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在那裡的孫守廉說出「下官不甘心」之後,又是磕頭下去,王通卻是眉頭一挑,人心不知足。
在邊鎮中得罪了主將,還是得罪了遼鎮總兵李成梁這樣的大傳,本來要身敗名裂、家破人亡的下場,王通大包大攬的說在關內還給他個分守參將的位置,而且說了榮華富貴不失,以王通如今的身份,孫守廉來到關內之後,搞不好能有更好的前程。
不過這孫守廉居然說出這句話,那顯然是對王通的安排不滿意,王通神色淡淡,開口說道:
「孫大人和本侯也是有交情的,怎麼不甘心,說來聽聽。
這孫守廉身為參將,在遼鎮自己的守城處也是一呼百諾的大人物,在王通面前,這頭磕的也是不值錢了,當下又是磕頭說道:
「侯爺方纔那番話,小人真是感激涕零,萬死不能回報,可小人生在關外,長在關外,家中族中,那麼多人都在關外,就因為小人和侯爺這邊親近,身家富貴的罪名要舉族搬遷,這麼多人離開祖宗家鄉,小人如何能甘心!?」
遼鎮大多是關內各省的百姓過去,去了那邊,身在異鄉,就格外看重本鄉本土本族的關係,大家都是聚居在一起,互通聲氣,時間久了,也就壯大起來。
遼鎮的軍將大多是本地豪族大戶的人出身,李成梁就是鐵嶺的大戶人家,這些人一旦富貴庇護本族和親眷,族裔膨脹的更快,往往一城一地,都是一族之人,這也是遼鎮軍兵戰鬥力強的原因之一,大家本鄉本土,又有血緣關係,作戰起來彼此幫扶,自然有凝聚力。
孫守廉族中也是同樣的情況,且不提他家是遼鎮的大族,他的妻子家裡也是如此,都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關係,要真是遷徙到關內,那就是干戶人家甚至更多人的搬遷,這個實在是耗費麻煩。
而且在遼鎮那麼久,已經將那裡當成了故鄉,漢人最重鄉土,這麼離開,實在是不願意,在那邊是豪門大戶,說一不二,到了關內陌生地方,還要從頭開始,這個肯定會有這樣那樣的困難。
這些因素考慮起來,的確是讓孫守廉不甘心,但不甘心的是孫守廉,王通卻有些不喜,好心幫忙,這孫守廉居然還挑剔起來,真是不知道好歹。
身居高位之人,在這等私下場合沒必要掩飾自己的喜怒,王通的神色已經是陰了下來,孫守廉膝行幾步,上前磕頭說道:
「侯爺,侯爺如今位高權重,又得陛下的恩寵,可以說是大明的頂尖人物,但侯爺身居高位,總不能事事親力親為,也需要鷹犬爪牙,小人就願意為大人做牛做馬,隨意驅策,生死不論。」
「本侯下面使喚的人不少,孫大人倒是不必太過自謙。」
王通冷冷說了一句,他也的確不需要孫守廉投靠過來,孫守廉似乎沒聽出王通話語中的譏刺之意,又是說道:
「遼鎮那邊李成梁一家子和馬林他們,對侯爺的敵意就算小人不說侯爺也是知道,這遼鎮是天下第一大軍鎮,如今這李成梁又是天下軍將中資歷最深地位最高的大將,這樣的勢力對侯爺如此敵視,侯爺難道就不擔心嗎?」
孫守廉已經是不管不顧的自稱「小人」了,他這番話說的倒是實在,遼鎮武將集團的敵視,王通的確是要防備,畢竟李家在遼鎮經營多年,在朝中也是有乾絲萬縷的關係,不說別的,王通率軍出征歸化,朝野罵聲一片,李成梁率軍征伐多倫,事前事後都是讚譽不斷,這個就說明問題了。
看到王通陷入沉思,孫守廉又是說道:
「侯爺,遼鎮在京師之側,就和有一窩老虎趴在那邊一樣啊,侯爺難道睡覺就睡的安生,如果讓小人在遼鎮呆著,不敢說能做別的,為侯爺在那裡通風報信,做些事情,也讓侯爺放心啊!」
王通聽到這裡,卻沒有出聲,只是伸手拿起了桌子上的茶杯,不顧茶水已經冷掉,放在嘴邊抿了一口,沉吟了好久才出聲說道:
「孫大人你是朝廷的參將,怎麼能勞動你為本侯做事呢!」
這話說出,孫守廉臉上頓時露出狂喜的神色,直起身重重磕下頭去,砰砰作響,開口誠摯無比的說道:
「侯爺在上,今後孫守廉就是侯爺的家中奴僕,侯爺指向東,孫守廉決不敢向西,為侯爺做牛做馬,萬死不辭。」
