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字驗
徹底擊潰太行山孔彥舟賊寇之後,私鹽道路算是徹底打通了。
於是林慮的軍事行動告一段落。不日曹成兄弟和諸位相州鄉勇頭領都來告別,金國東路軍已經從開封撤退,而相州正處於他們回師的大路邊上。上一次宗望大軍南下的時候已經將相州掃蕩過一次,一回想起上次的慘狀,眾人都心有戒懼。
畢竟是自己的故鄉,走的時候,曹成憂心忡忡地說要早點回家將家人遷走避禍,等金人走了再說。
既然連曹成都這麼說了,大家也都說只能這麼辦了。
於是,不等楊華點頭,五千鄉軍盡數散去。
走的時候,楊華同曹成兄弟和楊再興依依不捨,並賜下大量財物。對曹成兄弟,楊華不怎麼放在心上,他有心籠絡楊再興。不過,那小子收了楊華的金銀之後卻不是很在意,倒是曹成弟兄感激得一塌糊塗。
最後楊華索性給了楊再興一副上好板甲,這才讓他高興得跳了起來。
對於回到相州城的鄉軍,汪伯彥是很歡迎他們的,現在的相州也沒幾個守軍,有這批鄉丁在,守住相州也多了一分把握。只是,前一段時間太行山剿匪戰役正打得如火如荼,沒辦法抽調部隊。現在戰役已經結束,楊華有沒有留他們的理由。
龍衛軍一時還脫不了身,鹽道打通了,正是時候派出人手從河東販些私鹽回來充實軍費。這仗一打,揚華手中的現金也耗費甚巨,加上又要安置流民,更是花錢如流水。
於是,楊華派出一支上千人的輔兵打著龍衛軍的旗號向河東出發了。
龍衛軍現在的編制只有一千五百人,但輔兵和民夫有五千多。主力戰兵是不可能調派出去的。未來同金人作戰又是在相州地盤上,後勤補給就地取材,又有汪大人和種師中操心,還輪不到楊華費腦子。
這五千人閒著也是閒著,不如派出去跑幾趟生意。
五千人雖然不多,可全都是林慮兩萬流民家的主勞動裡。解決好他們的就業問題,林慮這個大後方也就安穩了。
鄉軍剛一離開,種師中就派了一個信使,用急腳遞送來一封奇怪的信。信由兩個部分組成,正文很簡單,不外乎是種師中的一些客套話,說了一些久仰楊華將軍的威名,這次龍衛軍歸入種家軍戰鬥序列,望同舟共濟,殺敵報國之類的話。
副本就奇怪了:
「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
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
白頭搔更短,渾欲不勝簪。」
看到這封秘令,龍衛軍諸將都面面相覷,滿頭都是霧水。
「這是啥玩意兒,像人話嗎?」李鷂子惱火地一拍桌子,大聲對來人說:「究竟是什麼意思啊?」
來的那個信使湊到信前端詳了半天,這才緩緩地說:「稟將軍,小人不識字。」
「你不識字還看半天,不是浪費我家將軍的時間嗎?」李鷂氣得額上青筋真跳。
那個信使不好意思地紅了下臉,「請將軍恕罪,小人送了這麼多年軍令,也沒機會見裡面究竟寫了些什麼,一時好奇,就看了兩眼。」
「滾,快滾!」
「算了。」楊華說:「來人,將這他領到驛站休息,多賞些好酒好肉。等下我就回信給種帥。」
等信使離開,楊華笑著揚了揚手中那封秘信,對眾將軍說:「這是軍中用於傳達緊急軍令的字驗,是封密碼信,你們不識得也是正常的。這是唐朝詩人杜甫的一首詩,名字叫〈春望〉。你看,這字下是不是有小黑點做了標誌。每個做了標誌的字代表一項命令。」
「是啊,真是這樣啊!」眾將軍都嘖嘖稱奇。
不過,有人提出疑問了,「楊軍主,你知道小種將軍給我們下了什麼命令嗎?」
