擅啟邊釁,這四個字不管放在什麼時候都是大帽子,且不說打的到底有理沒理,與外族開戰,是國家層面的事情,自然要慎之又慎。
平心而論,這位戶部員外郎上的這道奏疏倒和什麼文武之爭,以及王通擅權,還有前段時間京師那些狗皮倒灶的事情無關,僅僅是擔憂。
發自公心的這道奏疏在如今這個局面下,造成的影響力可是不小,最起碼那位戶部員外郎只不過就事說事,也不指望京中會有什麼關注,但他上了奏疏之後,先是他本音的尚書讓他過去一次細說,然後宮內又來了宦官詢問。
宮內和外朝對這個消息詳細瞭解之後,這才在朝會上提出來。
朝會中這樣的討論以往總是摻雜了太多政爭,對個人的攻擊比對這個事情本身還要多,但現在不同,大家都知道收斂。
「不過是商隊和盜匪之間的紛爭,千把兩銀子的進出,幾十條人命的死傷,然後是殺了教虜部落過千人,擄掠過千人和大批財貨回返,再然後走過萬人的大戰,死
傷幾千,現在歸化城那邊的消息還沒有過來,察哈爾也是草原大部,接下來要是再有大戰,恐怕歸化城那邊就應付不過來了,要是再有牽扯,搞不好會變成類似於征
伐俺答部的那種國戰,要是這航」
兵部尚書畢鏘字斟句酌的說道,他說到最後頓了下,沒有繼續,他們這些因為楊巍發動政爭上來的人,現在活的都是小心翼翼。
萬曆皇帝沒有動他們,留著他們平衡內廷和王通,但不代表他們就可以穩穩的在這個位置上,也不代表他們可以對王通進行什麼攻擊,可這件事,是兵部本職,而且又和王通相關,所以這言辭分寸不太好把握。
次輔王錫爵接過話來,開口說道:
「這幾年對草原上的征伐,大明雖然全勝,可畢竟是勞民傷財,而且兵事凶險,誰也沒有萬全的把握,歸化城的鄉勇團練這般肆無忌憚的行事,即便是這次僥倖避過,下次若是將大股的教虜招來,歸化城這樣的要地又不能隨意放棄,就只能走出動大軍相救,到時候又是一番國戰。」
王錫爵說到這裡頓了下,又是說道:
「臣的意思並不是征伐教虜不可行,只是為了歸化城那些利慾熏心商戶的微末小利,惹得朝廷出動大軍,這未免太過荒唐,也得不償失。」
萬曆皇帝坐在當中也是沉思,他第一次看到那員外郎的奏折實際上感覺很興奮,大明的鄉勇民壯都這麼能打,輕虜多殺些總是好事,不過什麼事情到了天下人這個高度,要考慮的就不僅僅是戰勝和痛快這點小事了。
萬曆皇帝從小受到的教育都是那些「不可窮兵默武「「和為貴」之類的說法,因為歷史上喜好興兵征伐的君主幾乎都沒什麼好下場,就算是取得一個個勝利,但國庫中的錢財消耗,以及人力的消耗,都會對統治造成動盪。
王錫爵的意思也差不多是如此,實際上這位內閣次輔已經說的頗為含蓄了,萬曆皇帝也能聽出這含蓄來,如果在沒有準備的情況下招惹來和教虜大部的國戰,那實在是江山社稷的麻煩。
但萬曆皇帝隱隱約約又覺得不太對,因為這天下在自己登基之後,似乎和從前有很大的不同了,有些從前的道理,放到現在也未必適用。
在那裡沉默了會,萬曆皇帝轉向一邊的王通,開口說道:
「王通,這件事,稱怎麼看?」
王通在歸化城生活了一段時間,那邊如今的制度都是他一手建立,他最有發言權,王通聽到這話之後出列施禮,沉聲說道:
「陛平,臣請先問幾個問題?」
萬曆皇帝那邊點頭,王通沉聲說道:
「今年年初到這次,京師這邊聽聞的此類消息有四次,報上來的鞋虜被殺傷丁口數字都是含糊不清,但總計應當走過了七千人,商隊護衛和歸化城傍子弟的死傷總計不過千,請問諸位大人,邊軍軍報,報捷報功的首級數目有多少?」
眾人彼此對視,這個數字可是衙門裡的要緊事,畢鏘正在心算,萬曆皇帝卻側頭問張誠道:
「張誠,是多少?」
「回萬歲爺的話,不算王大人幾次出塞大戰的斬首,近二十年北地斬首一共是六千三百二十。」
說完這個之後,朝會中安靜了一下,文臣們臉上都有了沉思的神色,卻不作聲了,萬曆皇帝也是沉吟了片刻,開口說道:
「王通,你繼續講!」
「諸位大人,草原上一共有幾個鞋虜大部,這些大部又能動員多少騎兵,而今年歸化城這邊不聲不響的就已經是斬首到了這個數字,其餘零敲中打,沒有稟報出來的就不必說了,諸位大人,王通想問,自從歸化城建立以來,那裡讓朝廷花費了多少糧餉,又出動了幾次官兵?」
