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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西望太行 第一百一十五章 兩面 文 / 六軍

    第一百一十五章兩面

    楊華這話一說出口,梁紅玉就憤怒地站了起來,用噴火的眼睛盯著這個可惡的男人。

    見她就要發作,趙明堂立即將眼瞼垂了下去。他本就有些煩梁紅玉,打算在這件事上打醬油。

    反倒是古松覺得這沒什麼了不起,不過是幾個女子而已,再說北宋士大夫之間多有互贈歌妓的雅好,世人不但不覺得不妥,反傳為美談。見梁紅玉臉上變色,古松心中不爽,給李鷂子遞過去一個眼色,示意他保護好主公。

    李鷂子會意,攔在女將軍身前,笑著對楊華道:「將軍,六個妙齡女子,你一個人消受不了,不若分些給我們。」

    楊華也不答話,只笑笑問:「那些女子何在,領我去看看。」

    說句實在話,因為前世的身世緣故,楊華對女色這種東西不怎麼放在心上。他本就是一個私生子,從小在世人的嘲笑和白眼中長大,性子偏於陰鬱。在他看來,女人萬全是一種沒有必要的東西。

    如果僅僅是為了解決自己的生理需要同一個孰不相識的女人睡覺。若沒事還好,真壞了孕,就不得不承擔起責任來。難不成還真讓自己的骨血走自己私生子的老路不成。

    現在是戰爭時期,把一群女人夾帶在軍隊裡,麻煩不說,反有降低士氣的可能。

    可是汪伯彥送自己這麼多女子,若不接收,肯定會得罪這個知府大人。相州畢竟是人家的地盤,自己是客軍,很多事情都需要他從旁協助。而直接將禮物退回去,無疑是對他的一種侮辱。

    記得歷史上,岳飛就拒絕了張浚送給他的侍妾,將這個未來的帝國宰相弄得很不高興。這也為他們後來的矛盾埋下了導火索。你岳飛不愛錢不愛色,究竟想幹什麼。

    南宋的中興四將後來都被剝奪了軍權,人格高尚的岳飛被皇帝莫須有的罪名殺害。韓世忠因為同皇帝關係特殊,又有護駕之功,僥倖逃得一命,但一輩子被人監視。相反,人品最為低劣的張俊貪財好色,利用手中職權擠身於南宋大地主行列,每年光田租收入就有三十多萬石,相當於紹興府全年應徵秋稅,一輩子過得舒適愜意。

    其實,他也是一個有本事的人。可人家就不斷用惡劣的品行自污。到最後,這傢伙反而是中興四將中混得最好,最得皇帝信任的一個。

    不可否認,楊華是一個有野心的人。可在沒有絕對的實力之前,他也只能把這份野心掩藏在內心之中。適當的時候,自污未必不是一個好辦法。武人嘛,愛錢愛色最尋常不過,不如此,反而顯得有些不正常了。

    而這該死的北宋好像喜歡重用人格有缺陷的武將,你很把自己扮演成一個人品高潔的君子,那麼恭喜你,你準備被投閒置散吧。

    軍人就是壞蛋,就是匹夫,既然如此,你就得有當壞蛋和匹夫的覺悟。

    見到一大群孔武有力的壯漢出現在自己面前,那六個女子嚇得花容失色,齊齊跪在地上,「見過諸位將軍。」

    「爾等抬起頭了。」風度翩翩的古松一身儒袍,看起來像是一眾將軍們的頭兒。他走到一個女子面前,伸出折扇在她下巴下點了點:「你叫什麼名字?」

    那女子微微有眼角掃了古松一眼,見面前站著一個儒雅俊郎的佳公子,心中一喜,含羞道:「回楊提刑,小女子叫秋月。」

    「哈哈!」趙明堂猛地咳嗽起來,背弓得像一隻蝦米。

    眾將都古怪地看著楊華。

    連一直繃著臉的梁紅玉也禁不住大笑起來。

    秋月「哎喲!一聲,驚得坐在地上。

    楊華忙笑著對那個女子說:「秋月,這位就是我們的提刑大人,你願不願做他的侍妾?」

    古松:「別亂說,我是什麼狗幾巴提刑,老子軍漢一個。」

    聽到他說話如此粗俗,秋月面色大變。

    「提刑可不是狗幾巴。」楊華冷笑:「古松,少廢話了,你選一個帶回去,別告訴我你懼內。」

    「誰懼內了,這女子我要了。」古松憤怒地張開扇子,扇了幾下:「我家娘子可不是楊志家那頭河東獅。」他以前本就是一個風流人物,家有一妻一妾,進龍衛軍之後,成天同軍漢們混在一起,這才學得滿口粗話。

