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絕地
壽陽,殺熊嶺,種師中大營。
軍營之外是綿延的山嶺,山上無草無樹,加上地勢平坦雖然被稱之為嶺,實際上不過一片起伏綿延的丘陵地帶而已。很適合大軍駐紮和決戰。
種師中將頭盔「碰!」一聲扔到桌子上,張開嘴就罵:「這個姚古搞什麼,這麼長時間了還沒來?許翰也知道寫信催,前線究竟是怎麼回事他知道個屁。一個篾片相公,端坐東京,卻要指揮起山西的前軍萬馬,真當他是諸葛武侯轉世,長了千里眼順風耳?」
頭盔在桌子上滾了一圈,最後終於掉了下去。
身邊的一個副將眼疾手快,隨手一撈,將頭盔撈到手裡,小心地說:「種帥慎言,仔細傳到東京那幫人耳朵裡,卻對大帥不利。」
種師中冷笑一聲:「不利,還能怎麼不利?他許翰都說我種師中『畏敵如虎,養賊自重,逗擾玩寇』了,這一仗還沒開打,已經坐實了我一個貽誤戰機的罪名。張俊,你說,朝中大員如此做派,叫我這仗還如何打下去?」
許翰是皇帝新任命的同知樞秘院事,新官上任嘛,總得要燒上幾把火。、
實際上,這次北上解太原之圍,就是這個許樞秘和李綱預先制訂的作戰計劃。
李綱因為帶過兵,心中也明白計劃就算再好也未必跟得上戰場的變化。但因為有祖宗之法擺在那裡,迫不得已做了個樣子。反正兵還是由種師中、姚古你們帶,仗也由得你們打,他也不直接插手。
可問題是,最近李綱忙於處理太上皇帝和現任天子的家務事,也沒精力關注太原之戰。在他看來,姚、種二人都是沙場老將,放手讓他們打就是了。
李綱這一放手,許翰一朝權在手,便把令來行。
許翰本就是一介書生,不懂用兵之道。偏偏又是個有名的死腦筋,既然朝廷有陳例,他就要按照規矩來。
於是,他三天兩頭不停發文申斥三軍主帥,對太原之戰爭指手畫腳,紙上談兵,很有些地圖上的指揮官的意思。
在得知完顏宗翰撤退回雲中避暑的消息之後,許翰認為解太原之圍的機會到了。不顧軍餉不濟,兵無戰心的事實,也不想著如何保障軍隊後勤供給線路的暢通,只聲色俱厲地督促三個將領快點發兵。
種師中知道金兵的厲害,加上部隊的現狀又擺在那裡。可架不住許翰的再三訓斥,只得將輜重糧草器械留在真定後方,帶著精銳先行一步來到山西,一口氣推進到壽陽,大軍駐紮在殺熊嶺上。
這裡離太原已經很近了,只要翻過前面的大山就能看到太原的城郭。
長途行軍,終於到達目的地了,彷彿只要一伸手就能摸到太原的城牆。
可就在這個時候,種師中停了下來。
張俊默默地將頭盔放下,依舊用慎重的語氣說:「依照預先指定好的路線進軍乃我大宋的祖宗之策,無論這個一定之規如何混蛋,我等也得遵照執行。種帥,姚帥之所以走得這麼慢,估計也同欠餉有關。姚家軍屢敗於金人之手,官家也不怎麼待見他,估計也沒什麼賞賜。」
話雖然這麼說,張俊心中卻覺得有些好笑。暗忖,你種帥不也缺錢缺糧嗎。前一段時間,好不容易兵出井陘,不也因為沒餉,在山西、真定來回跑。以至於耽擱了這麼久。這不,朝廷都有些不耐煩了。現在終於下死令,命你出兵。
其實,種師道現在也不過是找一個借口罷了:明面上怪姚古和張灝的軍隊遲遲沒有北上同他匯合,暗地裡卻在這裡坐等後面的主力跟進。
種師中:「現在姚古的前鋒到什麼地方了,什麼時候主力能夠上來?」
張俊忙回答:「據說前鋒焦安節和楊華的龍衛軍已經到了太谷、祁縣、清源一線的盤陀,但姚古的主力還在威勝軍,依他們的行軍速度,沒個三五天到不了。張灝更是離譜,現在才到了汾州。」
種師中聽張俊提到楊華,心中一動,卻沒說什麼,只道:「張灝指望不上,他那支部隊也只能充充門面,沒什麼戰鬥力,真要解太原之圍還得靠種家軍和姚家軍。既然他們三五日之內到不了,我們也不用急著進攻,就再這裡等吧,等後面的輜重到了再說。」種師中很明白現在大宋的軍隊同女真人的差距,加上他和種師道的作戰風格相近,都是一心求穩,在後勤沒跟上之前,他是不可能出兵與敵決戰的。
「嗯,也只能等了,可是大帥,這裡離太原也沒幾步路。四周群敵環視,耽擱得久了總是不妥。」張俊小心地提醒。
