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可怕的煞氣!」淨塵和淨空心頭一震,移開了目光,下意識的退了一步,護體佛光無聲而生,莊嚴之力流轉全身,發現這一刻自己竟無法直視眼前那個男子的身影,兩人臉上頓時為之駭然,這一驚實在非同小可,以他們如今的佛修道行,還能被那股前所未有空前強大的冰涼凶邪之力迫成這樣,這男子身上的煞戾之氣到底是多麼的驚人?
驚愕之下,淨塵忍不住叫了一聲,帶著驚疑:「林施主?」
淨空大師兄長吸一口氣,面上現出一絲焦慮擔憂之色,值此梵音寺風雲變幻的關頭,若這個男子不能壓抑心中魔性,以他方才展現出來的可怕實力,情勢只怕對他們來說可謂雪上加霜。
好在這位大師兄還未擔憂多久,便見得眼前那個身影在淨塵這一聲之下微微一動,頓時漫天煞氣如長鯨吸水一般收斂回去,天地之間,狂風忽止,須臾又是如滔天巨浪一般,瘋狂湧來,所有的異樣黑暗隨之退去,深山,古林,殘寺,再一次出現在他們眼前。
這片刻之間的變化來得快,退的也快,以致他們甚至有些粹不及防,彷彿剛才那一切只是錯覺,在兩人反應過來的時候,竟發現自己在這短短時間內驚出了一身冷汗。
淨空默默看著前面走過來的身影,目光從上到下,最後看著他的腳上,忽地點了點頭,合十道:「阿彌陀佛,想不到這短短時日,施主道行大進,真是可喜可賀!」
一旁的淨塵聽到師兄這話,微微一怔,在旁邊細細打量眼前這個男子,沒想越看越是吃驚,比之月前所見,這男子神態溫和,年輕的面容上看去似無什麼變化,但他一雙眼眸深深中似帶了某種淡淡情懷,如看過了滄桑歲月,歷盡了千辛萬苦,到如今淡然而立,初望著雖未起眼,細看中卻自有股超脫的出塵氣度,最令人驚異的是,他原本一頭漆黑的長髮,此刻雙鬢處竟隱見一絲灰白,明明不過二十多歲的年輕人,此時竟有些許人生知命過後的滄桑之色。
看似沒什麼變化,實質卻有驚人的變化,想到之前他看向自己那一眼中所隱現的雷霆清光,淨塵忽然想到什麼,目光一斂,面上現出一絲真心歡喜,歎道:「施主果然非一般的人,看來繼蜀山的凰師妹過後,世上又多了一個年輕的雷劫高手了。」
那男子微微一笑,看著這位故人,凝視片刻,又回頭看了一眼變得面目全非廢墟一樣的靜念禪院,歎了口氣,微微低頭道:「淨塵兄見笑了,這些日子為了我,不但讓貴寺上下勞心,還毀壞了貴寺的聖地,在下實在於心不安。」
淨塵笑了笑,還沒說什麼,便見淨空大師兄搖了搖頭,淡淡道:「我佛慈悲,能救人一命,區區一座靜念禪院,又算的了什麼,施主若有心。」他一指天邊那崩裂的大佛,目光悲慼,低聲歎息道:「如今我寺正面臨一場前所未有的災難,貧僧希望施主能助我等一臂之力,共度難關,此恩情我寺上下他日必不敢忘。」
這名讓兩位梵音寺二代弟子驚歎不已的男子,自然不是別人,而是先前觀湖而悟道,只用了一天一夜便走進了靜念禪院的林辰了,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這些日子以來他渡過的是多麼可怕的難關,重要的是他終究堅持了下來。
此時此刻,沐浴在後山這處風雨裡,深深呼吸著這久違的人世氣息,感受著那脫胎換骨、涅槃新生一般的微妙感覺,誰也不知道,這個男子心中卻還有一絲隱隱失落的感覺,又不知如何形容,在他從入定中睜開眼的那一刻,他分明看到了一個過往從不敢奢望更無法想像的世界——那一瞬間之中,好似人身內的濁息瞬間被佛光全部淨化,他整個人都飄然有若一根鴻毛,只要徐徐清風輕拂,便欲挾罡風歸去,回到那浩渺彌遠的蒼穹之中——雖然那樣的神哉感覺只出現過一瞬,但他卻實實在在感受得到那般難以言喻和無法捉摸的妙境,林辰隱約明白了一些什麼,一時竟是癡了。
多年前,那個法號伽羅的一代佛宗大德靈慧禪師,他在雨中走過梵音寺四百八十寺,飄然下了羅浮,開始了他一生坎坷而精彩的路途,他一生致力於收集天下佛道兩家的功訣,以求參破佛道之間的屏障,走出前人未走之路,他走過千山萬水,於西方天妙真山聽禪觀雨頓悟雄辯八方,於極北苦寒荒原隻身一人滅了魔宗而歸,他於崑崙觀天神之書半卷道藏而明道,他於蜀山劍閣觀劍一夜知劍心……他是了不起的人物,他曾是行走在佛光中世間不二的佛子,他對自己的天賦何其自信,然而就在他欲邁出那一步的時候……最後他失敗了,他倒在那道天人之隔面前,一夜白髮,哀如心死,從此絕跡紅塵。
曾經以為自己能夠另闢蹊徑,超凡入聖,沒想到頭來,不過是癡心妄想大夢一場,那種痛苦遠勝於任何的苦楚,因為它的代價是不可再來的一生時光,林辰比誰都要瞭解那位老禪師。
可誰又想到,許多年後繼承了那位從佛入魔的老僧一身衣缽的他,因緣際會而看到那一道門檻,雖然只有短短的一瞬,雖然只有一眼,但對腦海中仍殘存著靈慧大師留下的意識碎片的自己來說,那個境界於他的誘惑遠勝過世間別的任何事物,縱然以他如今的修行道行,心志之堅,也差點忍不住那種澎湃貪婪的渴求,臉上的神情變幻莫停,他是世間第一個或許也是唯一一個佛道相通的人,他不知道自己從入定中收功醒來的那一剎,到底是天賜良機,還是自己無意間觸及到什麼天機,讓他窺探到那個遠遠不是如今的他所能接觸的境界——那是傳說中道之羽化,還是佛的涅槃?