    聽古松說話如此粗俗,那個秋月突然驚道;「你不是楊提刑?」然後「嗚!」一聲哭了起來。

    古松惱火地說:「干,我說過我是楊將軍嗎?」

    沒文化的,尤其是說話沒文化的人是可怕的。

    楊華笑著對大家說:「好了,就不廢話了,你們挑選,剩一個給我就行。」

    一聲歡呼,李鷂子跳進女人堆裡,直接搶了一個身材高挑的女子,「就他了。」

    趙明堂開始挖苦這個小個子男人了:「鷂子,你這麼瘦小,成嗎?」

    「因為我瘦小,所有要找個高點的,你咬我蛋。」

    趙明堂雖然口中說得難聽,卻也選了個長相端正的。

    「對了,給老萬家的兩個兒子一人送一個去。」楊華想起萬千的兩個兒子,這兩弟兄可是他手頭最寶貴的財富。據說因為匠人地位不高,這兩兄弟一直沒有娶親,現在有這麼個機會,不妨藉機籠絡。

    「送兩個為萬家兄弟,合適嗎,不過是小小的承局?」古松問。

    楊華無所謂地說:「怎麼不合適了,大不了在空白告身上再添上他們的名字。對了,還剩一個女子,應該是給我留的了。」

    見自己被一群粗魯的軍漢分了,眾女人都小聲哭泣起來。

    他笑瞇瞇地走到那女子面前,俯視下去,這女人有一張尖下巴的臉,看起來性子有些野:「你叫什麼?」

    「冬梅。」那女人膽子很大,抬起頭突然問:「你就是楊提刑大人?」

    楊華點點頭:「對,我就是。」

    「等等,還有我呢!」梁紅玉突然走過來,氣呼呼地說:「我也是軍官,女子也有我的份。」

    眾人都是愕然。

    「行了,別搗亂。」楊華苦笑:「你拿去做什麼?」

    「我那裡缺個侍女,怎麼了,不可以嗎?」

    見二人又要吵起來,古松忙笑道:「將軍,這女子你們也不要爭了,給楊志吧。他家娘子厲害得緊,我都看不過眼了,需要找個人制制。」

    楊華大笑;「好主意。」這個女子好歹也是個知書達禮,色藝雙馨的藝人,正被梁紅玉弄去當丫頭,可惜了。

    事情就這麼解決了,六個長相皎好的女子轉眼就送了人,一個也沒落到楊華手裡,讓他有些鬱悶。

    不過,轉念一想,自己也沒心思弄這種事情,送光了也好。至少也落了個識英雄重英雄不好女色的好名聲。

    對古人的觀念裡,女色和性都是一種洪水猛獸的事物,最能消磨人的意志。因此,梁山好漢中,大多數人對於女色都不怎麼放在心上。而貪花好色的已婚男人王矮虎再怎麼好漢,也免不了被刻畫成一個丑角。

    自己若真的納了這個六個女子,明天一定軍心大嘩,也不知道有多難聽的話傳出來。

    事情至此,即安定了軍心,又籠絡了諸將,也算圓滿。

    作為一個曾經的現代人,他本以為自己會很不適應把這六個女子當貨物一樣送人。可今天,他發現自己不感覺有什麼不妥,這大概就是所謂的融合吧。現在的他,已經徹底變成了一個古人。

    「你好像很不高興?」等眾人散去,梁紅玉繼續給楊華眼色看。

    「我怎麼不高興了,無所謂的。」

    「那麼多嬌滴滴的美女,你不動心?」梁紅玉笑瞇瞇的盯著楊華。

    楊華:「如此亂世,這些女子又是如此嬌弱,在軍中會吃很多苦的。若成了我楊華的女人,吃好喝好搞些特殊應該吧。不患貧而患不均,為將者當與士卒同甘苦共患難。若非如此,長此以往,軍心何在?那些女人就讓古松他們去頭疼吧。」

