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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西望太行 第一百六十三章 天威,我們的軍隊! 文 / 六軍

    第一百六十三章天威,我們的軍隊!

    一顆斗大的炮石落到耳邊的雉堞上,磚石飛舞,沙礫落了一頭一臉。梁雲龍耳朵裡「嗡!」地一聲,全是蜜蜂飛舞的聲音。眼前的一切都變得寂靜無聲,如同一場永遠也不會醒來的噩夢。

    天上是密密麻麻羽箭,身邊是張大嘴巴大叫的戰友,至於他們在喊什麼,梁雲龍怎麼也聽不見。不遠處,太原南門的箭樓正冒著熊熊火光,長長的黑煙張牙舞爪地撲向天穹。

    城下的敵人又開始進攻了,這幾天說起來也怪,敵人的進攻異常的瘋狂,從早到晚,無休無止。大概是前一段時間在攻城的時候受到重大打擊,女真人一改從前的三面齊攻為重點突破,將主攻的方向放在南門。

    天氣很熱,在明晃晃的陽光下,黑壓壓的金兵尾隨於鵝車之後,小心地向前推進。而在一里之外,三輛投石車依舊不知疲憊地將炮石向太原城射來。

    從去年十二月到現在,已經八個月過去了,太原城外的的地形已經被女真人挖得面目全非。聽城中守軍說,在以前,南門外是一大片茂密的松樹裡,還有一片綿延數里的墳山。

    女真人來的時候,張知府命人將所有的松樹都砍回城中,免得給敵人留下製造器械的材料。事實證明這是一個正確的抉擇,到現在,女真人要想製造鵝車和投石車,得到二十里外去砍樹。

    當然,經過這麼多軍隊的踐踏,那一片墳地已蕩然無存。只漆黑無光的夜裡,隱約可見到幾點鬼火在黑暗中輕輕漂浮。

    城牆之上,斑斑點點都是黑色的血跡,據說,為了守住太原城,城中一萬多青壯都被張知府編進了軍隊,而婦女也都被組織起來,擔任救護、修葺等工作。可以說,現在的龍城已是全民皆兵。但即便如此,長達八個月的圍城戰也讓太原人付出慘重代價,超過一萬人永遠地閉上了眼睛,王稟所帶來的三千精銳到現在只剩兩百,基本是打光了。太原陣亡的七千多人中,還包括兩千多婦女和老人。

    在往旁邊看,城牆的垛口後坐著一群渾身血污,滿面黑灰的士兵。蓬亂的頭髮,絕望的眼神,藍縷的衣衫。沒有人著甲,因為鎧甲上的甲葉子已經被取下來,做成箭頭和城防器械射了出去,牛皮則被飢餓的士兵們吃下肚子去了。

    梁雲龍拍了怕頭上的泥土,搖晃著身體站起來。剛一起身,所有的聽覺都回來了——羽箭的咻咻聲、炮石擊中城牆的轟隆聲、受傷士兵的慘叫聲……無不在提醒他,這是一個酷烈到極致的修羅殺場。

    身體還在發飄,腳像是踩在棉花上,每走出去一步,他都想就此倒下去,再也不起來了。

    梁雲龍已經記不得上一次吃東西究竟在幾天前,太原雖然是河東重鎮,但面積並不太大。周長不過八到十里,單面城牆長度也就兩里多的樣子。城中街道也斷,就一橫一縱兩條街。此城的建設主要是為了防備北方民族南下入侵,自燕雲十六州落到遼人之手以後,太原直接與背面的雲中接壤,已變成了大宋北方防線的第一道屏障。

    因此,太原新城在建立的那一天起就作為一個軍事要塞而存在,城中的商業並不發達,自然也沒有什麼存糧。

    圍城已經八個月,糧食已盡,城中牛馬驢騾早被食盡,到現在,連樹葉、青草和糧庫裡的糠皮也被人們填進了肚子。

    記得剛逃進太原的那一天,作為太原城的軍事長官,王稟命令梁雲龍和他手下的十個騎兵把腳上的牛皮靴和騎弓都交了上去。

    當時,梁雲龍還很不理解,一問,才知道,牛皮靴和弓弦上的牛筋都是上好食物,是要留在最緊要關頭用的。

    一聽到這句話,梁雲龍心就一沉。雖然說他已經順利地逃進城中,卻不過是從一個死地換到另外一個死地,結局好像已經注定。

    但他還是堅信,楊華和龍衛軍的弟兄們會來救他的,即便是在最困難的時候。

    當然,自己帶來的十個游奕騎兵也同樣堅信。

    一進太原城,他們這隊營養過剩,精力充沛的士兵就被當成精銳使用。作為總預備隊,哪裡出現險情,就去哪裡。

    連續一個多月的高強度戰爭,讓弟兄們都累倒下了。馬刀已經砍斷,手上的武器有刀有槍,有大斧,甚至還有一柄鐵錘。五花八門,奇形怪狀。身上的漂亮的胸甲也早就貢獻出去鍛造羽箭和弩矢。到現在,驕傲的騎兵已經破爛得像一群乞丐。

