嗎?李乾順這麼一來,大家的希望都破滅了。」
楊華好笑:「行德,讀書人怪的不是李乾順,怪的是我,你別老是恭維我。」
趙行德:「將軍愛民如子,進靈州後與民無犯,靈州人感激你還來不及呢!」說到這裡,生性謹慎的他難得地面露微笑:「將軍進靈州之後,貼出榜文招閒納士,這些人心中巴不得到將軍手下做官呢。可是,這些士子一直都以精英自居,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模樣。就算也到將軍這裡做官,也得將軍親自登門去請,如此才能滿足他們那卑微的虛榮心。所以」
楊華面色鐵青:「所以,他們才不會自貶身份到我這裡來呢。」
趙行德不敢接嘴,接著道:「不過,士林有講究一個正途出身,科舉出仕的人有身份有面子,不大瞧得起恩蔭選官。當然有這麼個機會,他們心中還是發癢的。」
「嗯,這可以理解。」楊華有些發悶:「不但夏國讀書人如此,我大宋的士子何嘗不是如此。就拿虞允文來說,陛下登基之後,我一直想在陛下面前推薦他。可他死活不從,非要等開恩科的時候科舉入仕。」說到這裡,他已經有點憤怒了。
趙行德歎息一聲:「靈州的士子雖然心中發癢,可誰也不肯率先來將軍這裡報到,以免遭人恥笑。可是,就有那麼幾個斯文敗類撕破了臉不要,竟然做了大官。於是,讀書人失落的同時將滿腔的怒火都發洩到蕃學衙門這裡了。」
「哈哈,有些意思,人心啊!」楊華也只能苦笑了,他指著亂成一團的蕃學衙門:「行德,如果余良沒向我投降,我也權當個熱鬧看看。可是,現在不一樣了,你說,該如何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