用他的感覺來說,更似前者,或許二者都有。
林辰閉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氣,等他再次睜開眼的時候,目光已恢復了一片平靜淡然,但他心中不得不感慨乃至深深歎服的是,那位老禪師之天才絕艷、功參造化,實無愧於當年世間對他評價,原來老禪師一直所追求癡執的事,並非大道飄渺,無稽之談,而是真的可以走出那條前人未知之路來,而自己現在,正走在那條路上,林辰不知這條路走下去,最終等待他的是什麼,但他已經不能回頭了,只能繼續走下去,心懷敬畏走下去。
林辰心中思緒萬千,卻也沒有忘記眼下梵音寺的情況,他醒來過後,第一時間便感受到那一股恐怖到極點的熟悉氣息,也第一時間便清楚梵音寺所面對的是何人,聽到面前這位梵音寺的大師兄的話,林辰臉色一正,認真道:「大師哪裡話,在下雖非梵音寺的人,但身受梵音寺大恩,絕不敢忘,貴寺有難,在下定當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淨空深深看了他一眼,林辰坦然相對,淨空點了點頭,道:「事不宜遲,淨塵,你且先去安頓寺裡,我跟林施主先行一步。」
淨塵沒有多說什麼,只默頌一聲佛號,金光流轉,馭著青蓮法寶,逕自而去。
「林施主,請。」淨空雙手合十,向林辰說了一聲,人便消失在原地上,林辰怔了一下,這位淨空大師所施展的,赫然是一種類似道家縮地成寸的佛門妙法,只看這一手,便知這個梵音寺的大師兄一身道行深不可測。
羅浮山,大佛腳下,忽然蕩起了一陣金光蕩漾,現出了淨空的身影,只見得他默唸一聲經咒,腰間那個從不離身的黑色小茶壺忽有淡淡佛光閃現,淨空解下了繫著茶壺的帶子,那黑色小茶壺便懸在空中,光影搖曳,霍然變大,淨空一躍而上,盤膝而坐,這件奇異的法寶便載著他往大佛頭頂疾速升去。
就在這時,淨空忽有所感,側頭看去,卻見身旁正有一人御劍而飛,速度甚至比他還要快,仔細一看,這人不是林辰,又是誰?
淨空頓時為之心驚,他方纔所施展的佛門妙法,乃佛家中號稱世間第一遁法的心光遁法,心到身到,念到即至,速度之快,遠勝劍光,在玄門修真之中,也只有道家的靈光遁法,以及那縮地成寸的天地神通能比,而林辰竟在須彌之間便追上來他,而且無聲無息,連他一時也沒有察覺,這份修為,委實驚人,而且就他感覺而言,這男子所施展出來的道法,分明又不是那道門的靈光遁法,或者那縮地成寸,而是一種類似他佛門心光遁法的玄妙神通。
「施主好道法!」淨空不由得讚歎了一聲,以他的眼力閱歷,自能看出這是林辰所自創的神通,而他還不過只是一個剛剛渡過雷劫邁入人道的修士,這便更難能可貴了,要知道這樣超乎尋常,自在無礙的天地之力,可不是一般人說掌握就能掌握的。
林辰笑了笑,沒有說什麼,兩人御空直上,大佛頭頂,這幾乎到了人力所能出入青冥的高度,以兩人的道行來說,自然並非什麼難事,半晌過後,兩人已飛至這一尊佛容不復悲憫的大佛頭頂之上。
林辰第一眼便看到那座七重寶塔,以及梵音寺四位高僧大師的身影。
看到燃苦大師面色灰暗,血染僧袍的樣子,以及燃難,慧遠,智光三位大師同樣蒼白難看的面色,淨空一聲悲呼,連法寶也顧不及收回,便一躍落地,撲到幾位大師身前,林辰心中亦是大吃一驚,下意識的抬眼看向四周,卻沒有看到那個少年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