    可就這樣,他們依舊在咬牙堅持。沒有退路了,再說龍衛軍骨子裡的堅韌和自大也不允許他們倒下去。

    「將軍,你怎麼了?」大概是發覺梁雲龍身形有些飄忽,身邊那個騎兵伸手過來扶在他的手上。」

    「沒事,餓的!。」梁雲龍推了他一把,這一用力,兩個人都同時摔倒在地上。

    在看看四周,已經沒有人能夠站起來,所有的人都有氣無力地癱軟在地。

    「敵人進攻了,敵人進攻了!」哨兵沙啞著嗓子喊。

    「要死在這裡了?」梁雲龍也只能苦笑了。

    「嗚嗚!」金人的牛角號淒厲地吹響。

    身邊那個士兵啞啞地歎息一聲:「梁將軍,你說北奴的大營裡有吃的嗎?」

    梁雲龍歎息道:「當然了,他們那裡囤積了足夠六萬人馬吃一年的糧草,還有兩萬多頭牲畜……再打上半年,那些狗東西一樣活蹦亂跳,鮮活著呢……可惜啊,我們熬不到那個時候了。」

    「我好恨!」那個士兵喃喃地說,「早知道當時就不進城了,死在外面也求一個痛快,這麼餓著,簡直就是一種折磨。」

    「好好活下去,楊將軍會來救我們的。」梁雲龍也只能這麼安慰他了。

    「將軍,我已經不抱希望了。」那個士兵張開嘴想哭,卻只能乾嚎一聲,也看不到有眼淚落下。

    「狗屁,混蛋,老子打死你這個懦夫!」梁雲龍歪斜著身體站起來。

    敵人的攻擊部隊還在向前推進,鵝車的輪子在地面上磨出兩道長長的軌跡。

    所謂鵝車,前身是一種叫「洞屋」的攻城器械,形狀想一個小房間,下裝四輪,上蒙鐵皮和皮革,尋常弓箭和石炮對它毫無辦法。起初,洞屋是用來保護步兵的,等洞屋一開到壕溝前,裡面的士兵就擁而出,將手上中裝滿泥土的口袋往壕溝裡填。

    仗打到現在,太原城外的壕溝早已被填平。於是,金人就將洞屋的頂上家裝了一具雲梯,用來攻城。等這東西開到城牆下面,屋中的士兵就可順著雲梯爬上城頭。因為這個大傢伙形狀像鵝,就被大家稱為鵝車。

    很顯然,這種武器給城中宋軍製造了巨大麻煩。

    因此,一看到城下那輛步履蹣跚的鵝車,宋軍都有些慌亂起來。

    鵝車旁邊還跟著密密麻麻的女真人。

    「來了,來了,動手呀!」梁雲龍一口咬破舌頭提起最後一絲力氣,大聲怒喝。

    隨著他這一聲吶喊,城牆上半死不活的宋軍好像從夢中被驚醒一樣,猛地站了起來,揀起堆在身邊的巨石就往下扔去。一時間,石如雨下。

    不斷有女真人被石頭砸中,慘烈的叫聲和肢體斷裂的聲音傳來,卻不能讓梁雲龍有任何感慨。在太原城這麼久了,每天每時每刻都在經歷這樣的戰鬥,神經已經徹底麻木了。

    在被暴風雨一樣滾石襲擊之後,超過一千女真士兵撲到城牆下面。他們在經過短暫的混亂後突然散開,人與人的間隔很開,這無形中減少了不少傷亡。金人的西路軍大多由女真人組成,戰鬥力一流,兵種之間的配合也十分妥帖。絕大多數人多躲開了城牆上的攻擊,平安地衝到宋人眼皮子底下。

