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章變化
懷州位於黃河北岸,南面三十里便是溫縣渡口,北面就是太行徑,正好扼守在京畿與河東的咽喉上。當初,種師道負責京畿河防時,曾在此地囤積了大量的糧草輜重。到現在,城中還有一百萬石糧食,至於其他諸如帳篷、箭支、被服之類軍資,更是堆積如山。
「打,打死這個蟊賊!」懷州鈐轄趙子清大聲咆哮著指揮兩個士兵用粘水的皮鞭狠狠地抽著前面那個士兵。
那個倒霉的士兵被剝光了衣服吊在樑上,已經被抽得遍體鱗傷,鮮血一滴滴落到地上。換成普通人只怕早已斷氣,可這個傢伙長得實在太健壯了,一身黑亮的肌肉看得人心驚肉跳。他一邊大聲慘呼,一邊哀哀地叫著:「趙將軍,從年前到現在一年過去了,我西軍就沒得過朝廷一文錢軍餉。我也有妻兒父母,一家老小可都指望著我呀!可憐我那瞎眼的老娘,餓得那張臉只剩一張皮了。將軍,你太死心眼了,守著這麼大一座倉庫,弟兄們吃點拿點又怎麼樣?」
趙子清怒道:「小子,你倒嘴硬。這倉庫是種帥留下來的,沒有朝廷的命令,任何人都不得動其中一分一毫。老子身為懷州鈐轄,替軍隊和國家看著這座倉庫,絕不會少了一粒糧。」
「種帥,哪個種帥?」那個士兵還在一大叫,一邊叫一邊噴和血沫子,「種師道死了,種師中死了,種師閔也死了。將軍,你醒醒吧,種家軍不在了。」
「住口!」趙子清一把搶過鞭,顫抖著手大叫:「種家軍不會亡,不會……只要有一個種家軍的士兵活著,種家軍就不會消失!」他目中有熱淚沁出:「種帥……我答應過種帥的。我……我打死你這個蟊賊!」
那個挨打的士兵也是滿目淚光:「趙將軍,你打死我不要緊。可是,你得替我們兩千弟兄找一條生路呀。我們在懷州一呆就是一年,無錢無糧,朝廷不管我們,陝西也回不去。難道我們都要折在這裡不成?」
趙子清高高舉起鞭子,只覺得重逾千斤,怎麼也落不下去。自從種家軍覆滅之後,他也是一片迷茫,不知道該如何時候。前一段時間,朝廷又頒下聖旨,讓各路勤王兵馬還鎮。可是,他守著這個倉庫,怎麼也走不了。軍中的糧食一日少於一日,這兩千殘兵,眼看著就要餓死了。
而朝廷現在忙著議和,也沒心思管他這支軍隊。
有的時候,趙子清甚至想過是不是製造一起火災,把這燙手的熱山芋一把火給燒了。如果那樣,自己就可以回關中了。
但是,一想起種師道當初將這個倉庫交給自己時的叮囑:「子清啊,懷州倉庫關係到京畿河防,千萬不可大意。就算把部隊打光,也得把懷州給我守住了。」
種帥老了,一想起那個已經駕鶴西去的老長官,趙子清就想哭。
種帥對自己那是恩重如山,三十年前自己不過是一個大頭兵,就因為作戰勇猛,被種帥一路提拔。到現在,竟然做了懷州鈐轄。種帥走了,但他把這個倉庫交給了我,怎麼說也得幫他看好了。
想到這裡,趙子清心一狠,正要將手中的鞭子落下去。突然,有一個人跌跌撞撞地跑進來,大聲道:「父親,不好了,城外有一隊騎兵叫門,說是河東軍的監軍黃彥節。」
進來的正是趙子清的兒子趙守真。
趙子清今年四十九歲,膝下有一兒一女。兒子趙守真今年二十二歲,大概是隨他媽媽讀書讀迂了,性子極為懦弱,是一個見花流淚對月傷心的文人。有的時候,趙子清甚至懷疑,這個兒子不是自己的種。倒是女兒趙見月雖然性格柔順,可骨子卻有一種少見的剛強,很對他的胃口。
不滿地看了滿面驚惶的兒子一眼,趙子清呵斥道:「不就是河東軍而已,怎麼把你嚇成那個樣子?」