「我何嘗不知道這個道理。」種師中苦笑,正要開口說話。突然之間,遠處卻傳來沉悶的響聲,居無何,海潮一樣的喧嘩聲傳來。
種師中和張俊一驚,同時大步走出帳中,放眼望去,整個大營已經亂成一團。對面山脊上,一隊斥候大喊:「敵襲,敵襲!」
聽到斥候的叫聲,軍營裡亂成一團。
「怎麼回事?」種師中怒喝,「亂什麼亂?」既然已經將部隊推到敵人的鼻子下了,與敵接觸也是早遲之事,敵人來襲倒不出種師中的意料。
等了半天,那隊斥候才跑回大營。一個斥候慌忙跑來:「大帥,敵人來襲我大營了,好多人……離我軍二十里。」說話中,那人身上有些發顫。」
種師中一皺眉頭:「你怕什麼,宗翰已經北歸,留在太原的女真人也沒幾個。又被姚古他們吸引去了一半,太原那邊還要留人圍城,能來多少?依我看,這不過是一支北歸的金軍,路過這裡,不小心與我接觸罷了。下去組織好隊伍,亂什麼亂?」
張俊見種師中一臉鎮定,心中突然有些不安:「大帥,我軍離太原實在太近了,這裡又是開闊地,不利防守。不若退守平定軍,把住關口,等姚古大軍達到預定戰場,我們再做打算。」種師中這支前鋒雖然都是種家軍的精銳,可人數並不多,只有四千來人。最麻煩的是,因為推進得實在太快,輜重、器械還在後方。現在若留在這裡,真遇到金人大軍來襲,只怕大事不妙。
種師中突然微微一笑:「不用管他。敵人不會過來的。放心好了。」
張俊心中大急,這裡可不是大路,若那只部隊是北歸的金軍小隊人馬,怎麼可能跑這裡來。
可種師中在軍種素有威望,張俊也不過是一個普通軍官,再說下去,種師也不會聽他的。他只能默默站在小種身邊,軍營裡的混亂終於平靜下來,第二隊斥候再次回來。
那個斥候氣喘吁吁跑來跪在種師中的面前:「報,北奴距我十五里。」
「再探。」種師中一揮手,對身邊諸將說:「一定是小股部隊,不用理睬。若我出兵野戰,遇到金人騎兵,只怕要吃虧。卻不能遂了他們的心願。」
眾將同時道:「大帥說得有理,我等服了。」
張俊心中冷笑,小種真的老了,老到昏聵自大的地步,這大宋的軍隊都被一群老人保持,我等青年豪傑何時才有出頭的機會啊?哎,楊華真是好運氣,年紀輕輕就獨領一軍,又沒人制約。
「報——北奴距我十二里,正向我飛速襲來。」斥候的聲音有些變了。
眾將軍都有些騷動,紛紛交頭節耳起來。
種師中面色變得難看起來:「肅靜,這是敵人的徉動,小股部隊而已,不用理睬。」
「大帥言之有理。」眾人是聲音參差不齊,有些言不由衷起來。
種師中冷冷地站在那裡,身體挺得筆直,臉上繃出僵硬的線條。
「報——北奴離我六里,全是騎兵,好多!」斥候淒厲的聲音傳來,好像是在哭。
種師中身體一晃,險些摔倒在地。他手扶張俊的肩膀:「傳我命令,全體集合,出營迎敵!」
張俊感覺種師中扶在他肩膀上的手在微微發顫。
這個時候,他已經能夠看見遠方騰起來的灰塵,聽到轟隆的馬蹄聲,感覺到地皮的顫抖。
張俊十六歲時就參加了老家的弓箭社,做了一名鄉軍弓手,政和六年做了承信郎,算是開始了正式的軍人生涯。
他宣和年間轉戰河北,鎮壓地方叛亂,功至武功大夫。迄今已經在部隊裡呆了近二十年。作為一個有經驗的軍官,一看前方的灰塵,他就知道這次還真遇到女真人的主力了,人數至少在一萬五千人以上。
而種家軍前鋒才四千來人,這一仗怎麼打?
難道這次真要戰死在這裡?一念至此,張俊滿臉慘白,心中無比絕望:種師中昏聵,置我大軍於險地。死有餘辜,可我張俊自小從軍,在軍中打熬二十年,這才混到一個不大不小的武功大夫,壯志未酬,難道就要陪他殉葬在這裡嗎?
「不!」他狠狠地一握拳頭:「絕對不能這樣!」
趁各將領都忙著組織部隊出陣的時候,張俊跑回自己部隊,集中手下幾個都頭,沉聲道:「相信大家都已經知道了,此戰有死無生。我想活下去,願意跟我殺出一條活路的跟我走。我帶你們離開山西。」
幾個低級軍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終於點頭,低聲說:「我們聽張將軍的。「
「好,等下打起來,大家聽我號令,一口氣向東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