    ……

    中午的時候,郭藥師還沒有攻城,反倒是立即拔營起程,放棄攻打相州的機會沿黃河一路北上。這讓相州城中的宗澤等人大覺奇怪,還沒等他們拿定主意是否追擊時,宗望大軍來了,旌旗遮天蔽日。大隊戰馬從城前奔馳而過,揚起的灰塵嗆得城牆上的宗澤不住揉眼睛:「我的老天,怎麼這麼多騎兵?」

    楊華:「稟宗大人,完顏宗望手下有重騎兵三千,輕騎兵五千,各種挽馬、騾驢三萬。」

    宗澤更是吃驚:「怎麼多,不過,金人這麼強大,為何放棄攻城呢?」

    楊華:「大概是郭藥師自作主張吧,你想,他全是步兵,現在朝廷大軍已經開到。到時候,宗望一看形勢不妙,騎馬一溜煙走了,可憐他郭藥師的部隊全是步兵,走又走不脫,打也打不過。還不如先行一步。」

    宗澤呵呵一笑,「是這個道理,看來金人也不是鐵板一塊。」

    楊華道:「金人本就是一個暴發戶,以區區一隅吞併遼國,要消化遼國勢力,還需很長一段時間。現在又同我大宋開戰,若勝了還好,一敗,就有分崩離析的危險。在他們國內,不但遼人、漢人、女真人之間相互仇恨,他們女真內部也很不和諧。比如現在在太原的宗翰,聽說同宗望就頗多矛盾。日後,要破金兵,不妨分化瓦解之。」

    宗澤:「然。」

    宗望的主力大軍在相州迤儷而行,一日一夜方才過完。他們攜帶了大量搶劫的財物和女子,浩浩蕩蕩,走得極慢。

    不斷有女真輕騎提著漢人的頭顱奔至城下,將人頭扔下馬來,然後耀武揚威地對著牆上大笑。

    宗澤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楊華,能不能出城作戰?」

    「不能,若出城,我軍必敗。」楊華冷冷地說:「金人很強大,至少在目前對我軍而言如此。兵法云:將不以怒興師……」

    「不。」宗澤面帶悲慼,「眼睜睜看著北奴屠戮我天朝子民,我等竟不發一兵一卒出城,日後還有何面目見天下百姓?此事不用多說,你我立即出城同追擊北奴。」

    楊華:「是不是先聯絡一下種師中、姚古、范瓊將軍他們?」

    「他們應該快到了,你立即派出信使,就說,我磁州、相州、龍衛軍先行一步。」宗澤道:「楊華你也不必擔心,金人雖然聲勢浩大。然郭藥師已經在我相州受挫,軍心不振。宗望攜帶有大量財物女子,加上軍中乏糧,我等尾隨攻擊,定能一舉成功。」

    楊華:「敵人太多了,我們才這點人馬……」

    「君子有所為而有所不為,就算你我戰死沙場,若也能為種師中將軍的大軍爭取點時間,也算死得其所。」宗澤安慰楊華道:「放心吧,我看金兵也沒什麼了不起,不就是戰馬多些。前日你我派兵出城夜襲那仗打得就不錯嘛。」

    「那是偷襲,不能說明任何問題啊……」

    「茂先,我意已經決,休要再說。」宗澤聲音柔和下來,用滿是慈祥的目光看著楊華:「你怕了嗎?放心吧,有我在。」

    楊華心中一熱,這種目光讓他有些招架不住。好像,好像……大概,普通父親好像都是這麼看自己兒子的吧?

    這該死的感覺!

    ……

    靖康一年三月,金人東路大軍北歸,郭藥師部猛攻相州,戰況慘烈,敵我死傷者枕籍於城下。

    郭藥師見事不可為,遂拔營而走。宗望大軍隨後至,見相州固若金湯,懼而不戰,繞道急行。

    相州知府汪伯彥奏報朝廷:相州大捷。

    而身為河北義軍都總管的宗澤率相、磁兩州鄉軍一萬,龍衛軍一千五百人出城追擊。

    「宗大人要打宗望。」楊華將軍中諸大將招集在一起,緩緩地說。

    眾人都沉默不語,龍衛軍新軍初成,戰鬥力究竟如何,大家心中都沒有數。敵人有四萬,都是精銳,其中還有大量騎兵。這點人馬,真拉上戰場,也起不了什麼作用。至於宗澤親自指揮的一萬鄉勇,只怕也起不了什麼作用。