趙守真面色煞白,抖瑟著聲音道:「那些人好可怕,一個個面臉凶像……那刀亮得怕人,那戰馬,實在太高了,比懷州的馬還高上一個腦袋,簡直就是猛獸!」
趙子清:「來了多少人?」
「二十,二十個。」
趙子清氣得大叫:「二十個人就把你嚇成那樣,你他娘就是是屬兔子的。」
趙守真窘得滿面通紅,訥訥半天,說不出話來。
趙子清冷笑:「河東軍,楊華,他率大軍南下勤王,違抗陛下旨意,現在又來懷州,大概是在打我趙某人的主意。哼,哪裡有這麼簡單的。」
趙守真自來對這個父親就畏之如虎,顫抖了半天,這才道:「父親,我們不是被這個倉庫纏得脫不了身什麼,現在楊華要來,索性把倉庫給了他。我們也好回陝西老家。」
「住口!」趙子清怒喝著指了指吊在樑上的那個士兵,說:「這個倉庫是種帥留給我的,你老子我連自己的弟兄都捨不得給,怎肯給那楊華。」
「可是……河東軍勢大。楊華又是個凶暴之人,若他不顧一切攻城,卻……卻如何是好?」趙守真雖然擔小,但素有智計策,小心地提醒父親。
「這個……」趙子清沉吟,河東軍,虎狼之師,連金人都畏之三分,自己這一支缺衣少食的殘軍如何是人家的對手。而懷州城牆在上次婁室攻城時已經十分殘破,還如何抵擋得住河東軍的進攻——如果楊華真的撕破了臉與懷州開戰的話——楊華這個莽夫可是什麼都幹得出來的。
見父親一臉憂慮,趙守真小心地說:「其實,這事也好辦。不如放那黃監軍進城。我等暗中伏下刀斧手把他們都給扣了。逼楊華答應……答應不打我懷州的主意……」
聽兒子這麼說,趙子清眼睛一亮:「兒子,你這主意不錯。」他一把扔掉手中鞭子,指著那個吊在樑上的士兵,下令:「把他給我拖出去關上兩天。馬上安排人手隨我出城去見那個黃公公,等我一聲令下就動手抓人。」
說完話,趙子清朝兒子一瞪眼:「這個主意是你出的,你也隨我去。」
很快,趙子清就帶著一群人打開城門去迎接黃彥節等人。
一看到黃公公,趙子清就愣住了,這個公公怎麼是個孩子。同一大群牛高馬大的騎士比起來,這個傢伙身材單薄,臉上掛著一副天真幼稚的笑容。一見到他,就笑嘻嘻地一拱手:「在下河東監軍黃彥節,見過趙將軍。」
「趙子清見過公公。」
「幸會。」
「幸會。」
二人同時微笑,然後不約而同地大吼:「動手!」
……
看著身後長長的隊伍,楊華愁得眉頭緊鎖。這裡是懷州城外二十里地的清化鎮,也是河東軍行轅所在。部隊從太原出發,迄今已二十二天,隨軍所帶的糧食已經吃得七七八八。若不是在隆德得到部分補充,只怕這支大軍還真要灰溜溜打道回府了。
與此同時,因為天氣實在太冷,又是一路狂奔,部隊疲態盡露,士氣也不太高。要想將這場戰爭進行下去,就必須在懷州得到補給。那地方可有一座大倉庫,只要得到老種當初留下的糧食,才能將這場戰場繼續下去。
此刻,渾身破爛的搖晃著身體麻木地邁步向前的士兵急需要熱水、食物和溫暖的被窩。只要能夠讓士兵們在懷州城中美美地睡上一覺,部隊就恢復過來了。
可趙子清這人出了名的難纏,當初楊華在隆德負責第三次太原之戰的後勤工作時同這個傢伙沒少打交道。當時,李綱的河北宣撫司缺衣少糧,楊華還想過開懷州倉庫支援前線。可這個傢伙除了老種,任何人都不放在眼裡。楊華當時同他還吵過幾次,最後竟差點打了起來。現在要想從這個死腦筋的手頭弄得糧草,老實說,楊華並沒有什麼信心。
也許,還真的要用一些暴力手段了。
