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八十二章亂夜
趙構身體雖然強壯,能力舉百斤,在一群文弱的宗室子弟中算是健壯的。可說不清是什麼緣故,他的子嗣一直很單薄。自從十六歲大婚之後,四年過去了,卻只有這麼一根獨苗。
據宮中謠言說,趙構那方面不是太行。
眼前這個世子是他的嫡長子,也是他唯一的兒子。如果不出意外,這將是未來的太子。
趙構突然要讓這個未來的太子拜張浚為師,可見趙構對他的恩寵。
張浚不禁生出士為知己者死之感,他跪在地上不住流淚,正要再說,趙構已一把將他扶起,溫和地說:「張大人是宣和三年的進士吧,學問文章在本朝也屬一流。你是世子的老師,自然要接受世子的跪拜,怎麼能讓你拜他。」
「大王。」張浚已感動得渾身哆嗦。
趙構面上露出慈祥的微笑,一把牽過兒子,指著張浚說:「這就是你的老師,父王在你這麼大的時候,可找不到這樣的名士。快快跪下。」
正要將兒子按在地上,突然間,行轅外傳來一陣海潮般的喊殺聲:「休要走了趙構!」
「活捉趙構小兒者,賞千金,封侯!」
「殺呀,屠盡相州!」
……
「這是什麼?」趙構面色一白,身體僵在半空。
屋中之人面面相覷,皆驚疑不定。
半天,張浚才回過神來,快步走到窗前,一把推開窗戶,卻見,滿城都是火光,鋪天蓋地而來一片「活捉趙構」的吶喊。看動靜,竟如千軍萬馬一般。
「啊!」趙構猛地鬆開按在兒子的手,突然大叫起來:「張大人,是不是北奴殺進相州城來了。」
張浚還顯得很鎮定,略一沉吟,立即搖頭:「不,不會是北奴。北奴已快到河間,距此千里之遙,難道他們還插了翅膀飛過來不成?再說,相州有這麼多駐軍,偵騎四布,北奴若來,我等早已知悉,怎麼可能等到現在。」
「不是金兵又會是誰?」趙構覺得張浚分析得有道理,金兵的厲害他是見識過的,也深為畏懼。聽張浚說不是金人,他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張浚皺了一下眉頭,安慰趙構道:「應該是炸營了,上午的時候,劉光世和張俊將軍的部下不是為搶府庫打過一場嗎。估計是他們的人又起了摩擦,以至於鬧了起來。」
炸營在冷兵器戰爭期間很常見,士兵們長期作戰,神經緊張,又得不到舒緩。一旦有任何風吹草動,就會亂成一團。有的時候,也許是睡夢中的一聲驚呼,也許是有人摔了一交。被驚動的士兵就會以為遇到敵人偷營,也不管那麼多,提起兵器就往外逃。
古時的照明條件很差,兵營裡通常都是漆黑一團,加上營養關係,大部分士兵都患有很重的夜盲症。漆黑的夜裡,一旦遇到同樣驚慌奔逃的士兵,很自然地將對方當成敵人。於是,雙方都提起兵器一通亂砍亂殺。
聽張浚這麼解釋,趙構鬆了一口氣:「想來定是那樣,只不知道楊華那邊情況如何?」在這個時候,他還掛念著圍剿河東軍的事情。
張浚無言以對,都亂成這樣了,還怎麼動手。
外面的混亂越加厲害,須臾,滿城軍民都鬧了起來,到處都是慘叫,局勢好像有陷入失控的危險。
「不對,不對……」趙構突然驚叫起來:「亂軍……亂軍怎麼在喊要抓本王?」
張浚身體一顫,轉頭看了趙構一眼,叫道:「不好,事洩了,是河東軍。大王快隨我去避一下。」
「碰!」門被撞開了,一個宮女驚慌地衝進來:「大王不好了,河東軍反了!」
「光當!」大概是因為沖得太急,這個宮女居然一腳踩到火盆上。一盆火炭四下飛濺,落了世子一頭一臉。
屋子裡滿是木炭的火星閃爍明滅。
「啊!」小孩子慘叫一聲,摔倒在地。
「大王饒命,大王饒命!」那個宮女面如土色,跪在地上不住磕頭。
「世子!」趙構發瘋一樣衝到兒子身前,卻見,兒子已經暈厥過去,一張小臉青如藍靛。
「河東軍反了,河東軍反了!」行轅裡到處都是亂軍的吶喊。
「快逃啊!」
……
「兒子啊!」趙構還在抱著小孩子不住呼喊。
「快走!」張浚忙衝上去,一把扶起趙構:「事已敗露,若再不走,只怕就走不脫了。」河東軍的厲害張浚是知道的,雖然楊華只有一百騎兵。可在這樣的夜裡,派出去再多的軍隊也毫無用處。而且,張浚認為,現在的相州城中也沒有哪一支軍隊能夠擋住如狼似虎的河東鐵騎。若真讓他直接衝進行轅,擒住趙構,一切都晚了。
