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競技館的人群並沒有散去,大大的投影布上,照慣例播放著三場比賽的經典鏡頭。明月支持者在歡慶著他們的五連勝,而深紫所有人在品嚐他們職業生涯首次失利的苦果。
失敗的感覺是什麼?
酸澀、沉重、壓抑,那種無法言表的無力感,就像一塊巨石,把他們的心一點一點從胸腔往下壓,壓到腹部,壓出整個軀殼。
胖子他們可以板著臉誰都不理,田一一卻不可以。他是年齡最大的,他是教練,他必須保證不能在兄弟戰隊面前失禮。[搜索最新更新盡在|com|bsp;田一一婉拒了盧胖子和cob的盛情挽留,帶著隊員離開了這所充滿歡樂的競技館。這是他們的歡樂,不是我們的。
打完比賽就離開,是田一一很早以前就做好的決定。無論比賽輸贏,無論多晚,打完這場比賽立刻啟程回家。為此,田一一昨天還特意叮囑雷老二,讓他今天多睡一會,最好睡上整整一天,免得晚上開車沒精打采。
雷老二很聽田一一話,一大早弄了幾籠小籠包半斤白酒,邊吃邊喝。吃喝完後整整睡了一天,要不是第三局開局之前,田一一給雷老二打了電話,估計他現在還睡著呢。
這麼做不是田一一想折騰自己的隊員,實在是時間排得太緊了。四天後,深紫將在主場迎戰他們的另一個宿敵,東方財富戰隊。如果在揚州再停留一晚上,第二天回家就要浪費一天的時間。因為奔波勞頓,還要給隊員放一天假休息,又要再浪費一天。
這樣一來還有兩天時間備戰,面對重要對手,兩天時間備戰怎麼夠用。
更何況,如今已經輸掉了一場和明月的比賽。面對東方財富戰隊,深紫再也輸不起了。如果再輸掉的話,別說丙級冠軍,就是升級資格也未必能搶得到。不得已,田一一才出此下策。
四月白天的時間依舊很短。當胖子他們走出明月俱樂部時,外面的天空已經被抹上了一層灰色。太陽還沒有徹底落下去,月亮卻已經悄悄抬起頭來。橘紅與亮銀相映,凝造出一幅日月同輝的曠世奇景。
這個賽季每當比賽日,明月俱樂部都會來千餘觀眾。有人群的地方,絕對少不了販賣吃食的小販。比賽已經打完了,小販們也開始了他們的忙碌,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濃濃的清香。
昨天吃飯的時候,盧胖子還很鄭重其事的和胖子他們說過,打完比賽一定要嘗嘗揚州的特色小吃。不用去遠處,明月俱樂部門前就有。
高門大宴有高門大宴的堂皇,地方小吃也有地方小吃的獨特。
相比起昨天的大宴,胖子更喜歡這種帶著濃濃鄉土風情的地方小吃。親切、自然,幾十塊錢就能把每個地方,傳承數百年的經典食品吃個遍,還能把肚皮撐得溜圓,比那些動輒花掉他半年工資,還吃不飽的大宴不是強了太多。
能往全國各地跑,吃遍全國各地的特色小吃,也是胖子選擇打職業的一項重要原因。
筍肉鍋貼和野鴨包子是胖子垂涎已久的揚州小吃,來之前胖子還一直念叨,來揚州絕對要嘗嘗這兩種美食。可是現在,這讓他朝思暮想的美食就擺放在他面前,胖子卻連拿筷子的心都沒有。
「多少吃點,坐一整晚上車可不容易。」田一一撥了一大份,擺在胖子面前。
胖子機械似的點點頭,胡亂吃了一點便放下筷子走上車,根本看不到曾經飯桌一霸的氣勢。
