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四維素稱捷才,這封書信很快就是看完,夜間燭火下看文字,他這樣的年齡已經感覺有些疲憊,在那裡插了插眼角,卻是遞給了一旁伺候的管家。
管家接了信在那裡讀了起來,他續完之後,張四維出聲問道:
「你覺得如何?」
「老爺,自從老爺回鄉,李植那邊的書信也就是年節問候,比起從前來淡了許多,小的也聽說這一年來他在京師處處受氣,這等時候來這封信,用心實在是,老爺還是不要理會了。」
張四維手上拿這個蓋碗,和茶盅輕輕碰撞,沉吟著說道:
「從前天子除了士子和宦官,再也沒有可以依靠的,現如今卻因為有王通支持,手腕強硬了許多,申時行那邊又和他有些淵源」
說到這裡頓了頓,張四維把蓋碗放下,放低了些聲音說道:
「功高震主,天子猜忌,雙方正是生嫌隙的時候,這倒是個機會。」
聽他這麼講,管家束手站在一邊,卻是不發表自己的意見了,張四維看著窗外,隔著輕紗也能看到天上的星光,又是靜默了會,才開口說道:
「若是如今這個局面持續下去,三年之後,老夫也未必會有起復的機會,總要做點什麼才是你那個堂弟可還信得過?」
說起這個,管家鄭重的跪下,肅聲說道:
「小的那堂弟當年在死囚牢裡,是老爺救了他,又給他田宅差事,才有了他今天,老爺的恩情粉身碎骨也難以報答,請老爺放心,他信得過!」
「讓他過來吧,府裡府外那幾個養著的人這次一併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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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四維在蒲州那邊做出佈置的時候,王通正在自己的船上呼呼大睡,他在那裡休息,其他人卻不敢躺下,從徐州過來的那幾百兵,正在把那易千總的一干人驅趕起來圍住,出了這麼大的事情,這些人都是疑犯。
本來在西岸小打小鬧,不至於驚動東岸的邳州城,可和賊人的戰鬥之後,又有官兵徵用民船過河,然後哭爹喊娘殺聲震天,火銃的爆響雖然不至於太過震動,可城頭那邊總歸聽得見
邳州城頭的戍卒聽到,也是戰戰兢兢,少不得稟報知州一干人等,知州那邊被驚動,有聽說易千總領兵過去,他們也是不敢睡了。
守衛城池的兵卒全被動員起來,知州和知縣衙門的衙役也在城內巡視,家家戶戶都要抽調男丁,準備可能到來的進犯。
不過戰鬥結束的也快,在城頭上只看到河岸那邊燈火通明,詳細的也看不清楚,戰戰兢兢了一個時辰左右,覺得這麼乾熬也不是辦法,從城頭上用大筐將人吊下去,過去看看究竟。
在河這邊看對岸,都是些穿著官兵服色的騎兵在忙碌,南直隸的淮北地界雖然不太平,民風剽悍,可也沒有什麼盜賊能弄出這麼多的穿著號服的官兵,看到這個,出來查看的人膽子倒是大了不少,這天氣不冷,河面又是不寬,索性脫了衣服游到對面去。
到了對面就被徐州過來的騎兵抓住,表明自己的身份後,就被帶到徐州參將那邊,說明情況又是游水回到了邳州城。
在城中戰戰兢兢等候的一干地方官聽說城外不是盜匪都鬆了一口氣,但一聽究竟,卻比方才嚇得更甚。
欽差居然在自己地面上被賊人伏殺,好在這欽差勇悍,殺散了賊人,要不然真要誅滅九族了,眼下的問題是,如何解釋這盜匪和自家沒什麼關係,一聽是本地駐紮的巡檢,而且還有本地那個千總的駐軍,更是一口血噴出來,還真是自家地面的事情。
天上掉下來的禍事,為今之計就是看這位欽差大人怎麼處置了,邳州挨著運河,消息也不能算閉寨,但所聽到的這位欽差的傳聞種種,實在讓人高興不起來。
夜間城門關閉,這個是規矩,開是不能開的,不過城頭卻是不斷的吊下人去,去往來聯絡,看看這些事情能不能有所補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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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通在船上醒來,天已經亮了,既然已經確定了那邊是貨真價實的徐州官兵,而且的確是被王通的公文招來,這邊的船隊也是靠了岸。