    突然之間,鬆散的敵人同時往中間一聚,一面面盾牌舉到半空,在梁雲龍腳下連成一片。從城牆上扔下去的石頭和射出的箭只在上面留下一連串沉悶的聲響。

    「碰!」一聲,鵝車上的雲梯終於搭上了垛口,從裡面衝出來一群鐵甲女真精銳。他們口中咬著鋼刀,手腳麻利地朝上面爬來。

    同時,敵人的沖車也推到城們口,巨大的轟隆聲籠罩了喧囂的戰場。

    「媽媽呀!」身邊的宋人都面色蒼白。

    而就在這一個呼吸之間,女真的鐵甲步兵已經爬上雉堞,一顆黑糊糊的頭顱從剁口出探了出來。

    「死!」梁雲龍一矛刺出去,那個女真人一驚,頭一鎖,鐵矛槍尖在頭盔上刺出一點火星。

    梁雲龍心叫可惜,若是能夠吃飽,以他的力氣,這一槍定叫那個敵人刺下城去。這一矛一費盡了全身的力氣,還待要刺出第二槍,就覺得眼前一黑,手有些不聽使喚了。

    「難道要戰死在這裡?」這個念頭從他腦海裡閃過。

    還好,醒過神來的宋人抬起一根巨大的原木,順著雲梯放了下去,將那一串附著在雲梯的女真人像拍蒼蠅一樣拍了下去。到處都是金人的慘叫。幾條人影如秋天的落葉一樣從梯子上飄落。

    「把鵝車搞掉啊,你們這些笨蛋!」深吸一口氣,梁雲龍沙啞著喉嚨大罵。

    「來了,來了!」有人在大叫,「梁將軍,低頭!」

    梁雲龍下意識地將身體埋下去,只感覺一道狂風從背上刮過,須臾,傳來一聲沉悶的的轟擊聲。

    直起身,將腦袋從垛口出探出去,那輛可惡的鵝車如喝醉了酒一樣,搖晃幾下,轟隆一聲倒在人群當中,一口氣砸死了三個女真人。鮮血和著破碎的盾牌彈上空中。

    原來,為了對付敵人的鵝車,城中守軍設計出一種巧妙的機械。有點類似於吊車。

    事先,宋軍先在繩網裝滿巨石,等到敵人的鵝車靠上城牆之後,用吊臂鉤起繩網往鵝車上一套,使其重心上升,如此一來,失去平衡的鵝車立即就倒在一邊。

    見鵝車倒下,女真人也失去了進攻的勇氣,呼嘯一聲,都快捷地撤了回去。

    很快,他們又在遠處聚攏再一起,準備第二次攻勢。

    「哈哈,哈哈!」梁雲龍大笑起來。

    出乎他的意料,城上的士兵們都沒有如往常一樣歡呼,皆滿面淚光地看著天空。

    「我沒站起來的力氣……看來,真要死在這裡了。」有人突然悄悄地說。他是王稟帶來西軍,當初被分配到這面城牆時還有一百多個弟兄,到現在只剩他一根獨苗。

    「西嶽華山爽氣

    東去黃河奔流

    看吾長槍丈八

    銀甲雕弓鷹翔

    半生沙場血染袍

    一朝衛國保家鄉

    虎死留名

    豪傑爪牙

    魂兮魄兮歸山阿!」

    西軍的戰歌又蒼鬱響起。

    一個民夫掙扎站起身來,面對太原城中青乎乎的房屋跪下,磕了三個響頭,面無表情地說:「爹娘,兒子今天被派上第一線與北奴作戰,兒已經殺了兩個北奴,已經替你們報完仇了。爹娘,兒子馬上就要戰死在這裡……兒子沒有給你們丟人。等著我,我馬上就來服侍你們。」

    不斷有人跟著跪下。

    梁雲龍和幾個龍衛軍士兵呆呆地站在人群中。

    那個西軍士兵的戰歌還在蒼涼地吟唱。

    突然之間,對面的金人騷動起來,然後是連片的慘叫。

    還沒等梁雲龍看仔細,一道悠悠的骨笛聲掠過人頭紛亂的戰場,沿著被鮮血浸透的大地尖銳地拔高,直達人體聽覺的極限。

    然後是悶雷一樣的馬蹄聲。

    「援兵,援兵!」有人高聲叫喊。

    跪在地上的宋人不知從哪裡來的力氣,都同時站起來,瘋狂地撲到剁口前,奮力將身體伸出去。

    一片雪亮的刀光沿著地平線滾滾而來,摧枯拉朽似地破開金人黑壓壓的防線,如當空烈日,光芒萬丈。

    近了,近了。

    紅色的三足烏大旗從城前跑過,一隊又一隊,頭帶鐵面具的騎兵風一樣從從城牆前劃過,閃亮的胸甲泛起銀色的波浪。

    「我們的軍隊,我們的騎兵!」梁雲龍大聲吶喊起來,一個箭步跳到垛口上,眼淚滾滾而下:「天威龍衛!」

    一個騎兵停了下來,掀開面具,馬刀在空中劃出一個漂亮的圓圈,然後往帽簷上一磕:「天威龍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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