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林則徐的留書
「各鄉村廟會,力行保甲,選忠勇可靠之人為甲長,英夷若深入內陸,則斷其飲水,絕其飯食,人人持刀痛殺。粵海漁業人家,半民半匪,驍勇異常,應以銀兩雇之為勇。」
「劍功,你看如何?」署理兩廣總督,廣東巡撫怡良將林則徐臨走前留下的一封書信交給楚劍功看。
這封信,主要是林則徐對廣東防務的一些建議:行保甲,雇勇營。
林則徐在信裡回顧了廣東雇勇的歷史。
嘉慶年間,廣東水師不足持,海匪成災,廣東官府便幕匪為勇,以匪治匪,保得粵海一片清淨。雖未能靖盜,但民之為盜者,卻少了許多。
楚劍功心底是清楚的,所謂雇勇減少匪患,並非是剿滅了海匪,而是原來的海匪變成了雇勇。這些海匪,也不是傳統意義上的海盜,而是居住在偏僻靠海的地方,在岸上打劫,官兵來剿,便避到大海之上。
靠這些人組成雇勇,在即將到來的對英軍的戰爭中,有什麼用呢?
在上次英軍停泊在廣東外海的時候,便是這些海匪,或曰漁業人家,給英軍送糧送水,全無落腳之地的英軍才堅持了那麼久。
倒不能說這些海匪是天生的漢奸,而是當時的人全無國家觀念,朝廷對這些最底層的人來說,只是一個遙遠的影子。
相對而言,「買賣公平」的英軍,比動則剿撫的朝廷還要更容易溝通一些吧。浙東也是一樣,英軍是靠向當地民眾購買來補充食物的。
楚劍功把上述想法和怡良說了,怡良本來就心知肚明,只是不忍逆了林則徐的意,才和楚劍功商量一下。他也不多廢話,便把話題轉向保甲。
保甲之道,古已有之,大致以一村或幾個相近的村為單位,戶戶聯保,保甲長由當地宗社頭領擔當,主要為防備盜匪之用。亂世之時,村民也常常力行保甲,結團自衛。
如果官府給這些保甲銀錢兵器,給予支持,便是團練,官府不行徵調,而團練主要配合官軍,不為游擊盜匪提供飲食補充,藉以保衛鄉里。
官府對團練的動員,則主要通過社學來完成。社學,往往由當地有功名的士人主持,以詩會、筆會、書院的形式,連接散佈各村的教書先生,秀才,鄉紳等等,一旦有事,便傳檄鄉里,各鄉團練,共同進退。
廣東民風彪悍,團練處處可見,清廷想利用這種力量,倒也是人之常情。
但團練在即將到來的戰爭中有什麼用呢?
英軍上不了岸,自不必說,如果英軍上了岸,團練真的能起到「使匪類飲食斷絕,四面受敵,惶惶不可終日」的境地嗎?
不可能的。
團練並非游擊武裝,它必須立足於村舍,拒敵與村外。
但近代以來,隨著火槍火炮的普及,已經不存在西方軍隊打不開的村寨。
即使團練裝備了喝西方一樣的火槍火炮(這是不可能的),組織和訓練上的差距,團練也不可能抗拒西方軍隊入侵。
而那種鄉村連鎖,村村互通,敵到甲村,全村已經轉移到乙村,甚至全村撤退到山裡,堅壁清野,絕不與敵共存的人民游擊戰,必須依靠全局性的強大組織,這種組織,不是清政府所能代替的。
但這些話怎麼和怡良說得清呢?楚劍功只好說道:「院台不如先讓廣東各村,健全保甲,將各村各鄉有用之人,列名在冊,一旦事起,便可依著名冊召集。」
「正是如此,」怡良撫掌贊同。
從巡撫衙門退了出來,楚劍功便去李氏船行公館找李穎修,說了今日的事情。
「他要保甲,便由他去吧。」李穎修和楚劍功倒是一般想法。
「那是自然,我只是由保甲,想到了另外一個問題。」
「什麼?」
「動員。民眾的動員,物資的動員,等等。」
「這是個大問題。我們現在能調動的力量,只有朱雀軍。廣東富庶,無論人力,財力,在民間都極為豐富,可惜不得其用。官府……」
「官府先不要管他,我和你現在已是官身,自有機會上下其手。關鍵是民間。」
「動員民間,無非兩條路,一是學社,二是會黨。」
「不要找會黨。」楚劍功厭惡的說。
「你看你看,」李穎修嘲弄的指著楚劍功,「你這『歷史偏見綜合症』又發作了吧。會黨不堪大用,但並不是不可利用,不能改造。」
「利用,我有啊,漕幫、排幫,揚子幫,改造我也有想法,慢慢滲透,用這些幫派中的人物,組一個船務公司。不過現在還沒有太具體的思路。」
「用漕幫組船務公司?到底是我們滲透他們,還是他們滲透我們?這種百年老行當,盤根錯節,和他們攪在一處,過不了多久,朱雀軍分舵就建起來了,清兵綠營裡,天地會背景的小團體還少嗎?」
「你也知道啊,還叫我找會黨。天地會、紅錢會,哪一個是省油的燈。」
「會黨不行,那學社呢?都是讀書人哪。如果令尊還在世,說不定可以大有作為。」李穎修指的,是楚劍功在這個世界上的父親,在武昌開學館的老夫子。
「社學,在表面安穩的世道上,總是站在既有秩序一邊的,夫子士人,不足用。」
「所以,我們只有另起爐灶。」
可是怎麼另起爐灶呢?戰爭之偉力最深厚的根源,存在於民眾之中。但不是隨便在田里抓個老農,便有戰爭之偉力的。
「你說,我們派些人到各鄉間廟宇學狐狸叫怎麼樣?大楚興,劍功王,挺合適。」李穎修故作正緊。
「行啊,這樣吧,不如你去雕個獨眼石人,放到珠江底。」
兩人尋思良久。
「不如均田免糧吧。」
「朱雀飛來不納糧怎麼樣?對呀,十八子,掌神器,不就是你李道台嗎?」
不管是裝神弄鬼,還是劫富濟貧,都要有當時社會形勢的配合,在清朝這種表面承平,一潭死水的局面下,孟浪行事只會暴露自己。
組織啊組織,你在哪裡?這是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