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明若好奇的目光從那幾人身上轉了一圈,便回到了身旁爺爺的身上,隨即發現張半仙臉色似乎不大對勁,老道臉龐之上,正浮現著幾分複雜神色,又有隱隱間有幾分說不出的悵然,正想說些什麼,卻見得張半仙已經神色如常,嘴角撇了撇,把衣袖往上一拉,在那堆殘破雜亂的桌椅中找到兩把尚自完好的木椅,拉到酒肆內另一邊一張鋪滿厚厚塵埃的桌子上,胡亂擦拭幾下,也不管木椅破舊,大咧咧地坐下,才抬頭看了那青袍男子一眼,施施然道:「都多大的人了,還裝什麼深沉。**)」
這句話落下,那青袍男子身旁的三人竟是齊齊一動,停止了手中的杯盞,其中另一個面目看上去甚是陰沉的男子更是目光陰森地盯著張半仙,冷冷道:「禍從口出,老人家一把年紀,還不知道慎言麼?」
張半仙卻是絲毫的不以為然,懶洋洋的聲音,再次從這昏暗的荒野小屋中響起:「這個世道啊,當真沒救了,什麼時候起,連妖魔鬼怪也敢大模大樣出現在光天化日之下了。」
「你!」那男子臉色一變,勃然大怒,正欲發作,忽聽一聲清脆的敲擊聲從身旁的酒杯上響起。
他怔了一下,抬眼向身旁之人望去,卻見的青袍男子眉宇間一片平和,但目光卻是深深地看著那個口不擇言的老道,心中沒由的一陣疑惑,也就按捺了下去。
「你還在四方雲遊,給人算命嗎?」
但見青袍男子微微一笑,聲音溫和平靜,似乎絲毫沒有把張半仙的話放在心上。
張半仙伸了伸胳膊,瞪著他沒好氣道:「不然你以為誰都跟你這般閒情逸致,跑到這荒山野嶺喝酒吟詩啊。」
青袍男子笑了笑,把手中杯酒淺嘗一口,目光掠過那個與老人一同進來的少女,落到她手中那個破舊竹幡的潦草字跡之上,沉吟了片刻,淡淡笑道:「好一個浮生若夢,為歡幾何,你說這世間事,除了生死,哪一件不是閒事?」
說著,他輕輕搖頭,微微歎道:「半仙半閒,偷的浮生半日閒,能如你這般逍遙的自在,倒也不枉一生了。」
張半仙默默地看著他,半晌沒有說話。
明若立在門邊那裡,看著爺爺,又看了看那青袍男子,心中一陣疑惑,打從小起,她便一直跟在張半仙身旁,卻從來不知道爺爺竟然還會認識一個如此氣度不凡的人物,心中暗暗想著,便要走上前去,沒想腿邊衣角一緊,卻是被身旁的大黑狗緊緊地咬著,看牠那樣子,正死死地盯著那一桌之人,連平素捕獵山間鳥獸時低低的嘶吼聲也沒有發出絲毫,獸瞳中儘是驚恐畏懼之色,但儘管如此,卻見得它忽然低低上前幾步,緊緊擋在自己的身前,巨大的身軀慢慢往下伏低了一些,兩隻前爪錯落分開,便如深山中飢餓掠食的凶狠野獸那般。
那輕輕發顫的獸影看上去,竟有幾分說不出的沉默和堅忍。
明若心中沒由一陣悸動,這只因厲鬼精魂而開了靈識通曉人性的黑狗,跟隨她爺孫倆數年,從來沒看過牠出現過如此凝重的舉動,心下不禁有幾分擔憂,再看那個青袍男子,短短時刻間,不知怎的竟然下意識地對他產生了幾分畏懼之意,便是多看他一眼,心中便沒來由的一陣心驚害怕。
青袍男子倒是似乎對大黑狗產生幾分好奇,對前面那個帶著輕紗面罩的女子笑道:「青鸞,你見識淵博,涉獵甚廣,看看這狗,明明是世間尋常走獸,居然帶著一絲純粹的天雷氣息,實在怪異無比,難不成這年頭,連狗也會渡雷劫不成?」
女子微微側目,那雙明淨幽清的眼眸,透過輕紗,淡淡看了黑狗一眼,沉默片刻後,終究搖頭道:「天地造化,無奇不有。」
她輕柔的聲音,帶著幾分的飄忽,迴盪在這荒野小店之中,一瞬間彷彿連燭光也黯淡了幾分,顯得越加的清幽。
這時,只聽張半仙哼了一聲,那慵懶的聲音再度響起,帶著幾分悠然,道:「大驚小怪,不過老夫養的一畜生罷,丫頭,還站在那幹嘛,走了一天你也不累啊。」
