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天威
申時,也就是下午三點鐘的樣子。
天空密雲不雨,陽春三月居然有這樣沉悶乾燥的天氣,的確有些讓人意想不到。
「李鷂子……」楊華將手臂舉在半空,想了想,卻放下了,「算了,我親自去。」
現在敵人已經同宋軍接觸,組織嚴密,隊型嚴整,如果用騎兵衝鋒,肯定會有損失。他這支游奕騎大多是太原、雲中那邊逃難過來的流民,經過幾天訓練就被拉上了戰場。等下真正面臨生死考驗,究竟能支撐多長時間,鬼才知道。
至於曹成、楊再興他們,單獨看起來一個個武藝高強,可戰場上,武藝這種東西是最不實用的奢侈品。需要的是配合和紀律,等下真廝殺起來,鄉勇們能行嗎?
冷兵器戰場,有的時候主將的戰鬥意志和勇猛的時候能夠起到關鍵作用,現在,派李鷂子他們上去,還不如自己身先士卒還能激勵些士氣。
「楊華,為什麼要派騎兵出去?」宗澤現在才想起問這個問題。宗大人年屆七十,一直都在地方上做文官,現在當了磁州知府。因為磁州位於抗戰第一線,想不過問軍事是不可能的。
所以,他才現學現用開始學習起兵法了。不過,兵法這的核心內容在古代一直都由將門傳承,想他這麼一個文官,根本就沒機會接觸到這種東西。
他也是看過幾本諸如《孫子兵法》、《吳子兵法》之類的綱領性質的文獻,就開始摸索了。但一上戰場,宗澤才發現,那些所謂的兵法根本無用。在這種血淋淋的屠場上,決定一場戰役勝負的因素是那麼的簡單:士兵訓練程度、裝備的精良程度、士兵對戰場殺戮的耐受程度、各兵種協調配合程度……
而這些東西,書上根本就沒有記載。
眼前的一切是那麼的新鮮,又是如此的殘酷。
宗澤目不轉睛地盯著戰場,惟恐漏掉任何一個細節。
「稟宗大人。」楊華耐心地說:「現在若將前鋒撤回來根本就不現實,敵我正處於膠著狀態,我一撤,士兵都會認為我軍已敗,勢必變成一場大潰退,敵人都是沙場老卒,自然不會放過這麼個機會。然後,敵人驅趕著前鋒軍向後衝擊我中軍。中軍要想不被前鋒潰兵衝散就得無差別殺戮,無論敵我,敢衝陣者,一律殺之。」
宗澤嚇了一跳,「那樣不妥。」
楊華不想再浪費時間,前鋒軍已經有些抵擋不住了。眼前那些女真士兵正如濁浪一樣湧來,一遍又一遍沖刷著宋軍的防線。從山岡上看下去,前鋒軍組成的防線猶如沙子壘成的堤壩,正不斷消解,也不知道會在哪一刻就徹底崩塌:「所以,我得將騎兵派出去把兩軍分開,以便給前鋒士兵以喘息之機。」
楊華一拱手:「大人,末將這就去了。大人在後面組織好前鋒軍,讓他們沿中軍兩側撤退,休要衝了本陣。等我騎兵將敵陣擾亂,立即組織中軍順山坡撲下去。乘機掩殺。」
「好。」宗澤剛應了一聲,突然有將楊華喚住:「茂先。」
楊華心中有些焦躁:「大人還有何吩咐?」
宗澤仔細端詳楊華一眼,「以一百騎衝陣……多保重。」
楊華心中一熱,點了點頭,再不說話,自去組織騎兵部隊。
「馬力恢復得如何?」楊華走到李鷂子身邊問。
李鷂子:「好些了。」
「那好,所有人都上馬,隨著出擊。」楊華翻身上馬,對諸將說:「曹成、曹亮、鷂子、再興這一次出擊可能會花點時間,而且是硬碰硬的較量,沒先前輕鬆。大家著,一夾馬腹,兇猛地衝下坡去。
背後,一百騎同時大喊:「天威龍衛,殺!」閃亮的胸甲在陰霾的天色中如鐵流奔瀉而下,從金軍側面與宋人的結合部分,凶暴地刺了進去。
龍衛軍的三足烏大旗被一個騎兵高高舉著,肆無忌憚地在空發出響亮的裂帛之聲。
陣前正與宋軍前鋒糾纏在一起的金人沒想到敵人竟然用騎兵從側面反撲,加上宋人騎兵又是居高臨下的破竹一擊,一個個提著武器想轉過身去,但人潮是如此的擁擠,根本就沒有騰挪的空間。
藉著下奔之勢,戰馬狂躁起揚起前蹄,踏在一面皮盾上。盾牌下那個女真士兵甚至還沒來得及慘叫一聲,就被烏雲一樣籠罩過來的騎隊覆蓋了。
腳下響起可怖的骨骼斷裂的聲響。
這樣的死亡無疑是淒慘的,但楊華沒有時間為敵人的陣亡方式做任何評價。手中的橫刀舞成一團光影,鋒利的刀刃切開肌肉,切開吼管,v字形的刀口只要一割中人體,就是一道大張的傷口。即便是普通刀傷,也可讓人頃刻之間失去戰鬥力。
一口氣斬殺掉六個女真人,楊華的手有些發酸,眼前全是驚恐的金兵,他們一個個用慘白的眼神看和這一隊狂風般衝殺過來的騎兵,下意識向後退去。
這眼神是如此的熟悉,讓楊華心中突然一顫。
他突然想起,就在前天,汪伯彥派人送了一百頭羊過來勞軍。西涼蠻子李鷂子興沖沖地提著尖刀,將這群羊趕在一起,然後從中挑了一隻最肥的往地上一摔。右腳踏在羊頭上,手一用力,一股熱熱的紅色液體標了他一頭一臉色。
是的那頭羊的眼神就是這樣,慘白迷茫,而其他羊則驚慌地大叫,竭力往後躲閃。
這場景同眼前又有何分別?
