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指東打西
喬峰本來與方臘所差無幾,這一場下來也是略感吃力,心知龐莫雲不在自己之下,況且自己在旁略陣,便也不怕他吃虧,朗聲道:「好,賢弟小心。」
呂師囊見龐莫雲神光內斂,上場時步法天成,宛然一派武學宗匠之勢,心道:適才一場比武,且輸了一陣,這次不能再有所差池,我且接了這一場,速戰速決,不讓喬峰有調息的機會。當下一聲沉喝:「請教了」,默默運起乾坤大挪移神功,緩步上場。
龐莫雲見呂師囊緩緩走上前來,第一步時臉色先是左邊紅右邊青,待到走至第三步時,臉色忽青忽紅,心中暗笑,也不知這魔尼教是怎麼了,竟練個能使臉兒變色的功夫,方臘是五顏六色,他則是紅青二色,真是有意思。
龐莫雲回頭看了看司空玉,見她一臉關切,便微微一笑,示意她不必耽心。轉過來再看向呂師囊時,見他面上已恢復了正常顏色。原來這呂師囊練的卻是「聖火心法:乾坤大挪移」,此功法練共有七層,是運勁用力的一項極巧妙法門,根本的道理,在於發揮每人本身所蓄有的潛力,每人體內潛力原極龐大,只是平時使不出來,每逢火災等等緊急關頭,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者往往能負千斤,便是這個道理。乾坤大挪移的運法,乃在顛倒一剛一柔、一陰一陽的乾坤二氣,臉上現出青色紅色,便是體內血液沉降、真氣變換之象。練至第五層時,全身都能忽紅忽青,但到第六層時,陰陽二氣就能轉換於不知不覺之間,外形上便半點也看不出來了。練到第七層時全身精神力氣無不指揮如意,欲發即發,欲收即收,一切全憑心意。而此時呂師囊只練到第四層和第五層之間,還未到至高境界,所以先提氣運功,讓人有跡可尋。
龐莫雲卻不識此功法,當下也不敢大意,腳下一飄,凌波微步如行雲流水般遊走起來,幻起一片殘影,卻並不急於進招,他近來所得所悟,武功實臻化境,已毋需一招一式拆解,只消窺準對手弱點,便可一舉奏功。
呂師囊心下凜然,腳下雖不邁動,卻不斷變換身形,自己雖然精於乾坤大挪移,但這門武功在運用上,實則和太極拳有些相通之處,都是後發制人,四兩撥千斤。所以看到對方使出的步法,踏著伏羲六十四卦的方位,每一步都是匪夷所思。實無把握後發先至,克敵制勝。
兩人一個矯若盤龍,一個如幻似霧,盞茶工夫尚未交上一招,丐幫中弟子武功較低的人只覺龐莫雲走的步子讓人眼花迷亂,卻看不透精妙所在,不免興致大減,而喬峰等人及那些武功高的則無不凜然心驚,但見龐莫雲步法奇詭,讓人捉摸不透,尋其暇隙,只消避得稍遲剎那,便難當他雷霆一擊,眾人見他技精如斯,無不暗自揣摩,各有所悟。
呂師囊也連變身形,他精研聖火令上武功多年,實已到了化神返虛,若有若無之境,只略略掉換身形,便防範得天衣無縫,動作雖小,卻處於守勢,所耗心智實較龐莫雲為大,不禁著急,暗思破解龐莫雲步法之招。
龐莫雲忽爾厲嘯一聲,如虎嘯林岡,震得遠處樹葉籟籟而落。呂師囊不甘示弱,也撮口清嘯,兩股嘯聲於空中激盪。眾人彷彿置身海邊,觀看那如山湧蕩的海嘯,功力弱的已感頭暈心跳,忙撕下衣襟塞住耳朵。兩人口中嘯聲不斷,空中直如驚濤駭浪,洶湧澎湃,兩股嘯聲雜合一處,亦不分勝負。
卻見呂師囊突然閉上雙眼,身子忽地東搖西晃,渾如醉酒一般,手上卻是一招「醉裡乾坤」攻向龐莫雲,只是出招更是雜亂無章,每一式均大出眾人意表。一時間指東打西,詭異莫測。
龐莫雲不禁在心中對呂師囊起了敬佩之意,竟想到這一招來破自己的凌波微步。當下運起冰火太極真氣,雙手兩邊一拂,一式如封似閉,守得滴水不露,兩人竟在頃刻之間變換了角色,攻變為守,守變為攻。
兩人鬥得正酣。只聽一聲蕭起,初似激泉濺石,隨之響聲加大,似高山流水,滔滔洩洩,令入神清氣爽,心嚮往焉。一時間宅院之內外眾人如身臨瀑布之前,噴珠濺玉,流水轟鳴,森寒的水氣撲面而來,又如置身江河之畔,觀望逝水流波。
蕭音忽轉清越激昂,冷冷然使人有御風而行,絕塵出世之感。又如置身絕峰之顛,足踏流雲,手接星辰,忽爾隕落,天風蕩蕩,令人不知身為何物,發招之間功力欲斷不續。呂師囊身在蕭音衝擊之中,幻感尤甚,他雖心智堅韌,出招之間也不免滯澀。
