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巍辭官之後,禮部尚書沈鯉在走完了立儲的程序之後,也是上表告老還鄉,萬曆皇帝照準。
鄭貴妃之子朱常詢為太子,身為皇長子的朱常洛被封為福王,封地定在了河南洛陽,聽到了這個消息之後,許多人慨歎惋惜,認為這是不合規矩,他本來有太子的命運,現在卻只能作藩王了。
相對於外面這麼多人的慨歎,王恭妃卻是歡喜無限,她本來就因為自己孩子捲入漩渦之中擔驚受怕,現在卻有了做藩王富貴一生的福分,這實在大喜事。
而且在乾清宮那邊傳來消息,福王朱常洛就藩之後,可以考慮讓王恭妃過去住,雖說嬪妃不得出宮,不過慈聖太后李氏已經去了武清侯府,這邊也就沒那麼多講究了。
王恭妃本來對宮中的爭寵之事沒有任何參與的**,能讓她和自己的兒子相伴,這是他最大的希望了。
對於朱常詢為太子一事,京師已經是鴉雀無聲,京畿之地也是鴉雀無聲,但在外省,但在江南,卻還是有不少雜音。
致仕還鄉的官晏們瞭解到京師立儲之事的細節之後,都是噤聲,瞭解官場和政壇的人都是不寒而集
大明天子從來都是只能在文官面前受委屈,而不能在這邊討到便宜,胡作非為如武宗皇帝,也不過是重用宦官,重建武人勳貴而已。
唯一算是例子的,就是嘉靖皇帝,大禮議一案,動用錦衣衛用廷杖群毆文臣百官,徹底打掉了他的臉面,所以終嘉靖一朝,文官們一直是被天子牢牢壓制。
但到了嘉靖後期,徐階當政,一直到萬曆登基後的前十年,以內閣六部為首的文臣集團,徹底主導了朝政,在王通這個人名出現在大家視野之中後,文臣主導的局面漸漸被翻轉,然後就是天津衛的大繁榮,歸化城那場震古爍今的大勝,還有種種的波折翻轉。
這些都屬於大家驚訝,但還能坐視旁觀,因為和自己沒有太大的關係,可這一次,卻讓每個人的都是震驚了。
萬曆皇帝在大朝會的時候,調集重兵包圍,又在天津衛調兵到京師左近,皇帝想要做什麼,皇帝分明是想要京師百官徹底的滅掉。
天子怎麼能如此做,天子怎麼有這樣大的膽子,更關鍵的是,天子居然有這個實力這麼做,每個和官場相關的人都是震駭,恐懼,然後閉口不言。
求名可以,堅持正道也可以,但不能傷了自家的性命,不能損害了自家的利益,現在天子這麼赤裸裸的動!
相對於這些明哲保身的官場和前官場眾人,地方上那些沒做過官的讀書人,還有所謂的老儒,都是對此意見頗大。
有人給京師寫信,有人托人上疏,不過他們的意見無關痛癢,他們的爭論也不過是義理之爭而已,他們有家有業,天子喜歡大兒子還是二兒子和他們沒什麼切身的關係,況且他們自己喜歡小兒子也是常事。
………………
七月二十二那天,宮內有人給司禮監送來了消息,前司禮監秉筆太監張宏絕食而死,這個消息讓司禮監掌印兼東廠提督太監張誠難受了許久。
禁軍和京營進行了換血,一干虎威武館出身的軍將並沒有被提拔到太高的官位上,散官的位置都給的很高,也有各種各樣的好處,實際缺份都是千總、守備之類的位置,這樣的位置有個好處,能實際上控制兵馬,可以在第一時間內調動兵馬,這些千總和守備,京營的監軍太監和兵部尚書沒有權力動他們的官職。
身為參將的陳思寶這次得到好處是最多的,他成為勇士營的營官,御馬監在京師的五大營中,勇士營的兵力最強,地位最高,陳思寶來擔任這個營官,算是正式進入大明武人的最高層。
內官和軍將們的變動大多在人意料之中,眾人最關心的是定北侯、錦衣衛都指揮使王通該有什麼安排。
王通位高權重,儘管在這之前,他被天子猜忌,自我放逐到歸化城去,可這次他暗自潛回京師,協助萬曆皇帝解決了立儲的風波,居於首功。
萬曆皇帝在這次的風波之中,被太后一系和朝臣們幾乎逼入絕境,王通不顧從前的猜忌和這件事即將招致的罵名,主動來到這邊,他該得到怎麼樣的封賞。