王通也不攔阻客氣,看著他在那裡磕頭不止,等孫守廉做完了禮,王通才笑著說道:
「孫大人的三個兒子年紀都不大,窩在遼鎮也長不了什麼見識,不如送到天津衛來,在軍中歷練兩年也好學學本事。」
這就是要質子了,孫守廉倒沒什麼不願意的,不過王通說的這個數字卻讓他一愣,抬起頭說道:
「侯爺是不是記錯了,小人這邊只有兩個兒子?」
「天津衛第六大街住著那戶,孫大人每年來不都要盤桓幾日嗎?」
這話說出,孫守廉渾身都是發冷,也不敢多說一個字,連忙磕頭下去,天津衛那個,卻是孫守廉養的外宅,他每年都來天津衛幾個月,自然要準備個伺候人,據說這個還是在京師一家出名院子贖身的,也算是有福氣,居然給孫守廉生了個兒子,今後這輩子是不愁了,不過這孩子也就是三歲不到,能學個什麼。
王通點出來的意思也明白的很,孫守廉心中戰慄,自然領會到了,王通將手中的茶碗放在桌上,沉吟了下,開口說道:
「鄰近年關,現在遼鎮那邊一切都還如常,該走動的你也要走動,我這邊就不留你了,不過年關路上也是難走,我這邊給你安排幾個人,都還算伶俐,你用起來也是方便。」
路上難走那是對尋常百姓,對孫守廉這樣的人物怎麼會難走,王通安排幾個人,那就是在孫守廉這邊安排幾個眼線,也算是在遼鎮那裡紮下幾根釘子,孫守廉自然不會拒絕,也容不得他拒絕。
「侯爺」」
「不必擔心什麼,你安穩在你的位置上坐著,別人動不了你。」
王通說的輕鬆,可孫守廉惶恐了許久的心卻在這句之後一下子平靜了下來,在地上磕了個頭,開口說道:
「不知道侯爺還有什麼吩咐?」
這句話就是實實在在將王通當作主家來看了,王通沉吟了下,開口說道:
「遼鎮的消息本侯要多知道些,你知道的都要報過來,你不知道但是能知道的,也要報過來,且記得你方才說過的話,今後要是有什麼別的心思,那可就是滔天大禍了。
雖說身在高位之人說話都遮掩含蓄,但王通說的頗為赤裸直接,對這樣的武夫也不必客氣太多,孫守廉聽到之後又是磕頭在地。
孫守廉這邊在王通這裡得了消息之後,也就是停留了一天,就踏上了回返遼鎮的歸程,對於京師各方來講,一個參將的去留實在是無關緊要,算不得什麼。
鄰近年關,和王通關係緊密的一干人都過來奉承巴結,這也是正常,王大人如今的身份地位也該有這樣的人過來奉承了,孫守廉離開的時候,身邊多了幾個生面孔的隨從,這個也沒什麼人理會,算不得什麼大事。
孫守廉離開,朝會之後,王通就去了錦衣衛衙門,在值房中把日常的公務做完,卻對在屋中的楊思塵說道:
「安排下經歷司,調關於遼鎮的呈報過來看看。」
楊思塵在外都被人看作王通的謀主,實際上他自認是師爺的身份,王通在朝堂上說的話,他也是知道,聽到王通的這個安排,連忙抱拳說道:
「大人,若是想要裁撤邊鎮,先動遼鎮,未免有些不妥,遼鎮那邊韃虜大敵仍在啊!」
王通笑著搖搖頭,開口說道:
「還說不到那麼遠,只是調來看看罷了。」
孫守廉的事情,王通並沒有告訴楊思塵,楊思塵聽到這個連忙躬身去安排了。
如今王通在錦衣衛衙門中要做什麼沒有任何阻礙,各司各衙門都是全力的奉承照做,不敢有一絲的懈怠,何況這邊又是在經歷司調文檔,經歷司百戶侯真已經被王通點名,明年出了正月就要提拔他做個千戶,統管經歷司,這做事的勁頭就更高了幾分。
中午下的命令,也就是剛過了午飯的時間,就有一干差役捧著關於遼鎮的文檔過來了,文檔當真是不少,十五個大箱子在外面堆著,據說還有文卷在庫中。
這麼多一時間怎麼看得過來,王通皺著眉頭說道:
「日常公務往來的就不必了,有什麼不同的,最近的,拿來看看。」
侯真就在一旁伺候,聽到王通這麼問,連忙笑嘻嘻的應了,自去翻找起來,他知道遼鎮和王通之間的關係並不是那麼和氣,所以那些誇讚遼鎮,說遼鎮好的,侯真也就不去理睬。
「都堂,您看這份,是一月前剛網報過來的。」
侯真很快就找出來一份,笑著遞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