楊華不認為自己能夠說服趙子清。所以,一大早他就讓黃公公和李鷂子率領二十個騎兵見城去見趙子清,只要扣下他,控制住局勢,河東軍立即全軍出動,開進城去。
這麼做雖然過分,卻也是一種最有效的手段。
可黃公公他們出去已經一個時辰了,怎麼還不回來。
楊華等得心急,煩悶地坐在馬上盯著地上的積雪出神。這個時候,去溫縣黃河渡口勘探水情的斥候回來,帶回來一個好消息:黃河已經徹底上凍,堅硬如鐵。
聽到這個消息後,楊華總算難得地露出一絲笑容,立即派出一支輔兵火速趕往黃河渡口,鋪出三條便捷通道,方便大軍過河。
九千河東軍加上兩萬多輔兵要盡數過河,至少要一天時間。希望能夠趕得開封大戰。以河東軍的戰鬥力,加上懷州城的糧草,或許能改寫靖康國恥吧。
等了好久以後,懷州那邊的消息終於傳來。李鷂子滿頭熱漢地跑回來,告訴楊華一個壞消息:「稟楊侯,黃……黃公公被趙子清抓了!」
「啊,怎麼弄成這樣?」楊華嚇了一跳,大怒:「李鷂子,你是幹什麼吃的?」
李鷂子懊喪地說:「狗日的趙子清原來早有防備,剛一見面,還沒等我動手,他倒先動手拿人。我一時不防,竟著了他的道兒,連小黃公公都被人捉了去。」
「笨蛋!」楊華不屑地看了他一眼:「懷州城不過是兩千殘兵,戰鬥力連我的輔兵都比不上。實在不行,你動手強攻呀!」至於黃公公做了人質,楊華並不放在心上,想必李鷂子也不會投鼠忌器。他就奇怪了,為什麼李鷂子反狼狽地逃了回來。
李鷂子氣得滿臉通紅,「那趙子清實在可惡,手下士兵都擎著一根長棍,我騎兵手中有都是馬刀,又不敢大開殺戒。大家裹在一起,馬跑不起來,被他一通棍子砸下來,哪裡還抵得住。最後,我只得帶著人跑了。」
「廢物!」楊華繼續破口大罵。
李鷂子吃了個大虧,心中本就惱火,被楊華罵急了眼,亢聲道:「侯爺你也消消氣,不就是折了個黃太監嗎?依我說,沒這個監軍在旁邊礙眼,我等倒也自在。再說了,我軍又沒折一個人,反順手抓了他三個俘虜。」
「抓了俘虜……懷州兵有什麼價值,你還當寶貝了。」楊華罵了幾句,發洩完心中怒火,又開始鬱悶起來。
李鷂子心中深恨趙子清,繼續挑撥:「不但如此,趙子清還罵楊侯你,說……」
「他說什麼?」
李鷂子裝出一副憤怒的表情,說道:「趙子清說,將軍抗旨南下,名為勤王,實為謀逆,亂臣賊子,罪在不赦。」
楊華的怒火徹底被李鷂子挑撥起來了,自己千里迢迢帶兵勤王,為國為民,問心無愧。可現在卻被人罵做亂臣賊子,軍中將領也頗多怨言。難道愛國還有錯嗎?早知道就躲在太原做他的山大王,老婆孩子熱炕頭,也圖個舒服自在。
何至於弄到現在這般狼狽?
想到這裡,楊華怒嘯一聲,舉起手來:「傳我命令,全軍攻打懷州……」
身邊的李鷂子一臉喜色,大聲道:「李鷂子願為侯爺前驅!就那座破城,末將一個衝鋒就可登城。」
楊華擺擺頭,喃喃道:「罷了!」懷州可不是李鷂子所說的是破城一座,城牆高厚,若真要攻城,不知道要打多久。再說,真打了起來,傳了出去,自己在天下人的眼中還真成叛逆了。
他頹喪地問身邊的參謀軍官過河之後在什麼地方能夠弄到糧草。參謀軍官回答說鄭州是一座大城,如果去哪裡,肯定能得到充分補給。只可惜過河之後,大軍就暴露在婁室眼皮子底下,婁室肯定不會讓河東軍從容去鄭州的。
「如果婁室不來,我也要去找他的麻煩。」楊華當即決定立即率大軍過河找婁室決戰,趙子清不給糧食就算了,這人實在難纏,懶得同他打交道。
楊華冷哼一聲:「傳我命令,把那三個俘虜給我宰了,大軍立即開拔。」