趙構突然放聲大哭:「兒子,你醒醒啊,你不要嚇父王!」
張浚定睛看去,那個小孩子嘴角掛著一團白沫,眼睛都翻了起來。
張浚心中一驚,忙伸出一根手指在世子的鼻端試了試,卻感覺不到一絲鼻息。他身上一寒冷,立即痛哭失聲:「大王,世子去了!快走吧。」
回頭一看,那個闖禍的宮女已經不知逃到什麼地方去了。
「不,世子沒有死,沒有死!」趙構還在大哭。
張浚歎息一聲,抹去臉上的眼淚,也不管那麼多,拉住趙構就朝外跑去。
路上全是積雪,二人跑得上氣不接下去,只感覺腳下軟軟得使不上力氣。
良久,趙構才從喪子的悲痛中醒過來。他這半年在相州節制河北諸路軍馬,已經不是當初那個懵懂無知的少年,「張大人,我們這是要跑什麼地方去?」
張浚喘著粗氣:「按說大王現在應該去孔將軍和劉將軍中軍行轅,可他們的軍隊現在正要去突襲河東軍大營,河東軍這一反撲,估計他們也亂成一團。城中我們是呆不住了,只能朝城外跑。」
趙構抱著小孩的屍體,點點頭:「我們去城外,走,找張俊去。」城外還駐紮著三支部隊。一支自然是楊華的河東軍,一支是宗澤的磁州軍,另外一支就是張俊的隊伍。
「張俊將軍那裡也不能去?」張浚急道:「張將軍部隊人數雖多,可戰鬥力不強。如果楊華逆賊發現大王去了張將軍大營,又反撲過來,只怕張將軍也頂不住。」
「那,我們究竟去哪裡才好?」趙構滿頭得是熱汗,帽子也跑掉了。只覺得手中那具屍體越來越冷,自己心中也越來越疼。
張浚道:「我們去宗大人那裡。」
「宗澤,宗澤和楊賊素來交厚,情同父子,本王……本王去了,不是羊入虎口嗎?」趙構大急,口不擇言得罵道:「荒謬!」
「宗大人不是那樣的人。」張浚沉聲道:「宗大人自來就是個識大體,公忠體國的忠臣,斷不肯附逆。若讓宗大人知道河東軍作亂,定會帶兵平亂的。再說,大王去了宗大人行轅,楊華總不能去打宗澤吧?」
身邊到處都是胡亂奔逃的士兵,到處都是閃閃刀光。張浚心中大急,一把抽出寶劍,護在趙構身前:「大王,快決斷吧,再遲就來不及了!」
他這一亮寶劍不要緊,卻將街上的亂軍驚動了。一個眼尖的士兵突然停下來,看了趙構二人一眼,突然對身邊的同伴喊:「這裡有個逆賊,殺了他!」
「殺了他們!」眾人人都一聲呼嘯撲了過來。這一群人也是見趙構和張浚衣著華麗,尤其是趙構腰上那根玉帶,更是價值千金。反正城中已亂成這樣,管他什麼人,殺了也是殺了。
見那群士兵撲過來,趙構大驚,連聲喊:「我是康王趙構,爾等休得無禮!」
那群士兵聽他說自己是趙構,俱是一愣,可很快就有人在黑暗中喊了一聲:「假的,管他是什麼王,先殺了要緊!」
「對,殺了再說。」
「啊!」趙構呆住了。
張浚見勢不妙,遇到這樣的亂軍,即便他智計百出,也是無法可想。忙拉著趙構大叫:「大王,快跑!」
趙構這才回過神來,邁開腳步朝城北一路猛跑。
可跟在後面的亂軍如何肯放棄,只大喊大叫,追個不停。
趙構和張浚的體力先前已經消耗得差不多了,跑了半天,只覺得渾身酸軟,眼看就要被後面的人追上。、
正在這個時候,一個年輕的將軍跳出來,「康王勿驚,楊沂中來護駕了!」
正是張俊部將軍楊沂中。他手中揮舞著兩隻短戟,身邊還帶著十來個衛兵,衝過來就是一通砍殺,將那群亂軍殺退。這才走到趙構身前,單膝跪地:「大王,楊沂中來遲了,恕罪!」
「楊將軍,你怎麼在城中。」趙構又問:「張俊將軍何在,快領我去見他。」
楊沂中道:「我等本駐在城西,城中一亂,我軍也炸營了。張將軍正在帶兵維持秩序,他那裡也去不得。張將軍見城中大元帥府行轅火起,便命末將帶著親衛過來護駕。大王休驚,我這十來人都是軍中精銳,定能護得大王周全。」
聽楊沂中說張俊那邊也炸了營,趙構有些失望:「快帶本王去宗大人軍營,楊將軍請起。」剛伸出手去要扶他起來,卻發現手中還抱著兒子的屍體。心中一疼,眼淚有落了下來。
張浚歎息一聲,接過康王手中的屍體:「大王,走吧。」
楊沂中身體單薄,看起來像一個年輕文士,但力氣卻大得驚人,一遇到亂軍,手中的鐵戟輕輕一揮,就是一道狂風。手下十個衛兵也都是武藝高強之輩,一行人在城中沖了半夜,總算衝出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