只要拿著刀子,不怕死,敵人也會變成羊的。
殺胡,從我龍衛軍開始吧!
心中一股豪氣油然而起,顧不得手臂的酸麻,楊華大喝一聲,將鋒利的橫刀置於馬頸一側,狠狠地踢了馬腹一腳。
敵人的畏懼給楊華的衝刺留出了距離,被這一腳踢得痛不可忍的戰馬凶性大發,旋風一樣從正在廝殺的兩軍之間刮過。
長長的橫刀在馬力的帶動下,從人體之間毫無阻礙地劃過,快得甚至看不到鮮血噴出,便有金人的斷臂和頭顱紛紛躍上半空。
不能停,不能停,就這樣衝下去。
冷風從面具的觀察孔中吹進來,刺得眼球發疼,但肺部卻被這干冷而血腥的空氣刺激得劇烈鼓蕩。
快感難以言表。
跟在後面的楊再興、李鷂子等人也學著同樣的法子將刀放在馬頭一側,這下殺傷力更大。轉眼之間,人頭滾滾,即便金人身上的鎧甲再堅固,也承受不去這藉著戰馬力量的一割。
「原來騎兵可以這麼作戰啊!」身邊不遠處傳來楊再興恍然大悟的感歎:「根本就用不了多少力氣!」
「只能用來對付步兵的,小子,要學的東西多著呢!」李鷂子尖銳的嗓音在顫鳴。
「媽的,我的大刀全是缺口,快砍不動了。誰給我一把你們那樣的刀?」曹亮大罵:「你們龍衛軍拿我兄弟當外人!」
「天威龍衛!」無論是李鷂子的游奕騎,還是曹成兄弟帶來的鄉勇,都同時大聲吶喊著。
如此簡單而順利的殺戮讓前鋒軍士兵都呆住了,他們都停了下來,木訥地看著一隊隊騎兵從前方衝過,毫不停留。
「你們這些笨蛋,撤退,撤退!」楊華怒目圓瞪,冰冷的眼神掃過前鋒軍士兵。
「啊!」前鋒軍將官這才醒過神來,大聲喊,「退,退!」
在中軍旗號的接引下,前鋒軍同時向兩邊分開,流水一樣朝大軍背後退切。
在這樣大規模的戰役中,這隊人馬竟然能夠做到退而不亂,有些讓人覺得不可思議。
掉到前鋒軍隊伍最後的是那個軍官,他跑了幾步,突然停來下,向著如同在驚濤中破浪前進的騎兵們一聲大喊:「天威龍衛!」
「天威龍衛!」山坡上,上萬人也隨著這一聲吶喊齊聲嘶吼。
楊華一邊向前快速推進,一邊將慌亂中的敵人帶倒在地。自入春以來,已經很長時間沒有下雨,戰場上已經亂成一團,人腳踏起的灰塵,馬蹄捲起的沙土,在四周騰騰而起,然後無邊無際地撒下來,如同起了一場大霧。能見度已經非常低了,跑著跑著,身前的壓力越來越大,敵人在經過最初的恐慌後,已經有了恢復的跡象。
楊華心中微微一歎:「果然是久經沙場的老卒,這些女真畜生們還真是頑強!」
「後面跟上!」剛喊了一聲,嘴裡已經被吹滿了沙土。回頭一看,不禁抽了口涼氣。不知不覺中,他已經同大隊脫離,不知道衝到哪裡去了。而身後只剩下一個旗手渾身鮮血地高舉著大旗。
「你受傷了?」
「稟將軍,那是敵人的血!」旗手驕傲地一揚大旗,正想說些什麼。濃重的灰塵中突然出現一排長槍,瞬間刺進旗手肋下胸甲與背甲的結合部。
大旗轟然倒下。
女真人開始歡呼了。
楊華大驚,還沒等他反應過來,一群女真槍手哇哇叫著從煙塵中衝出來,同時一聲大叫刺了過來。
「苦也!」
剛才這一遲疑,戰馬已經失去了速度,就這麼作在馬背上,簡直就是一個活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