    趙明堂輕輕喘息一聲:「打,怎麼打,送死也不是這麼送的?」

    楊華:「未必就是送死,若尾隨其後,吃掉金人一兩個謀克的人馬還是有可能的。軍隊是打出來的,你們也太膽小了。」

    趙明堂:「將軍,你說這話就欺心了。你自己說句實在話,我們能打贏嗎?也許一開始我們追在後面能夠撈到一些好處,可真惹惱了宗望,人家一回頭就把我們給吃了。依我看,朝廷的意思是護送金人出境,我們也沒必要主動挑釁,遠遠跟著就是了。」

    李鷂子,「宗大人要打,你我有什麼辦法?」

    古松大聲冷笑:「趙明堂,身為……」

    趙明堂一擺手打斷他的話:「我知道你要說什麼,冠冕堂皇,義正詞嚴,嘿嘿,反正這個世界就你一個人最正直,咱們都是粗鄙軍漢。」

    「行了。」楊華不想讓他們互相人身攻擊,現在說這些廢話也沒什麼用:「遠遠跟著,哪裡有這樣的道理?如果那樣,也就失去了用實戰練兵的意義了。我龍衛軍遲早都要同女真在戰場上較量一番,與其遲打,不如趁現在金人勢衰與之一戰。傷亡不可避免,只要能打出一支強兵來,我不介意流血。今日若不打,將來真到被女真人逼得拚死一搏的時候,軍中士卒還會有勇氣嗎?部隊可以被打光、你我可以以身殉國。但部隊的戰鬥意志不能丟。否則,同其他軍隊又有什麼區別?」他也是這樣說服自己。

    趙明堂歎息一聲:「你是指揮使,部隊是你的,要折騰也是你的事。但此事的關鍵是朝廷大軍要盡快趕到戰場。否則我龍衛軍,磁、相兩州鄉軍將死無葬身之地也!」

    「嗯,種師中的部隊若能來就好。否則我等都只有戰死疆場了。我這就去求宗大人和汪大人聯名寫信給小種經略相公。」楊華點點頭,「誰去做信使?」

    「末將願往。」古松站起身來。

    「好。」楊華指了指牆上的地圖:「我同宗大人商量好了,第一戰選在淇水,你同小種經略相公說,請他務必在明天下午趕到戰場。我給你兩匹好馬,路上跑快點。」

    「得令。」

    古松回到家中,李鷂子已經派人將兩匹戰馬送了過來。

    古松一邊命那個侍妾為自己收拾行裝,一邊笑著對那個叫秋月的小妾說:「喂,跟了我你好像很希望?咱粗人一個,可不是那種風流儒雅的佳公子。」說著,促狹地將腰上的橫刀摘下來,扔了過去。

    秋月忙接過橫刀,伸出一隻手摀住嘴笑道:「粗人,若公子是粗人那就怪了。我自進了你屋,卻發覺滿屋都是經史子集。我還真沒看到過你這種手不釋卷的粗人。」

    古松將靴子踢掉,光著腳丫子蹲在椅子上:「我那是拿來擦屁股的。文人無用,還是上陣殺敵痛快。對了,你那些姐妹自從做了將軍們的夫人,日子過得如何。」

    秋月將橫刀放在刀架上:「稟相公,大家都還好。跟了萬家兄弟的兩個妹妹,還有跟了李將軍的那個,怎麼說也是做了正經夫人,也算是功德圓滿。趙將軍家那個有些倒霉,你也知道趙將軍的身體……」

