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四章手敕
其實,楊志的心思代表了一大批河東軍的思想苗頭。
現在的河東軍已有九千主力戰兵,輔兵兩萬,太原一鎮還有十多萬軍民,皆仰賴楊華一手維持。隨著河東鎮的進一步壯大,軍隊和政府的人員構成同當初相比已經發生了巨大變化。
軍方中高級將領是楊華當初從龍衛軍帶出的那批軍官,而大量的低級軍官和士兵則是後來收編的西軍精銳和太原本地人。這些人骨子裡對大宋還是認同的,至少在他們看來,趙宋王朝依舊代表著整個國家和民族。
現在河東鎮好歹也是大宋王朝的一個節鎮,聲勢正隆,而戰場上的輝煌勝利也使得每一個河東人面上有光。可今日突然反了,堂堂國家正規軍就這麼變成叛逆,在感情上大家還是接受不了的。
可以預期,若楊華真徹底脫離大宋獨樹一幟,軍隊之中未必沒有人高舉平叛的旗幟反戈一擊。這是歷史的現實,不以楊華的意志為轉移。封建社會,皇權如天,在民智未開的年代,這是客觀事實。
現在,當楊華提出另立趙楷為天子,眾人都是精神大振作。趙楷年紀比趙構大,真要論起正溯來,他才是第一順位人選。而且,太上道君皇帝當初也有意立他為太子。只不過,太上後來為了從開封脫身,這才胡亂讓趙桓做了皇帝。無論從哪方面講,趙楷都比趙構有資格做這個皇帝。也就是說,鄆王才是正統。
如此一來,河東軍不但不是叛逆,反變成了從龍功臣。
意識到這一點的河東軍眾人都是精神的振,有人甚至小聲議論起將來鄆王繼位楊侯會做什麼官。
心情一鬆,眾人也走得輕快。眼見著已經走到離城十里遠的一處河灘。
可就在這個時候,楊志突然看到前方有一片茂密的白蠟樹林。相州白蠟天下聞名,民間多有種植。為了便於收割白蠟,農民每年都要修剪樹枝,使用樹木的枝椏朝兩邊伸展。可因為這兩年河北是宋金兩過反覆拉鋸的戰場,百姓逃亡一空,樹木也沒人修建。於是,這一片白蠟樹變瘋狂生長,看起來黑壓壓一大片。
時值早春,今年的天也特別冷。樹枝上都壓著積雪,看起來煞是陰森。
楊志眼皮子一跳,突然大喝一聲:「注意警戒!」
話音剛落,只聽得一聲吶喊,從樹林裡衝出一飆人馬,都是全副武裝。這群人都是輕步兵,看數目至少有三千之眾。他們身上穿著厚實的鎧甲,手中的長矛密密麻麻布成一個半月陣,大陣前端是上千弓手,皆拉圓了大弓指著楊華等人。
「糟糕,被人伏擊了!」楊志愕然地看著前方,心中有些急噪。
這片河灘地勢狹窄,也利於騎兵衝擊。敵人早有防備,真打起來,只需將步兵陣從容向前推進,用不了片刻就能將這一百來人擠死在這裡。
對付這樣的步兵陣,只能靠重騎兵衝擊。可惜游奕騎的俱裝騎兵都已經回太原去了。這一百輕騎兵只怕還沒衝到敵人面前,就先要折損兩成。
「怎麼,你怕了?」楊華冷笑著看了楊志一眼,提氣大喝:「我河東軍連北奴都不怕,還懼區區河北鄉軍?」話雖如此,但楊華心中也是一凜,看對方的排兵佈陣法度森嚴,士兵的訓練程度也高。看樣子可不是好相與的。
「對,怕個鳥!」曹亮大笑。
於憶本就是市井無賴出身,又在開封見多了死人,根本就不知道害怕。他破口大罵:「是從哪裡來的兔崽子,竟敢伏擊我河東軍,今日管叫爾等來得去不得!」
「屠了他們!」眾騎兵也都抽出馬刀,大聲吶喊,面上卻不帶半點畏懼。
楊華摘下掛在馬頸一側的小圓盾,掛在左臂上,大聲呼嘯:「來的是哪一路的兵馬,可是在找死的嗎?