他這話一問,眾將軍都大覺得頭疼。要知道,字驗這種秘信一般只有軍中高級將領才能讀懂,而龍衛軍諸將軍在兩個月前,職位最高的楊華也不過是小小的一個都頭。根本沒機會接觸這種加秘的軍令。
北宋戰場信息傳遞有一套簡便的密碼,根據不同的軍令分為四十種,並給他們編上相應的代碼數字。比如:一,請弓;二,請糧草……二十八,賊固守……四十,戰小勝。
大將出征的時候,選用一首四十個字不出現重複的五言絕句,規定每一個字代表一種軍情。各軍主將各留一本存根,這個存根就是解碼鑰匙。
傳遞情報時,就在普通書狀中根據情報內容寫下該詩對應文字。
楊華見大家都傻了眼,笑笑,也不責備他們,順手將信遞給古松,「文書一直都是由你負責的,這事就交給你了。」
眾人因為不忿古松在屠孔彥舟老巢時的囂張,見他接下這顆燙手的熱山芋,不禁有些幸災樂禍。
古松知道自己在龍衛軍中不受人待見,也不在意,只說了一聲稍待,帶著信就出去了。
過不了一壺茶時間,這傢伙硬是將這封秘信破譯了:「敵有意攻打相州,立即移營,阻敵歸路,待我大軍至,聚殲頑敵於河北。」
「嗯,原來是這樣,明白了。」楊華接過信,又看了一眼,問:「你是怎麼弄懂的?」
「稟將軍,你忘了楊志這個傢伙了。」古松笑道:「他以前就是西軍的軍官,後來又做了王相公的幕僚,自然明白西軍的字驗。說起來也有意思,這一套字驗他們用了五年了,也不知道換。哄鬼啊,郭藥師的人中有不少都接到過童貫的軍令,這信若真落到金人手裡,還不一看就明白?」
「這個楊志倒也可以用。」楊華沉吟。
「我那裡也缺人。」古松立即反對。
楊華氣惱地將信扔到一邊:「軍隊這套通訊系統也太僵化了!算了,不說西軍了。現在宗望大軍應該已經渡過了黃河,如果走得快,兩天之內就能攻到相州城下。敵遠來軍疲,定欲取相州軍糧補給。有小種將軍的軍令,我也不得不出兵了。現在河北西路,定州,真定還被金人圍困。磁州宗澤雖有五千人馬,可多是新募之軍,還得留一部分守城,能出動的人馬也不過兩千。至於曹成他們,也只能守守城池,野戰不成。看來,要想拖住宗望還得靠我們龍衛軍了。」
有仗打總是好的,龍衛軍新建,雖然同孔彥舟打過兩仗,可對孔賊的戰鬥力,楊華是很鄙夷的。這樣的戰鬥並不能說明問題,實際上,楊華對自己的士兵能夠承受多大的犧牲,是否能夠打惡仗,打苦仗沒任何認識。
這個世界再沒有拿金人試手最好的對象了,軍隊是打出來的,死出來的。養是養不出強兵的。
而且,依楊華看來,宗望歸心似箭,未必有同宋軍在河北死磕的戰鬥決心。最多大家相互打上幾仗,然後偃旗息鼓,兩下罷鬥,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
他不在乎龍衛軍在這一仗中再死上幾百人,在主將看來,重要手頭有錢有糧,又朝廷大義,要徵兵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當然,這話也不能明著說。楊華只是淡淡地說:「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國家有難,作為軍人,豈有袖手不理的道理?」
「我們拿過朝廷一文錢軍餉嗎?」趙明堂骨子裡的刻薄性子又冒了出來,作為楊華的副手,他敢於說些大家都不敢說的話,「依我看,反正朝廷又沒給過我們一顆麥子。我們只管回信說,因為接收了大量流民需要安置,軍中乏糧,正等在河東徵集到足夠糧食再開拔河北戰場。」
「不然。」古松冷笑,「趙副指揮使這話不對,我們是誰,我們是大宋的軍隊,我們不是割據的藩鎮。」