問出這話來,大臣們都是默然,爭論議論到這個地步,內閣首輔申時行卻不好沉默,他上前開口說道:
「朝廷並不曾花費糧餉,那邊的駐軍也未曾動作。」
說完這句話之後,申時行自己都是搖頭,如此的廷辯,一切都被王通這邊牽著走,實在是彆扭之極,王通那邊又是說道:
「陛下,臣從歸化城回來時,對歸化城的情況瞭解的比較通透,不說各處莊園正在訓練的民壯團練,商隊的護衛就能有五千餘,這些都是以各軍的老卒作為骨幹,
裝備精良的武人隊伍,城外更有大明和草原各族依附過來的零散人丁,每次一號召,總有千餘景從,若是全部征發起來,五千餘也是有的。」
說到這裡,卻被萬曆皇帝出聲打斷,開口問道:
「各處的團練加起來會有多少人?」
「回陛下的話,各處農莊的團練農時耕作,閒時訓練,人數不會少於兩萬。」
「戰力如何?」
「各處團練不會次於邊軍兵卒。」
殿內有些騷動,萬曆皇帝點點頭,臉上很有些滿意的神色,朝臣們也都是彼此交換眼色,這麼說的話,可是一支不缺糧餉、近萬騎兵為核心的力量,以老卒作為骨幹,又有這麼多的勝利,想來戰鬥力是完全有保障的。
「王大人這麼講,豈不是說,歸化城周圍,等同於一處邊鎮?」
一名大臣忍不住出聲問道,王通笑著回答道:
「這位大人,大明九邊,共有幾處有此戰力?」
那邊又是啞然,這些年的戰績中,除了薊鎮參與了歸化城之戰,然後遼鎮發動了對科爾沁部的多倫之戰外,其餘的邊鎮每年斬首幾百就已經是誇耀功績了,那還有這等「不聲不響」「順手牽羊」一樣的勝利。
話說到這裡,王通可以做總結了,他對萬曆皇帝躬身施禮,有轉頭示意,開口說道:
「戰力高低,陛下和各位大人已經知道了,有明以來,大明北疆一直是處於守勢,自從滅掉俺答部,佔領歸化城之後,大明在草原上的局面已經翻轉,兩次大戰,大明對於草原教虜已經是完全處於攻勢。」
萬曆皇帝已經有了笑意,不管是內閣六部的大臣還是司禮監的太監們,甚至是在殿中伺候的一干小宦官,各個臉上都是有意氣風發的表情,這畢竟是大明揚眉吐氣,人人感覺臉上有光。
「現在草原上各部已經離不開歸化城,他們需要那裡的物資,需要依附在那裡渡過寒冬,需要歸化城的商隊給他們互通有無,那些敵視歸化城的,歸化城的人也不
會和他們客氣,搶他們,殺他們,商隊的護衛多殺一個,將來大明的官軍就省世分力氣,就算是那些大部想要啟動大戰會如何,大明和鞋虜已經打了二百餘年,趁著
大戰一次殺絕他們,為大明的江山社稷求個幾百年的清靜。
王通鏗鏘有力的說完,殿中一片寂靜,大臣們都是愕然的盯著王通,心想你這麼講是不是瘋了,但大家都是總攬全局的大佬,各方面情形都瞭解的通透,仔細一想,還真就是這麼一回事。
在上首的萬曆皇帝也是一樣的想法,開始的錯愕之後,卻發現王通所說的極為可行,這些年變化實在是太快太多,大家的思維定式往往跟不上這個變化。
萬曆皇帝雙掌一拍,笑著說道:
「這般情形,不是擅啟邊釁,分明是消耗敵人的力量,這是有功,申閣老,內閣和兵部那邊商議一下,這等事既然有利,那就定個規矩,鼓勵各處多去做。」
申時行一愣,上前施禮說道:
「陛下,此等事若是朝廷拿出辦法,讓各處去做,未免傷了朝廷的體面,被外邦聽到看到,也會恥笑朝廷。」
萬曆皇帝和王通的臉色都是陰沉了下來,以為這申閣老要說什麼聖賢大道理,卻沒想到申時行話鋒一轉,繼續說道:
「朝廷不必說什麼,平次再有這等事,責令地方出個文,說明是韃虜騷擾大明商隊,若教虜不自行約束,朝廷必將懲治,陛下覺得這樣如何?」
「申閣老高見!」
城傍,實際上是一種兵牧合一的制度,唐對內遷蕃族置於軍鎮城旁,保持其部落組織,輕稅之,戰時發其自備鞍馬從行。
算是依附於漢人城市的遊牧輕騎兵,本書所說,不僅僅是外族,也有北地漢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