「是。」李鷂子悻悻地應了一聲退下去組織部隊。
一聲令下,大軍緩緩向前。至於黃小公公,卻沒一個人提起,大家好像得沒想起有這麼一個人還落在趙子清手裡。
正當刀斧手將那三個神情沮喪的懷州俘虜推到路邊,準備行兇的時候,一個斥候跑過來大喊,「稟楊侯,開封府尹聶昌帶著聖旨來了。」
「等一下。」楊華讓刀斧手暫停行刑,在朝廷使者面前殺自己人若傳了出去,怕要惹起麻煩:「把這三個鳥人給我關起來再說。」
聶昌,開封府尹,原名聶山。他同楊華一樣,也是皇帝的心腹干將。當初查抄六賊家產的時候,二人還合作過一把,也算有些交情。年處,宗望圍開封時,他曾經上書反對議和,請皇帝誅殺六賊以謝天下。皇帝讚他有「周昌抗節之義」,將他改名聶昌。
割讓三鎮與金國是兩國和談的重要條件,但皇帝也知道太原的楊華桀驁不馴,派別的人去,只怕控制不住局勢。就派聶昌這個老朋友過來頒旨。
聶昌還是那副笑嘻嘻的模樣,一進中軍大帳,就大搖大擺地走到楊華面前,拱手道:「恭喜茂先兄。」
楊華一看到聶昌就知道這傢伙是夜貓子進宅無事不來,不動聲色地問道:「天氣這麼冷,賁遠兄大老遠從開封跑來,究竟想做什麼?」
聶昌:「自然是向茂先你報喜了。」
「哦,喜從何來?」
聶昌將嘴湊到楊華耳邊小聲說:「茂先,陛下有意讓你去做劍南節度使,要你去四川享福呢。這還不是喜事?」
楊華心中一震,這皇帝心中不知道是怎麼想的。山西是戰略要地,也需要有河東軍這麼一支強軍鎮守,可現在卻要讓他移鎮四川,這不是自毀長城嗎?難道……
楊華的家業全在太原,手下將士多是山陝人氏,若移鎮四川,只怕手底下人都不願意。到時候一鬧,他楊華弄不好就變成孤家寡人了。這個宋朝皇帝還真有點鬼心眼,嫌自己在山西礙眼了?
他強笑道:「我現在是河東節度使,去四川也還是節度使,平級調動,談不上喜不喜的。」
二人說笑半天,等到氣氛融洽下來,聶昌臉一板:「有聖旨,楊華跪下接旨。」
「好的,好的。」楊華慢吞吞地擺下香案,跪在地上。
「上喻:……今割太原、河間、中山三鎮與大金,見詔書,州縣各開大門,迎候交割。百姓今後雖居大金之界內,但生計如常,又何分南北……」
念完聖旨後,聶昌笑著收起聖旨,遞給楊華:「楊大人接旨吧,立即隨我回帶兵回太原,將一樣倉廩、城防、戶籍圖冊交割與金人。」
帳中河東軍諸將都面大邊,用噴火的目光盯著聶昌,只恨不得立即拔刀相向,將這個討厭的傢伙砍成肉醬。
「侯爺,殺了這個奸臣!」楊再興突然大叫一聲。
「對,殺了他。」李鷂子也大聲怒吼。
聶昌並不畏懼,淡淡地看了楊華一眼:「楊大人,你想抗旨嗎?」
楊華慢慢地站起身來,並不接聶昌手中的聖旨,反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良久才陰森森地吐出一句話:「這是矯詔,聶昌你好大膽子!」
「什麼!」聶昌氣得暴跳如雷:「楊華你這個賊子,居然敢不接皇帝的聖旨,你這個軍閥,你這個藩鎮。陛下擢拔於你,你就是這麼報答聖恩的嗎?」
「住口!」楊華冷冷地說:「三鎮,國之屏障。陛下當初委我做河東節度使時曾經一再囑咐,讓我替他好好守住這座城市。不知你從什麼地方弄來這份假聖旨就想讓我把太原交割給北奴,想得也未免太簡單了?來人啊!」
「在!」兩個衛兵大聲走進來。
楊華一把奪過聶昌手中的聖旨,狠狠地扔在地上:「把聶昌給我關起來,我帶他進開封去見陛下,依大宋律論罪!」