    古松哈哈大笑:「那個癆病鬼,不說他了。早知道我連他那個小妾也一同要了,反正他也不行。」

    秋月:「相公說話好難聽,也不怕你家大娘吃醋嗎?」

    古松一把將她摟住:「放心好了,我家娘子出身貧寒,性格和順。人好著呢。」

    秋月撫摩著古松的胸膛:「若如此,那就是小女子的運氣。哎……可憐我了冬梅妹妹……」

    「她怎麼了,不是跟了楊志嗎?楊志這人脾氣很好的。」

    「就因為脾氣太軟,冬梅進屋那天就被大娘狠狠地收拾了一頓,跪了半天,險些跪暈過去。」

    「有意思,有意思。」

    正說著話,衛兵來報:「稟虞侯,楊志求見。」

    「嘿,正在說他,他就來了。」古松一笑,「秋月,我們打個賭,楊志一定臉上帶傷,不信你躲在一旁偷看。」

    古松猜得沒錯,楊志進來的時候滿臉都是爪痕,看起來頗為狼狽:「見過虞侯大人,這麼急招我來,不知有何吩咐?」

    古松圍著他轉了一圈,「臉上怎麼回事?」

    楊志臉色發紫,悶聲道:「被貓抓了。」這話說得滿腔怨氣,他的雙拳指節都因用力而發白了。

    「我馬上要去見小種經略相公,你身子可好了些?」

    楊志忙道:「已經好多了,這次可要我隨您一起去?」

    「不。」古松道:「你去淇水水探察金人虛實,盡快弄到情報稟告楊將軍。」

    「斥候不是由李將軍負責嗎?」

    「各人干各人的,院子裡有兩匹馬,你去選一匹。此戰關係重大,切切小心。」古松心中罵了楊志一聲笨蛋,楊華本來就要在軍中搞兩套情報系統,楊志連這點都看不出來,素質也實在太低了。

    「是。」楊志背對著門慢慢退了出去。

    「如何?」看著楊志的背影,古松笑著對秋月。

    秋月微笑道:「古有抓破美人腮,今有楊將軍紅顏一怒。」

    二人同時大笑,又溫存了片刻,等外面的衛兵將馬具裝好,古松這才說了一聲:「老子走了。」抓起橫刀走保護門去。

    「妾恭送相公。」秋月低身行禮。

    古松不敢耽擱,一路打馬快行,走了一日卻一直沒遇到朝廷大軍。沿途到處都是殘垣斷壁,還未燒盡的村莊冒著青煙,隱約有幾聲有氣無力的狗叫聲傳來,聞之讓人心生寂寥。連續兩次被金人大軍掃蕩,相州已經殘破到千里無人煙的地步。

    現在,宗望的大軍已經過了相州城,正沿著黃河西岸向北退卻,按說種師中的隊伍也應該開進到湯陰了。

    可走了一日,湯陰已經被他遠遠拋在身後,卻連宋軍的影子也沒看到一個。

    這讓古松心中有些氣惱,再顧不得愛惜馬力,狠狠地給了座下那披戰馬一鞭,策馬向南一陣狂奔。直把那匹健壯的軍馬折騰得口吐白沫,這才停下歇氣。

    在看天色已經黑了下去,遠方突然出現一片燦爛燈火。

    「總算找到了!」古松大喜,正要站起身來,卻聽得前方一陣奔騰的馬蹄聲,一隊輕騎兵呼嘯而來,轉眼已將他圍住。為首是一個大約五十出頭的老將官,他用高傲的眼神逼視這古松:「你是何人?」

    古松忙回答說:「在下龍衛軍都虞侯古松,奉磁州宗大人、相州汪大人、龍衛軍指揮使楊將軍命,有緊急軍情求見種、古二位大帥。」

    馬上那個將軍嚇了一跳,「可是金人殺回來了?」

    「不是,金兵已過相州。」古松忙問:「請問將軍高姓大名,是哪位將軍屬下?」

    那個將軍明顯地鬆了一口氣,用馬鞭輕佻地點了點古松的肩膀,「早說嘛,你這不是嚇人嗎?某家乃姚古將軍麾下焦安節。nnd,金人了都走了,你咋呼個什麼,還緊急軍情。去你娘的!」

    古松忍著怒氣:「見過焦將軍,還請代為稟報。」

    「隨我來。」焦安節轉身就走。

    古松忙翻身上馬,卻覺胯下一陣火燒火燎,原來跑了這一整天,大腿都被鞍子磨得破了。他追了上去,小心地問:「敢問焦將軍,這裡是什麼地方?」

    焦安節道:「開德府臨河。」

    「啊,剛過黃河?」古松滿頭冷汗,「怎麼這麼慢?」

    焦安節不耐煩地說:「什麼剛過,根本才過了一半,你急個屁啊!黃河水大,又要現搭浮橋,還得防止金人反撲,不小心不成。」

    古松悲憤地說:「我軍將士在前方浴血奮戰,你們卻在後面踟躇雁行,究竟是何道理?」

    焦安節轉頭盯了他一眼:「關你什麼事,再多說,小心吃打。一個芥子大的都虞侯,也敢在爺爺面前拿大?」

    古松大怒,手摸在刀柄上,正要發作。可轉念一想,自己肩負重任,不是徒逞意氣之時。心中微微歎一聲,再不多說。

    一行慢慢前行,眼前的燈火越來越密,到最後竟連成了一片。遠處是黃河的濤聲,一條銀亮的帶子橫貫南北,在夜色中微微發光。黃河在流經這裡這個轉道向北,如同一個巨大的鉤子。