龐莫雲卻無一點異樣之感,只覺舉手出招之際無往而不利。原來他與司空玉和公孫小怡三人,早就在音律與武功相配合上切磋,更加以黃裳的移魂**改良,威力早就比那日在巨石大陣之時倍增,此時吹奏起來自是不可同日而語。
呂師囊本是天縱奇材,知道這蕭聲古怪,忙嘬唇高歌:「焚我殘軀,熊熊聖火。生亦何歡,死亦何苦?為善除惡,惟光明故,喜樂悲愁,皆歸塵上。憐我世人,憂患實多,憐我世人,憂患實多.」曲調雖離傷卻透著清越,肅然又摻雜淒厲,剛一唱起便把司空玉那誘人無為的蕭音沖淡十之七八分。悲涼的歌聲與蕭聲相纏而擾,聲音漸高,慢慢竟如金鼓齊鳴、萬馬奔騰一般,歌聲音質雖高,始終掩沒不了簫聲,雙聲雜作,音調變得怪異之極。呂師囊的一曲悲歌,猶似巫峽猿啼、子夜鬼哭,司空玉的玉簫恰如昆崗鳳鳴,深閨私語。一個極盡慘厲淒切,一個卻是柔媚宛轉。此高彼低,彼進此退,互不相下。卻聽呂師囊突變商調,音轉低沉,眾人只覺耳中似有千萬人同時吟唱這悲苦之歌,漸漸竟有身陷悲苦之火一般,看呂師囊卻如佛如陀,一臉慈悲,顯憐我世人之意,茫茫間覺得身處內憂外患的大宋中只有眼前高歌之人才是真正的救世之主。而司空玉聽他高歌,胸腹之間漸存鬱結之氣,一口鮮血湧了上來,蕭音竟無以為續。
龐莫雲眼觀六路,見狀心中一急,忙雙手抱了太極,左手火屬真氣,右手寒冰真氣,和著蕭音,一式太極推手,綿綿不絕,纏絲之勁,冰火同源,罩向呂師囊,待感氣勁接實,北溟神功突發,卻不想吸不來半絲內力,一身真氣吸力全然落空,他從來沒有想過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突地出現此殊況,說不出的難受,心中空空蕩蕩,全身大穴各處都有吸力反噬,須臾之內半個身子竟不能動彈。
原來龐莫雲使出太極拳來,呂師囊見其拳法,綿裡藏針,似慢實快,每一式用來都圓轉無痕,沒有著力之點。便知自己想不出什麼招來破解,於是用起乾坤大挪移的無上心法,雙手抵向龐莫雲,卻無意中把龐莫雲內勁中透著的無上吸力盡數扭轉乾坤,施向自已。呂師囊一招得手,順勢而上,一雙肉掌轟上龐莫雲前胸。
龐莫雲正半個身子動彈不得,眼見雙掌襲來,卻躲避不得。只覺得一股大力猛然撲來,饒是他內功幾近通神,也是立即噴出一口鮮血,身子如斷線的風箏般向後飛出,隨之跌進了一個軟玉溫香的懷抱之中。
幾乎是剛剛入懷,龐莫雲便又一口鮮血噴出,胸腹間立即大為舒暢,冰火太極真氣也立即流轉起來,輕柔地舒緩著體內受創的經脈,一個周天下來,體內真氣便已經自然充盈,被呂師囊擊出的內傷便已經好了七七八八。
內傷即去,週身的感覺便自回歸自身,他只覺得觸手溫軟豐盈,下意識地用手捏了幾下,只覺彈性驚人,而且滑膩膩的手感極為舒服。
「龐大哥,你怎麼啦?」
「龐大哥……」
迷迷糊糊之中,一陣焦急的呼喊聲傳入他的耳中,立即將他的神智喚醒,幾乎就在神智清醒的那一刻,他立即判斷出了手下抓著的是什麼東西了,不由心中一驚,連忙挺身站起,眼睛掃處,司空玉和公孫小怡均在自己的身邊,神色焦急,滿臉憂色。只見司空玉胸前一片血漬,臉上一抹羞紅,眼波嬌艷欲滴,又羞又急地望著他。
龐莫雲默運真氣,已覺無礙,便向司空玉輕輕一笑,柔聲道:「沒事,受了一掌而已!」轉頭向場上看去,見喬峰和那個長相極是普通的漢子正在對陣。這人正是明教光明左使呂助,在明教中以他武功最好,原來這明教乃是從波斯傳入,傳教伊始,光明左右二使俱都是波斯總壇派來的特使,左使專門教習摩尼教教眾之武功,右使則專門教習摩尼教教眾之教義,所以左使之位其實相當於執掌聖火之令,後來明教在中土扎根,日異興旺,波斯總教反而沒有中土興盛,所以自第一界光明左右使後再沒有派人來過中土,明教便從本教教眾中推選武功最高的兩人擔任,而歷屆光明左使都有權力修習聖火心法,這呂助更是天縱奇才,只用了四十年就練到了乾坤大挪移的第六重。
龐莫雲見他二人對陣,兩邊氣勢不斷凝重,二人雖不曾動手,頭上卻都有霧氣瀰散,顯是俱都將功力提至極限了。只見呂助腳下青石竟漸漸隆起,而喬峰雙足卻緩緩陷入青石表面,原來這乾坤大挪移練至六層以上,運功之時,非但不向外揮發,反而向內收斂,有點類似北溟神功,只是不能引為已用,而是要把吸來的功力積蓄起來,再運用技法施放出去。喬峰被對方氣機牽動,一身勁氣罩向全身,不由把青石踏得如豆腐一般,已是陷入三寸有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