趙明堂冷笑,挖苦道:「古虞候,不是自己練出的兵不知道心疼。你老人家在相州享福的時候,我們可在校場上曬太陽。」
「都住口,你們現在是龍衛軍軍官,可不比從前在都裡廝混。」楊華將目光投向李鷂子。
李鷂子:「我懶得費這個腦子,反正將軍叫我去哪裡我就去哪裡。照我看,部隊還是要打仗的。」
「好,就這樣,準備開拔吧。」楊華不想讓他們爭論下去,不管贊成還是反對,部隊必須上戰場同金人較量一番。遇事,大家可以討論,一旦決定就只能執行。軍中只能有一個聲音,那就是他楊華。
部隊開拔的時候,楊華又找古松說了一次調楊志過來的事情。他裝出很:「我這裡缺人,龍衛軍新建,沒什麼人才,你手下的那個楊志不錯,借來用幾天。你也知道,我需要人參贊軍機。這個楊志做過西軍軍官,又通軍律法,武藝還成。」
古松嗅到一絲陰謀的味道,大擺其頭,「將軍,君子不奪人之好。你缺什麼人,一千五百人盡你挑,打主意打到我這裡了,什麼道理?參贊軍機,我不就是你的虞侯嗎。楊志是我下屬,我是你下屬,不一樣?」
部隊出發前,有個好消息串來。去隆德府買種子的人回來,有了這批種子,流民今年的口糧算是有著落了。
兩萬流民同時開荒,到三月播種季節前應該能開出三萬畝生地,也不知道這年頭的糧食作物產量如何。
一聲令下,一千五百龍衛軍隆隆開拔。
一個老者帶著一群百姓攔住楊華,他們都跪在地上。老者還將一碗酒高舉過頭,大聲道:「林慮縣的父老鄉親前來送龍衛軍將士,為將軍壯行,願我大宋男兒馬到功成,立不世功勳。」
「為將軍壯行!」幾十個百姓同時大喊。
楊華有些感動,忙從馬上跳下來,一把扶住老者,溫言問:「老人家,快起來。」
老者大聲說:「將軍,請喝了這碗酒,聽說將軍要出征殺敵,我十幾戶人家湊了十五斤上好糯米,這才新釀出這壇上好美酒。請將軍飲了此酒。」
楊華更是欣喜,他沒想到自己居然有這樣的聲望了。說句實在話,他的名聲也只開封人知道,還被取了個楊俘虜的外號。可在林慮,因為殺伐果斷,百姓畏他多於尊敬。今天居然有百姓前來為自己送行,叫他如何不歡喜。
他忙端起陶碗,一飲而盡,高舉著已經喝乾的酒碗,大聲說:「鄉親們的心意,我楊華感激不盡。都起來吧。」
「謝楊將軍!」眾百姓這才拍著身上的土站了起來。
楊華扶老者走到一邊,「老人家,這裡風大,天氣又冷,你還是回去吧。」
「將軍有一事小老兒不知當問不當問……」老頭欲言又止的樣子。
「但問無妨。」楊華溫和地笑著,開玩笑地說:「當然,若事關軍機大事,我就不能說了。」
老頭子忙道,「不是軍隊上的事,小老兒又不懂。我想問……想問。」
「說吧,說吧。」楊華將鼓勵的目光落到他身上。
老頭子一咬牙:「請問將軍什麼時候能夠回來。」
「這個……說不好,你也知道,打仗這事沒個准。」
「還請將軍早日凱旋,早些回來。」老頭子膽子大了起來,小聲在楊華耳邊道:「將軍,我們新開墾的地實在貧瘠,村子裡的人都指望著龍衛軍的茅房呢!」
「啊……」
氣憤地回到隊伍之中,楊華半天沒說話。
「怎麼了?」梁紅玉關切地問他:「剛才你們說什麼了?」
「說……說了些農家肥的事情。」楊華恨恨地說:「老百姓的覺悟還真他娘的低啊!」
到傍晚時分,龍衛軍總算回到闊別已久的相州城。聽到龍衛軍回來,汪伯彥大喜,親自出城迎接楊華,這讓楊華大感意外。
北宋時軍人地位極低,在品秩上,楊華和汪大人平級,但實際上,楊華一直都以下屬自居。彼此都很習慣這樣相處。
汪伯彥穿著一件寬大的官服,騎著一頭大叫驢,在一群人的簇擁下迎了上來。才一段時間不見,汪大人好像老了許多,滿臉晦氣,面頰上居然長出了兩團蝴蝶斑,大概是內分泌失調,雌性激素大量分泌的結果吧?