    朝廷派出的這支大軍由三支部隊組成:種師中的種家軍大部、姚古的姚家軍主力、范瓊軍主力。

    總數已經達到十萬之巨。

    這麼多人蝟集在黃河兩岸,看起來聲威竟然比昨天從相州通過的宗望東路軍還要氣勢磅礡。算起來,這裡離相州已經很遠了。宋金兩軍相距百里,追擊,追擊成這樣,也真讓人無語。

    看著這諾大營盤,古松心中越發地難過起來。

    「哦,這麼說來,金人已經到魏縣了。」種師中的模樣看起來很憔悴,臉色發青。比起大哥種師道,他看起來好像還老上一分……而他身邊的姚古和范瓊也是一臉灰白。

    三個人都是六十多歲的老人,看起來氣色也都不太好。

    「是,宗望前鋒郭藥師部已經在攻打魏縣了,魏縣城牆在上一次金人南下時已被拆毀,陷落只在朝夕。不過,魏縣是一座小城,金人乏糧,應該不會在那裡停留太久。因此,種帥應該盡快出兵追擊,否則就趕不上了。」古松侃侃而談,心中卻有一種荒謬的感覺。

    眼前這三個統帥都是耄耋老者,一個個白髮蒼蒼,這麼大年紀了居然還帶兵出征,難怪銳氣不足。又回想起自己在龍衛軍時,滿座皆是二十出頭的青壯,就連癆病鬼趙明堂雖然被人喊著老趙,可挖苦起人來,吃起酒來,卻是中氣十足。人和人怎麼就這麼不一樣呢?

    軍隊就應該那樣才對啊。戰場上奔流的本就應該是青年的熱血,老人……老人的血管裡除了世故還剩什麼?

    種師中將手中信放在桌子上,突然問:「據你的情報,宗望有二過黃河打大名府的跡像嗎?」

    大名府又叫北京,是北宋的陪都。北宋有四個京城,東京開封自不用說。北京是大名府,南京應天府,西京河南府,也就是洛陽。

    聽種師中這麼問,古松回答說:「不可能。金人北歸,所攜輜重甚多,速度緩慢。再說倉促之間也沒辦法弄到資材在黃河上搭建浮橋。後面有有我十萬大軍追擊,再耽擱下去,糧食一但耗盡,敗亡可期。因此,他們最有可能一路急行,沿著黃河過曲州、刑州,與趙州、真定的兵馬會合,取得糧秣補給後再行北上。」

    聽古松這麼說,種師中和姚古、范瓊二人交換了個眼色。很明顯,三人都鬆了一口氣。在他們看來,只要金人不攻打北京就好,若北京陷落,還真沒辦法向國人交代。

    種師中笑著朝古松點點頭:「辛苦了,來人,帶古虞侯下去歇息。」

    古松大急,大聲道:「種帥,不知你什麼時候出兵。明天宗大人和楊將軍就要追擊金人,以相、磁兩州鄉軍和龍衛軍,兵力不足啊!」

    種師道這才想起這茬,「對,我馬上派人送信給宗大人,讓他暫緩出擊,等我大軍到相州再做打算。」

    古松大聲道:「大帥,等你到相州,只怕宗望已經到真定了。」

    種師中淡淡一笑:「來人,將旗幟給古輿侯看。」

    「旗幟?」古松不解。

    一個衛兵將一面黃色大旗交到古鬆手中,古松滿心疑惑地打開一看,上面繡著一行大字「奉旨有擅自攻金營者依軍法立斬。」

    「這是……」古松眼珠子都要跳出眼眶來。

    還沒等種師中說話,焦安節就跳了起來:「你這廝好生囉嗦,上面不是寫得很明白嗎。不許出戰,違令者斬。這可是聖旨,皇帝今天送了一百面這樣的旗幟過來,讓我們沿途豎立,勒令各地駐軍不許與金人浪戰。倒是你們龍衛軍好生討厭,還打個什麼勁?別以為抬出個宗大人,我家將軍就不敢辦了你們那個羊指揮牛指揮,一樣斬了。」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啊?」古松顫聲問。

