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背嵬之士
背嵬,圓牌也,以皮為之,朱漆金花,煥耀炳日。大將帳前的驍勇人
背嵬,將之酒瓶也,非親信不能持之。
為將者,當與士卒同甘苦,共患難。推衣衣之,推食食之。
這是最後時刻,能夠同這群熱血男兒戰死沙場,也是人生一大快事。至於所謂的功名利慾,見鬼去吧。
今天,我是北宋人。
以重甲步兵擠壓敵人騎兵空間,以強弩不斷削弱敵人力量,這是北宋軍隊最常規的作戰手段,這樣的戰爭手段已經被楊華發揮到極至。這可惜他手頭兵力實在太少,面對五千鐵騎,一波攻勢就讓他的重步兵損失殆盡,可以肯定地說,類似的戰鬥已經沒法在來一次。
如果再給我一千士卒,我會讓女真人流更多的血。
如果給我兩萬人,我會讓敵人灰溜溜地撤退。
可惜現在只剩兩百來人。
奇跡會發生嗎?
趁金兵騎兵後退間隙,楊華立即組織手下士兵將敵人的屍體和死去的戰馬在陣前壘出一道障礙。
其實,這道血肉矮牆壁能夠起到什麼作用他心頭也沒底,先前設置的拒馬、鹿角已經全部損毀,十台床子弩也被他點燃了,熊熊火光中,地上的泥土氤氳地冒著熱氣,眼前的景物在熱風中微微扭曲。
已經有弩手丟掉手中的強弩,默默地走到前面剝下死去戰友身上的鐵甲,站在陣前充當敢死之士。大戰剛起的時候,隊伍中還有人害怕得渾身亂抖,當時若楊華採取殺人立威的行動,只怕這支小小的部隊早就崩潰了,他只能佔在隊伍的最前端以身作則。
等到金人一來,逃無可逃,恐懼毫無用處,士兵們的情緒也就穩定下來了。與其逃亡而死,不如奮起一搏,至少也死得像個男子漢。
看到如山般列陣的戰友,楊華知道一支鋼鐵的部隊已經在血與火中鑄造出來了,如果給他時間,以此為骨幹,鍛煉出一支鐵軍也是有可能的。只可惜再看不到那天了。
梁紅玉將那張棉手巾一撕兩半纏在手上,試著握了握槍桿子,突然看到楊華的關切的目光,心中突然一熱,心慌地將頭轉了過去。她也不是沒遇到過比楊華身份更高的,才華更出眾的軍官,作為一個營妓,這些年也曾接觸過無數男人。可惜沒一個能打動她的心意。再說,梁紅玉是出了名的蠻橫,也沒人敢去惹她,如此一來,她倒成了營妓中的異類。
此刻正只生死關頭,堅強的內心中突然有了一絲軟弱,說到底她畢竟是個女人,也需要人關心的。
楊華將頭轉向身後,遠方,何灌將軍那邊火光沖天,喊殺聲響做一片,心中頓覺不安。
怎麼會有這麼大動靜呢?沒理由的。
可這個疑惑他卻不能說出口,若讓士兵發覺身後主力部隊的不妙,用不片刻,他這隊人馬自己就先得亂起來。
好在,敵人不會給龍衛軍時間,略微整理了一下部隊,敵人又開始衝鋒了。發覺這片亂葬崗子地形實在不適合騎兵衝鋒,側翼包抄的女真人突然盡數下馬,將一片箭雨潑風般射來。只可惜到處都是墳頭,高低起伏的土包限制了箭雨的殺傷力。且宋軍身上都著重鎧,即便被射中,也不過是皮外傷,反倒是宋軍的弩弓一旦射中,便能奪去一條性命。
時間就這樣在無聊的對射中一點一點流逝。
不但是金兵,連楊華都有些焦躁了。
眼前的形勢很是微妙,敵人固然是一隻貌似強大的老虎,能夠毫不費力地撲到楊華這支小部隊。可楊華也不是吃素的,他雖然被這條惡虎咬得便體鱗傷,可依舊如垂死掙扎的惡狼,咆哮著用爪子在對手身上抓出一道道傷痕。
大家都疲憊了,可彼此都張著流血的大嘴撕咬著,怎麼也不肯鬆口。
對射片刻,弩兵手頭的箭支告罄。來的時候,一人只帶了兩支箭壺,每壺箭只有二十支。射了半夜,早已用光。
現在只能殺出去,除此之外,在沒任何辦法。可一但衝出去,在開闊的地形上,這一點點人馬如何抵抗得住敵人騎兵的衝擊?