他已經是這樣的地位,如果要封賞,還要怎麼封賞,再給王通什麼樣的權勢,才能酬答他的功勞,但是如果再給封賞的話,王通的權勢會不會影響到旁人,會不會讓人猜忌。
快要到八月的時候,從宮中傳出了消息,這次準備讓王通都督京營,這個風聲一出,京師輿論立集是有些嘩然。
所謂的「嘩然」已經不是從前的群情激奮,而是暗地裡的交流交談,王通的權勢膨脹這已經是在大家的預料之中,關鍵是會膨脹到什麼樣子,王通手中有錦衣衛,如果再有京營,等於京師五分之三的軍事力量都掌握在他一人的手中,這可不是臣下之道。
但如今這個局面,誰也不敢再說什麼了,當今皇帝自己如何高興,就由他去做罷了。」」……
王通雖然去了歸化城,但他仍然是錦衣衛都指揮使,回到京師,照倒都是要參與朝會,隨侍天子左右。
不過剛剛回到京師,京師震盪局勢不穩,需要王通坐鎮錦衣衛居中調度,所以直到八月初三這一天,王通才出現在朝會上。
日常的朝會,內閣諸人,六部尚書,都察院都御使以及相干各衙門的人都要與會,比起半個月前,已經是一代新人換舊人。
吏部尚書和禮部尚書已經有侍郎替代,其餘各部尚書並沒有楊巍,和沈鯉那樣的強勢,他們更看重的是自己現在的權位,不敢奢求什麼進取,也不敢去做什麼火中取栗的險事。
王通昂然出現在朝會上的時候,六部尚書除卻冷眼相待之外,也沒什麼舉動,每日朝會,照倒是皇帝最晚到。
這些大明中樞諸公在往日裡少不得要談天說地,甚至是聊聊風月之事,不過經過大朝會那次的風波之後,有了侍郎在哪裡怒斥尚書,滿朝彼此攻許,爭先恐後的撇清自己之後,一時間大家也有些尷尬,或者說彼此之間的關係從以前的彬彬有禮,變成了赤裸裸的利害關係,想要恢復如常,還要很長的時間。
而且舉行朝會的奉天門偏殿空間並不大,就算是小聲說話,也很可能被其他人聽到,特別是王通在這邊的時候,眾人心中更是多了許多提防。
王通第一日上朝,內閣次輔王錫爵卻主動上前說了幾句,王錫爵倒是上前笑看見禮,開口說道:
「如今定北侯是我朝的定海神針,前段亂紛紛的局面,定北侯一回來,就變得天下皆靜,真是國家棟樑啊!」
這話中的譏刺王通也能聽得出來,不過文人做派總是要在嘴皮子上找找便宜的,王通也不在乎,只是不冷不熱的回禮說道:
「如今太平盛世,莫名的京師就變得如此紛亂,難道是有什麼妖孽?」
王錫爵咳嗽了一聲,清了清嗓子說道:
「王大人,王某有些話說出來可能得罪,我們做臣子的,就要有做臣子的本份,權勢顯赫是天子的恩寵,這個沒什麼可說的,可是做臣子的權勢太重,即便是聖上的恩寵,做臣子的也要有自知之明,萬不可為一時的煊赫得意,壞了君臣的情意,辜負了聖上的恩寵。」
王通沉吟了一會,淡然說道:
「天意獨裁,聖上要做什麼是聖上的事情,我們做臣子的怎麼能妄自揣度呢?」
聽到王通的滴水不漏的回答,王錫爵搖了搖頭,臉上已經沒了什麼笑意,只是歎了口氣,卻有些鄭重的說道:
「王大人,有些權勢是恩寵,有些權勢卻是取死之道啊,王大人如今的地位身家,也有家人部下,萬不可為了一人一時的快意,鬧到不耳收拾的局面啊!」
說完這句,王錫爵點點頭,就要轉身回到自己的隊列中去,他剛剛動作,卻聽到王通在身後說道:
「多謝王閣老提醒,王某有自知之明,也知道自己該如何做!」
王錫爵回頭看,卻看到王通拱手作揖,做了個承情的動作,王錫爵有些驚訝,這王通並不是和傳言那般對文臣冷眼相對,還是知道人情事故。
聽到外面一聲通報,萬曆皇帝走入了殿堂之中,宦官唱禮,一干人都是恭敬跪拜,眾人抬頭的時候都注意到萬曆皇帝對王通點了點頭,算是招呼,這還是君臣嗎,什麼時候臣下叩拜,君上居然還要答禮了。
「……有本陳奏……」
如今這個局勢,臣子們只是做各自的本職,沒什麼要上奏的,大家都是沉默以對,剛沉默了一會,王通躬身拜下,開口說道:
「陛下,臣請辭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