    「這事吧,還不是朝中相公們的意思,也是天子的旨意……執行吧!」種師中突然有些羞愧。

    這事就壞在李邦彥身上。他擔心諸將若因此立了功,在聲望上將會對自己有損,於是便密奏皇帝:「我與金構和,乃百年大計,豈能失信?諸將阻擊之議,是為自圖立功,貪圖一日之勝,而壞國家長遠之計,因此萬萬不可!」

    反正一句話,與金人的和平協議要不折不扣執行的。軍中諸將喊打喊殺,不過是想立功受賞而已。為了功名利祿,這些軍漢才不管國家前途和皇帝的安慰呢!

    天子本就是個少年皇帝,聽李邦彥這麼一分析,立即明白過來。對啊,又被軍人給糊弄了。這群壞分子實在可惡。

    便同意了李邦彥的餿主意。李邦彥動作也快,立即做了一百面旗幟用快馬送到種師中、姚古等人手中,命他一路宣旨。大軍只可尾隨,不可輕易觸怒金人,免得金人再次南下報復。

    在皇帝和大臣們看來,金人好不容易走了,禮送都來不及,打仗是萬萬不可以的。

    看到古松一臉頹喪,種師中心中有些難過,溫言道:「古松,你這次來了先不要急著走。我軍中還缺一個贊畫,到時候我同楊華說一聲,調你過來。」他對這個年輕人很是欣賞,有心招納。

    他歎息一聲:「如果不出意外,明天宗大人和楊指揮就要與金人接戰,你現在回去,沙場刀箭無眼,若有意外,可惜了。」

    「謝種帥垂愛,不過,古松身為龍衛軍都虞侯,不能拋下袍澤獨自求活……」古松拱手朗聲到:「若種帥不出兵就罷了,還請借一匹快馬,古松立即趕回前線。」

    焦安節大怒,吼道:「古松,你小小一個虞侯,大帥有心招納,被給臉不要臉。你這是要回去送死嗎?」

    古松突然大笑:「古松就是要去死,告辭了!」說著話,也不行禮,昂然走出中軍大帳。

    走出種師中大帳古松發覺自己臉上已經濕漉漉一片,他伸手抹了一把臉,喃喃道:「楊指揮,等著我,古松來陪你了。」

    「這人實在可惡!」焦安節大聲道:「我去教訓他。」

    「安節不可。」焦安節的頂頭上司姚古忙叫住他,「由他去。

    種師中歎息一聲,恨恨的一拍桌子:「這麼好的機會,這麼好的機會啊……我原本想狠狠教訓一下宗望,就算不能全殲敵軍,至少也讓他傷筋動骨,三年不敢南下……等了這麼久,卻等來這麼一個結果。不甘心啊!」

    姚古歎息一聲:「師中將軍慎言。」自從侄子姚平仲夏出事後,姚古的話就少了許多,膽子也小了起來。

    「難道就看著宗大人和楊華他們戰死不成?」

    「還能怎麼樣,即便有奇跡降臨,即便宗澤、楊華他們擊潰宗望的殿後兵馬,日後也會被追究一個抗旨不遵的責任。這兩個傻子……何苦呢!」

    天剛濛濛亮,相州城已經開始沸騰了。

    「集合,集合!」

    馬蹄聲如雷鳴般敲擊著路面,鎧甲閃亮,陌刀林立。

    「燕子都應到一百人,實到一百,請指示!」

    「蒼鷹都應到一百,實到一百,請指示!」

    「游弈騎應到五十,實到五十,請指示!」

    「跳蕩隊全體在此!」

    「很好,入列!」楊華大聲說:「所有人都有,本次任務:一人帶一顆金人頭顱回來。」

    ……

    「我磁、相兩州自古多豪邁慷慨男兒,值此金人入寇之際,我輩當奮殺敵,不負天子期許,不負黎庶厚望。頭可斷,血可流,惟胸中一股熱血不能冷卻。諸君努力!」宗澤接過旗幟,迎風一展:「殺賊!」

    ……

    一聲長嘶,戰馬轟然倒地。古鬆口吐鮮血從地上坐起來,「趕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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