「是。」
聶昌在兩個衛兵手裡不住掙扎:「楊華,你這個逆賊,軍閥,惡棍!」
等聶昌被押下去,楊華頹喪地看了眾將一眼:「你們怎麼看?」
趙明堂歎息一聲,「這道聖旨多半是真的。」
「什麼多半,根本就是真的。」楊華冷笑:「天作孽尤可寬恕,自作孽不可活。這樣無恥的文字,竟然出自一道堂堂的國家命令,楊華深以為恥辱。」
「哎,皇帝都要投降了,我等還在這裡瞎折騰個什麼勁?」趙明堂歎息一聲:「楊侯,我們現在是進退兩難了,過河吧,沒有糧草,就算打贏了,也要被人治罪;回太原吧,皇帝又要割太原給金人。我們現在是惶惑無主,不知何去何從了。」
楊華冷笑:「國家者天下人之國家,可不全由姓趙的說了算。我河東軍這次出征,為的是我太原一城軍民。嘿嘿,割讓太原。等我打敗金人,看誰還敢來太原!不管了,傳我命令,將這道聖旨一起懸於轅門之上,讓士卒們都看看,朝中的官家和大臣們都是什麼東西。」
很快,河東軍群情激奮,到處都是罵聲。
趙明堂:「楊侯你這個主意好,本來,士卒們對這次出征諸多怨言。看了這道聖旨,都說太原是河東軍的,任何人都不給。這次去東京,就是要讓天下人看看太原的軍威,有種來奪我太原的,咱們戰場上見。」
看著桌上的一堆請戰書,楊華大覺得欣慰,「很好,只要我們團結一心,就沒有邁不過去的坎。去tmd狗屁和議,老子就是要打。」
他拿起桌上的一封請戰書正要觀看,一個衛兵興沖沖地跑進來,「稟侯爺,聶昌被打死了!」
「啊!」楊華手一顫,請戰書掉到了地上:「怎麼搞成這樣,他不是關在牢房裡的嗎?」
衛兵滿臉興奮:「不需我們動手。那聶昌進牢房之後不住亂罵,說了一通割讓三鎮如何如何利國利民,金人自會退兵的話。結果惹惱了同他關在一起的三個懷州俘虜,那三個傢伙一通拳腳,竟將聶昌給打死了。」
衛兵津津樂道地描述了一番聶昌的慘狀,說聶昌一身被抓得稀爛,眼珠子都被摳出來了。
「你們就沒去攔住他們?」楊華發愣。
衛兵嘴角掛著微笑:「攔了,攔不住呀!」
「什麼攔不住,根本就是你們放任不管,這才釀此大禍。」楊華煩惱地抓了抓腦袋,「這三個俘虜倒是一條好漢,我本打算殺他們洩憤的。算了,把他們放了。」
衛兵:「稟侯爺,放不得。」
「為什麼?」楊華大覺好奇。
衛兵:「三個俘虜中領頭那個人自報家門說是趙子清的兒子,要求見侯爺。」
「趙子清的兒子?」楊華突然一陣狂喜:「趙子清老年得子,就這麼一根獨苗。現在落到我手上,正可脅迫他交出城中倉庫。」
「正是這個道理。」帳外傳來一個陌生的聲音,抬頭看去,楊再興正陪著一個年輕人進來。說話的便是這個陌生人。
那人正是三個俘虜之一,他長身一揖:「趙守真見過楊大人。願、願以身為質,逼父親交出糧草,助大人提兵勤王。」他渾身都是聶昌身上的鮮血,聲音顫個不停。
「聶昌可是你殺的?」楊華看了一眼這個文弱的年輕人,問。
「是……是我命人殺的。」楊守真一回想起聶昌死死的慘狀,打擺子一樣顫抖起來:「此等賣國賊,人人得而誅之!大人你解民倒懸,不避刀劍,毅然領軍勤王,赤膽忠心,日月可鑒。」
趙守真這一天可算過得豐富多彩,先前被刀斧手推到路邊的時候,他已經嚇得暈了過去。好不容易揀了一條命,被關在牢房後,這才悠悠醒來。卻不想聶昌又被關了進來。
聶昌一進牢房便破口大罵楊華是逆賊,剛開始的時候,楊守真還附和著罵上幾句。可越聽聶昌的話越不對勁,在弄明白事情原尾之後,楊守真也怒了——tmd,這不是賣國嗎?