那分守徐州參將包如山帶著自己的親衛家丁過來,這算是徐州駐紮的大軍中最出挑的兵馬了,各個都是精銳精悍之士,可看到王通的親衛下船,他們都是凜然不已,穿重甲拿長兵,這些精良的裝備包如山一干人羨慕歸羨慕,不覺得有什麼,但這些親衛顯露出來的氣勢卻讓他們感覺到震撼。
只有上過戰場,廝殺獲勝後歸來的人才會有這樣的氣勢,這樣的人才是真正的精銳,他們駐紮在內地,聽到王通在塞外種種輝煌的戰果,總是有這樣那樣的懷疑,可看到這支親衛氣勢,心中卻隱隱相信了。
「稟報侯爺,這邊巡檢司這樣圖財害命的勾當不是一次,人都是弄到軍營那邊埋了,船則是弄碎了做燒柴,財物金銀都是巡檢和駐軍平分,這等行走在河上,平白失蹤了也沒有人想到會在邳州,更沒人想到會是官府的人作案。」
王通坐在一個木凳上,包如山站在邊上出聲稟報,聽到這個結果,王通愣了愣,啞然失笑,果然是將這個事情想的複雜了,沒想到還就是一樁簡單的謀財害命,剛要說話,就看到站在另一邊的邳州知州撲通跪在地上,戰戰兢兢不敢說話。
「你轄下有這麼大的案子,你這個官當的也是瞎了眼,淮安府那邊也要吃掛落,本侯沒什麼事,這些賊人該怎麼處置怎麼處置,你該領什麼責罰就領什麼責罰,本侯也不會推波助瀾。」
「多謝侯爺公斷,多謝侯爺公斷!」
王通這般說話,那知州忙不迭的磕頭謝過,出了這樣的事情,這個知州做不下去是必然,如果王通揪住不放,用他的腦袋來安撫定北侯的怒氣,這樣的處置並不是難以預測,王通說是不會深究,他的性命畢竟是保住了。
「侯爺,那這些邳州的賊兵和鹽丁?」
包如山昨夜來援,這個是有功的,他倒是沒什麼驚懼恐慌,只是平靜的詢問,王通看了看那邊都已經被捆起的鹽丁和官兵」開口說道:
「不少兵卒應該只是聽命行事,他們就不必追究了,問問那易某,和他勾結的,知道內情的,一概按照律令嚴辦就是,至於那些鹽丁,他們就是盜匪直接就地殺了吧!」包如山連忙聽令,回頭衝著自己的人說了幾句,他的親兵中立刻有人向著那邊走去,按照律令嚴辦,那易千總和一些骨幹也是抄家滅族的下場,不過大部分兵卒卻不會收到株連,那些鹽丁根本就是披著差役皮的盜匪,格殺勿論就是。
兩人抓一個,把鹽丁們一個個的提出來,弄到外圍直接按在地上,稍微有點常識的人都知道接下來要殺人了。
鹽丁們昨夜還有點潑皮樣子,今日間各個嚇破了膽子,有人在那裡大聲的求饒,有人在那裡發瘋一樣的大罵,這些喊叫絲毫不能讓王通動容,只是在那裡淡然的看著,這伙鹽丁,手上還不知道沾了多少的血債。
「大老爺,親爺爺,親祖宗,小人對江南地方熟悉,能帶路,也能當今嚮導,饒小人這條狗命,小人做牛做馬,粉身碎骨!!」
倒是有個乾瘦的漢子喊的和其他人不同,那邊要行刑的兵卒也是停住了手,王通的注意力也是轉移到這邊來,笑著指了指,揚聲說道:
「帶過來吧!!」
那邊人抓雞一樣的把人提了過來,這人過來之後頭已經磕的全是鮮血,瘦猴一般的模樣,看著就猥瑣,王通原本以為侯萬才的長相就足夠尖嘴猴腮,可比起這個人來,卻是不如。
「你怎麼知道本官要去江南,沒準我在宿州就下船了,你怎麼知道我要用你做嚮導?」
「大老爺的這些船上只有金銀沒有貨物,顯然要辦要緊公事,船上又有掛帆,顯見是要去江南那邊。」
江南河道水深寬闊,大船不必撐篙划槳,風帆已經足夠,掛帆就是加一張帆,只有在江南那邊才用上,而且行走運河上,北貨南下或者南貨北上都是大利,船家都是帶著貨物,不帶貨物的顯然公事為主,從王通一干人在河道上的舉動來看,的確是從未來過這邊。
「你對江南很熟嗎?」
「小的從前是跑私鹽的,南直隸各處都是去過,因為沒什麼本事,不能在一家長呆,所以經常換東家,去的地方多,也熟」
王通笑著點點頭,那人卻又是急忙說道:
「小人手上沒沾過血的,因為身材婁弱,每次都是跟著大隊壯壯聲勢。」
「你叫什麼名字?」
「小的叫聲大。
王通看了眼邊上的包如山,笑著說道:
「這個倒是伶俐人,有眼光也有腦子,我留下了,其餘的都殺了吧!」
包如山躬身領命,衝著那邊一揮手,一干軍兵手起刀落,血光四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