看到楊華大軍的到來,汪知府伸手在大叫驢屁股上拍了一巴掌,朝他衝過來。
雖然內心中對這個地方官很不以為然。在楊華看來,這就是一個典型的北宋官僚,心機深沉,膽大妄為,卻又不肯承擔責任。但因為汪伯彥在未來的一段日子裡還是相州的地方官,龍衛軍駐紮在人家的地盤上,怎麼說也得看他的臉色。
楊華微微一笑,一把抓住那匹驢子的韁繩,「汪大人慢些,我的馬凶,可別摔了。」
果然,話音剛落,楊華座下的戰馬見那頭驢子靠來,一聲長嘶,就要發作。若不是他大聲呵斥,沒準還真把汪知府的驢子給踢了。
汪伯彥一聲輕笑,道:「恭喜楊將軍凱旋歸來,如此我相州再無匪患了。」
楊華忙說聲不敢,「這都是大人你在相州運籌帷幄之功,若沒有大人的糧秣支援,並派出大量鄉丁和民夫,這仗還真打不贏。」
汪伯彥見楊華如此恭敬,心中高興:「軍情緊急,我們邊走邊說吧。對了,鹽路之事可有眉目。」
正是三月,連日艷陽天,路上積雪都已融化,人一走到路上痛苦不堪。看來,金兵選擇這個時侯退兵是明智的抉擇。他們那麼多人馬,又攜帶大量輜重,走起來絕對是一個極大的負擔。
不過,春風拂面,卻讓楊華和汪伯彥感覺非常舒服。二人都是寬衣大袍,走在隊伍前有些風度翩翩的味道。
聽汪知府問起著事,楊華忙將這事情同他說了。他有些擔心地說:「汪大人,眼看著金人大軍就要從相州過境,這仗一打起來。我們的鹽運回來賣給誰呀?」
汪伯彥哈哈大笑,有馬上壓低聲音說:「茂先,你是軍人,這經濟事務你卻是不瞭解的。越是打仗,鹽賣得越貴。我還怕宗望不來呢。他一來,你今年的軍餉,我今年的夏秋兩稅就算是有著落了。」
楊華也不覺得宛爾。
打仗的事情固然不好,不過看這個汪知府好像不懼金兵,這一點讓他頗覺得意外,「對了,宗望的部隊到哪裡了?」
「聽說已經過了黃河,現正在安利軍境內。」汪伯彥笑道:「我看金人歸心似箭,我相州城牆高厚。他們上一次都沒能打下來,這次估計也只繞道而行了。」
「呵呵……」原來他還不知道宗望要取相州的糧草啊。不過,這也正常,一個小小地方官員,自然不知道這種緊急軍情。楊華善意地提醒他,說:「汪大人,我剛接到小種將軍的軍令,讓我移防相州,據說宗望要打相州城。」
「啊!」汪伯彥差點從驢子上摔下來,渾身顫抖地說:「我說磁州宗澤怎麼這麼急要帶兵過來,還說什麼磁、相兩州駐軍、鄉勇都要統一軍令。原來是這樣。」
「宗大人要來?」
「已經在路上了,估計明天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