「可是來找死的嗎?」眾人也同時咆哮,只等楊華一聲令下,就衝上前去將敵陣沖個稀爛。
敵人大陣緩緩朝兩邊分開,一個鐵塔般的將領沉著臉走到陣前,手中的長槍一橫,拱手道:「岳飛見過楊將軍。」
「是你?」楊華吃驚地看著他。
岳飛沉聲道:「康王昨夜在我磁州軍大營避難,奉大王之命,岳飛前來平叛。城中局勢混亂,岳飛不敢貿然進城。此地乃河東軍回山西的必由之路,地形也不利將軍的騎兵發揮。久聞將軍精通兵法,不知岳飛這樣的佈置是否妥當?」
「妥當,哈哈!」楊華縱聲大笑:「自然是妥當得很,鵬舉的兵法自然是天下無雙。我軍在城中累了一夜,至此已人疲馬乏。你老兄天時地利人和三項都佔全了,這一仗怎麼看我河東軍都是個必敗的局面。不過,你要想吃下我也要付出一些代價。可惜啊……可惜!「
「可惜什麼?」岳飛面上無怒無喜,依舊平靜無波。
「可惜我大宋男兒不能在戰上殺敵報國,卻要自相殘殺。」
「河東軍作亂在先,楊將軍卻在這裡枉談報國,未免可笑。」岳飛淡淡地說:「楊將軍若真有一顆報國之心,還請下馬受降,隨我去見康王。」
說完這句話,他突然目露精光,從懷中掏出一張手札,大聲念道:「逢大元帥府將令,就地緝拿河東叛軍,若有反抗,格殺勿論!」
「哈哈,還格殺勿論了,趙構小兒好威風好殺氣!」楊華笑完也是一板臉,從懷中掏出一卷黃綾,大聲念道:「大宋皇帝手敕,免去康王趙構天下兵馬大元帥一職,解散大元帥府,隨河東節度使楊華至殿前述職。欽此!」
「轟!」一聲,不但岳飛手下的磁州兵,連楊華的這一百騎兵都騷動起來。
「聖旨,新君尚未登基,何來聖旨?」岳飛大喝。
「自然是大行皇帝的聖旨。」楊華怒喝一聲:「岳飛,楊華昨夜忝為朝廷制使,行的是大行皇帝的旨意,執康王趙構回京城述職。其行其為,有理可依,有法可據,何來叛逆一說。你伏擊朝廷天使,想當叛逆嗎?岳飛,你背上刺的是什麼,難道你忘記了嗎?」
岳飛面色大變,聲音有些沙啞:「岳飛背上刺著『盡忠報國』四字,無日不忘。」
「好,我把這道皇帝手敕給你辨明真偽。」楊華說完正要騎馬過去,梁雲龍一把拉住他的韁繩,大叫:「侯爺,岳飛狡詐,小心著了他的道兒。」
岳飛的武藝梁雲龍等人是知道的,若到時候岳飛翻臉不認人,只怕楊華不是他的對手。
楊華怒喝:「放開,鵬舉不是無恥小人。」
楊志:「侯爺,我隨你去。」
楊華冷笑:「誰要你跟著去了,鵬舉與我交厚,他的為人我最清楚。「
三人正在糾纏,那邊的岳飛已獨自一人騎馬緩緩走來:「茂先,岳飛自來見你。「
見岳飛過來,梁雲龍悄悄在楊志耳邊說:「青面獸,等下我等一起動手,拿下那廝。」
楊志搖了搖頭:「沒把握,算了。」
「鵬舉請看。」楊華將那卷趙桓的手敕遞了過去。
岳飛卻不接,只道:「茂先,如果岳飛現在看也不看就將這卷聖旨撕了呢?」
楊華笑了笑:「若真這樣,你也不會一個人過來了,直接下手拿人還不簡單,弄這麼麻煩做什麼?」
岳飛接過那卷聖旨只看了兩眼,面色立即變得蒼白起來。他本是宗澤的心腹,以往在宗澤那裡沒少見過趙桓的筆跡。岳飛雖然是個武人,但博學多才,大行皇帝筆跡的真偽他還是能辨別的。
再核對了一下手敕上的印信,岳飛心中有如悶雷轟鳴。
他默默地合上手敕遞還楊華,也不說話,騎著馬緩緩朝本陣奔去。
「可惡,無禮的傢伙。」梁雲龍心中突然有怒火升騰,他抽中騎弓拉圓了指著岳飛的背心。
就在這個時候,岳飛突然回頭看了他一眼。
梁雲龍心中彷彿被人用鐵錘砸了一下,手臂軟軟地垂了下去。
楊華等岳飛回到本陣,提氣大呼:「鵬舉,你要抗旨嗎?」
岳飛悲哀地看了低我雙方劍拔弩張的士兵一眼,突然雙目垂淚,仰天長歎一聲:「金人虎視眈眈,我大宋卻還內鬥不息,蒼天啊!」
「走!」楊華見勢不妙,一聲大喝,率先衝了出去。
「衝啊!」一百騎兵如旋風一樣從岳飛大陣邊的官道上向西猛衝。
至始至終,岳飛都呆呆地站在那裡,如木頭人一般。
等楊華等人去得遠來,岳飛才猛地驚醒過來。
他跳下戰馬,脫掉鎧甲,光著上身站在雪地上:「把我捆了,回營向宗大人請罪。」
背上「盡忠報國」四字在雪花中微微發亮。
「將軍,現在追還來得及。」一個副將提醒岳飛。
「這又有什麼意義。」岳飛心中突然一片茫然,他不知道自己這樣做究竟是對,還是不對。
……
「這個笨蛋,居然被侯爺一句話就給震住了。」於憶大笑。
「鵬舉不是笨。」戰馬還在狂奔,楊華大聲說:「皇位之爭是根本沒有什麼道理可講的……可惜了。走吧,換馬不換人,一口氣跑到林慮縣。只要進入太行山區,我們就安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