趙守真雖然懦弱,可畢竟讀了這麼多年聖賢書,知道什麼叫禮儀廉恥。聶昌和皇帝的無恥徹底激怒了他。於是,趙守真便出言辯駁,同聶山吵成一團。
最後,兩人竟然扭打起來。
見小主人吃虧,另外兩個俘虜上前幫忙,一不小心就將聶昌給活生生打死了。
闖下如此大禍,又不想這麼不明不白被殺,趙守真索性表明身份,讓衛兵領自己來見楊華。路上正好遇到楊再興,便一起過來了。
「好,你這人倒知道大義之為何物。」楊華大笑,「筆墨侍侯,請趙公子寫信。」
……
獨生兒子被人抓了去,趙子清早就有被楊華脅迫的心理準備。不多時就派人出城帶信給楊華,說要用黃監軍換趙守真。
結果楊華回一句,那個死太監我不要,要殺要剮,隨你的便,我河東軍只要糧食。
見楊華不顧黃公公是死活,趙子清只得無奈地打開城門放河東軍進城。他今年已經四十九歲,血氣已衰。而楊華又是個心狠手辣之輩,到時候心一硬沒準就把趙守真給殺了。
他不認為自己還有生育能力,若兒子真的死了,他老趙家就此斷後,將來進了祖墳,還有何面目去見祖宗。
一想到這裡,趙子清就把楊華恨了個十足。甚至想,等下見了楊華,先下手宰了這個傢伙再說。
楊華也是精明,只派大軍進城收集糧草,自己則呆在城外軍營死活也不進城,讓趙子清的全盤算計徹底落空。
大軍在懷州休整了一日之後,繼續南下,花了一天時間過了黃河,朝婁室大軍惡狠狠地撲去。只要徹底擊潰完顏婁室,上京之路才算真正被打通。
奇怪的是,趙守真卻沒有回懷州,他對來接他的懷州兵說自己要參加河東軍東去勤王,死活也不肯去見自己的父親。
趙子清聽兒子這麼說,氣得直吐血,大呼:「逆子,居然隨楊華這個蠻夫去送死,罷罷罷,老子就當沒生這個兒子!」
看著跟在自己身邊的趙守真,楊華哭笑不得:「你還是回去吧,這事若傳了出去,別人還真當我硬扣著你不放,言而無信。再說,戰場上刀槍無眼,真傷了你,我以後還怎麼向你父親交代?」
趙守真搖頭:「不回去,回去非被我父親打死不可。大人,就讓我跟著你好了。」趙守真對戰爭的殘酷性認識不足,對他來說,父親趙子清是一個比北奴更可怕的存在。
他意氣風發地說:「請君且上凌煙閣,若個書生萬戶侯。大人,讓我做你的記室參軍。」
「我有參軍。」
「讓我做一個指揮使。」
「沒空缺。」
「那麼,都虞侯呢?」
「呵呵,一來就想做將軍,想得倒美。捧日軍還缺一個副都頭,幹不幹?」楊華覺得好笑。
「副都頭啊!」趙守真大覺失望。
「算了,你還是回去吧。」
「不!」趙守真一想到父親那張鐵青的臉,就覺得有寒氣沖頭,「我當你的副都頭。」他認為是因為自己怕死自報家門才使得父親逼不得以將倉庫中的糧草交給了楊華,其實,他哪裡知道,只要他能平安,趙子清什麼樣的條件都會答應。只要他能回懷州,趙子清歡喜還來不及,又怎麼肯責怪他呢?
這一次,楊華得了懷州三十萬石糧食和大量的被服軍資,這批糧食到手之後,足以支撐河東軍打一場為期兩個月的大戰。手中有糧,心中不慌。又在懷州休整了兩日,部隊精神面貌煥然一新。
過河異常是順利,除了偶爾遇到幾騎婁室的斥候外,也沒碰到任何麻煩。
過了河,婁室也對河東軍置之不理,只收縮防線,將軍隊集中在鄭州以東的陽橋鎮一線,依托汴水和紮下大營,緊守不出。
楊華樂見其成,帶著大軍又花了兩天時間,終於趕到距離婁室大營三十里的地方紮下營盤,準備挑一個機會,一口氣拿下陽橋鎮,打通進京道路。
婁室一心死守,在陽橋設置了大量攻勢,看著對面黑壓壓的營盤,楊華覺得有些頭痛。他同金人打了這麼長時間交道,也習慣用野戰解決問題,並不善於攻堅。若婁室敢於出戰,他有信心一舉殲滅之。可敵人先當了縮頭烏龜,若要硬攻,河東軍將付出巨大的代價。
這個時候,楊華有些想念關群。有他在,以他的腦瓜子,應該能想辦法將敵人引出來。
也不知道關群現在在東京怎麼樣了,這麼長時間,怎麼還不回來,想在城中等死嗎?
時間已經到了靖康一年十一月二十六日,金人兩路大軍已經將開封徹底包圍。決定宋金兩國國運的一戰打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