「過去多長時間了?」終於有一個士兵再次問起這個問題……
聽到這話,所有人都將目光投射到楊華身上。可一看外面的金人快馬,眼睛裡的渴望又漸漸熄滅。沒有人能從這個大平原上順利撤退,時間夠了又有什麼用呢?
金人首先沉不住氣,一聲吶喊,兩翼的敵人放棄戰馬,潮水一般殺了過來。可惜墳地複雜的地形限制了他們的兵力優勝,戰鬥從一開始就堅持下來。雙方士兵逐墳逐寸爭奪。因為空間實在太狹小,低我雙方都放棄長兵器,換上腰刀對砍。黑暗的墳頭之間全是雁翎刀、戰斧和女真彎刀、狼牙棒的凜凜寒光。
這一波進攻,金兵投入了一千人馬,估計想畢其功於一役,希望能夠在短時間內解決戰鬥。
敵人來勢兇猛,楊華將所有軍隊收縮在一起,變成一個烏龜殼子,緊緊地守住墳地中的一小片空地上,只要敵人從墳頭中衝出一個就有三個士兵以身上的重甲防護,配合著上前一陣亂刀。一種奇怪的態勢出現了,雖然宋軍人數處於絕對的劣勢,可在局部全佔有優勢。而且身上還有令人頭疼的重鎧。
只是,女真人好像並不害怕死亡,依舊前赴後繼湧來。轉眼,不斷有墳頭被紛亂的腳步踩得崩塌。
長長的牛角號吹得更加淒厲,看來,金兵也不耐煩了。聽到這陣號聲,湧來的女真人更加瘋狂。
屍體越堆越多,乾燥的地面已經被鮮血浸透,腳一踏上去就深陷其中。好幾次楊華都差點跌倒在地。身邊的人越來越少,手臂重得抬不起來,每一刀揮出去彷彿都是最後一次。
耳邊傳來一片女真人歡呼,定睛一看,敵人在付出極大的代價之後終於突破進來了。
張開嘴大口喘息,背上傷口再次迸裂,熱熱的液體順著脊背流下,灌了一褲襠。身上的鎧甲早已經被金人砍得稀爛,甲葉子懸在半空,每做一個動作都嘩啦著響。
有個士兵在大聲號哭:「娘啊,娘啊,兒子要死了!」
「他奶奶的。」楊華心中苦笑,想說些什麼,可一開口卻只能發出「荷荷」的怪聲,一團血沫子噴了出去。
「背嵬之士!」趙明堂的咳嗽聲已經許久沒聽到了,這一聲竟是如此清亮。
「死戰求存!」古松大吼。
李鷂子:「殺他娘的,殺他娘的!」
各營營官都被金兵擠壓得朝楊華靠攏過來。
「還剩多少人?」楊華終於發出聲來,嗓子裡如塞了一把牛毛,顯得無比沙啞。
「都在這裡,生還者不足一百!」
「哈哈,哈哈!」楊華放聲狂笑,眼淚都迸出來了:「我龍衛軍萬歲!」
梁紅玉一把奪過他滿是缺口的刀,將自己手中的武器硬塞到他手中:「堅持住,堅持住。不要怕,我同你在一起。」
話雖說得堅定,但眼神中卻有一種說不出的溫柔。
楊華安靜下來,苦笑一聲,「苦也,一起死吧。」
「放屁,我要活。」梁紅玉口中罵著,語調卻很輕柔,「我們都是你的背嵬之士,我們不死光,你不許先走。要賭嗎,賭你最後死,一貫錢。」
楊華沙啞著喉嚨:「好,一貫錢,等下見了閻羅王再算帳。諸君努力,每人再殺一個女真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