只是那語氣間,卻是無比的得瑟得意。
「來了。」明若應了一聲,可看到爺爺那神色,卻是有些啞然失笑,但見張半仙眉飛色舞,鼻子朝天,「老夫家的狗就是不一樣」這幾個字就差沒寫到臉上,她搖了搖頭,摸了摸大黑的頭,走上前去,從懷裡取出手帕,把桌椅仔細擦拭乾淨,輕輕坐落。
大黑狗見狀,低低嘶吼了一聲,急急跟了上去,伏在她的腳邊,一雙獸眸,仍是小心翼翼地看著那一桌人。
張半仙正大感臉上有光,此刻看向這黑狗目光彷彿也順眼起來,笑罵一聲,自顧道:「這畜生倒是沒白養,以後有牠看門護宅,我也放心多了。」
似乎看不得老道這得意洋洋的模樣,只聽那叫青鸞的女子冷哼了一聲,對青袍男子道:「羅陽裡到處都是玄門中人,我放心不下瑤兒,先行一步了。」
說著,還沒見她有所動作,身影便如鬼魅一般消失在杳杳冥冥之中,彷彿被黑暗吞沒了一樣。
這時,原來坐在青鸞身旁的那個女子,忽的幽幽一歎,向青袍男子輕聲笑道:「七妹跟公主感情深厚,當真好生讓人羨慕呢。」
那聲音,聽上去竟是千嬌百媚,動人心魄。
青袍男子淡淡而笑,道:「這些年我東奔西走,多虧青鸞和大家照顧瑤兒了。」
女子靜靜地看著他,欲言又止,終究沒有說話。
看的他們相談自若,張半仙肚子又是一陣咕嚕,終於忍不住道:「我說天下這麼大,我們還能在這兒相遇,便是緣分啊,所謂獨樂不如眾樂,我看你們也吃不了那麼多東西……」
青袍男子怔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麼,目光些許迷離,隨即笑道:「這句話,當年你似乎也是這般跟我說道,不過我倒是記得最後客棧把你的酒飯錢算到我頭上了。」
張半仙老臉一紅,清咳了一聲,道:「幾十年前的事,哪裡記得那麼清楚,對了,我那還不是沒收你卦錢麼?」
青袍男子淡然笑著,抬頭看著張半仙,但見眼前這位故人滿頭白髮,風塵僕僕,一身滄桑,與當年相比,更加的蒼老了,忽然一陣茫然。
微風從窗外吹來,老道鬢邊白髮輕輕飄動著,彷彿也在述說著光陰無情,人間滄桑。
「浮生若夢……」
他心中忽的有些莫名感觸,終於化作輕輕一歎,示意女子把桌上的菜餚美酒分了一半過去。
張半仙眉開眼笑的,也不管身旁孫女的嗔怪,自顧埋頭吃了起來。
藉著昏暗的燭光,明若才看清眼前這個女子的真容,但見她肌膚若雪,眉目如畫,身著淡紅色雲裳,竟是美艷無方,光是看著她,時間稍長,心間竟忍不住微微一熱,有種昏昏入睡的感覺。
「汪!汪!」
就在這時,手心忽然一陣毛茸茸的感覺傳來,卻是大黑狗把頭蹭了過來,低低叫喚了幾聲。
她臉頰微微一紅,清醒過來,一雙明亮眼眸眨了眨,從袖子間拿出一串包裹好的葫蘆蜜餞,遞到女子身前,仰頭甜甜道:「謝謝姐姐了,姐姐也嘗嘗這個,這是人家最喜愛的。」
聲音清脆甜美,便是青袍男子身旁的那個面目陰沉之人,也不禁側目了一下。
女子倒是怔了一下,接過那串葫蘆蜜餞,又看了看眼前這個明媚清秀的小小少女,臉上忽的露出驚心動魄的笑顏,眼中也出現了幾分愛憐神色,輕輕撫摸了一下她的頭,笑道:「小妹妹真乖,姐姐該怎麼叫你?」
明若淺淺一笑,露出兩個小酒窩,笑靨如花:「明若,宛若日月,有個很好心的哥哥說過,人家的名字很好聽呢。」
女子似乎更是歡喜,口中默念了幾聲,笑道:「姐姐叫做幽嬋,咱們一明一幽,看來還真是幾分緣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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