回去的途中,遠沒有來的時候愉快。幾乎沒有人說話,空氣似乎凝壓成液體般沉重。
壓抑的氣氛,失望的心情,路途的勞累,深紫所有人都靠在椅子上,閉上了眼睛。
胖子感覺自己陷入了一個光怪陸離的世界,所有的話都是欺騙和謊言。很多衣冠楚楚文質彬彬的人,突然撕下了自己臉上的面皮,變成一張張醜陋猙獰的鬼臉。他們追上自己,圍著自己,張開那佈滿獠牙的血盆大口,他們說:我不吃你,我就沒法活。
胖子奮力掙扎,他掙脫開惡鬼的束縛,奮力向前跑去,可是腳上一點力氣都使不出來,不是像踩在棉花上,而是像踩在空氣中一樣。
就在胖子絕望的時候,畫面驟變。胖子來到了一個熟悉的地方,dota比賽現場。胖子看到另一個自己坐在比賽包廂中,滿頭大汗,滿臉焦急。
因為自己的原因輸了一場關鍵比賽……
因為自己的原因輸了兩場關鍵比賽……
曾經親密無間的兄弟們,都用厭惡的眼神看著自己,他們說自己是戰場毒瘤,他們罵得很難聽,他們甚至還說:你這個廢物幹嘛不早點去死。
胖子見到自己哭著說:我不是廢物,我是你們兄弟。
而劉連濤從兜裡拿出一百元錢,面目猙獰地在自己臉錢甩了甩:他才是我兄弟,因為你這個廢物,我多少兄弟都沒了。
劉連濤把那張紅色的紙幣狠狠摔在自己的臉上:他也是你兄弟,拿著你兄弟去看看你侄子吧,他都快餓死了。
因為自己的原因馬義軍破產,表嫂自縊,原本可愛無比的小凌雲臉色蠟黃,胸前的肋骨一條條清晰可見,他在喊:「你是個廢物,你害了我全家。」
我不是廢物,我不是廢物,眼淚流進自己嘴裡,不是鹹的,反而帶著絲絲甜味。
胖子驚恐地往家裡跑。他還有家,他還有慰藉,他還有陳素青。
陳素青依偎在一個高大英俊的陌生男人懷裡。她依舊那麼巾幗不讓鬚眉,她嘴角的微笑依舊那麼高傲不羈,只是她的眼神變得無比冷漠:「你能給我什麼,你沒有錢,你沒有身材,你沒有相貌,你能養活我和兒子嗎?你這個廢物!」
胖子似乎清晰地看到自己的心臟被撕成一條一條,每一條都滴著暗紅色的鮮血。
痛!劇痛!可為什麼不是心痛,而是頭痛?
一個溫暖的大手把胖子從幻境中拉了出來,胖子聽到耳邊有人焦急在喊:「胖子,胖子,你怎麼了?」
是田一一的臉龐。
「田哥,你也覺得我是廢物嗎?」胖子不知不覺中,淚水又湧了出來。
「廢物?什麼廢物?」田一一疑惑不解:「你睡著睡著直接從椅子上跌了下來,可把我嚇得。快起來,跌下去都能繼續做夢,你真是個奇人。」田一一反映了過來,剛才胖子所說的『廢物』是在說夢話呢。
做夢?
原來是做夢。胖子趕緊從大巴地板上爬起了,偷偷擦掉眼裡的淚水,心道:又不是小小那小屁孩,做個夢都能被嚇哭,實在太丟人了。不過剛才那個夢的確太可怕了,夢到貞子從電視機裡爬出來和我做愛,也要比那強百倍!
胖子回到座位上,才感覺到額頭火辣辣得疼,剛才在夢中不是心疼,而是頭疼原來是在現實中真實發生的。
胖子揉了揉額頭,明顯能摸出額頭上起了一個大包,趕忙問田一一:「田哥,我頭怎麼回事?」
「剛才你跌下來,頭直接撞地上了,來我看看!」田一一湊近胖子,仔細看了看。胖子額頭正中央有一個明顯的凸起,活像一隻腦門上天生長瘤子的大鵝:
「我剛才說你是個奇人是我的口誤,你不是奇人,你是個超級神人。腦袋上磕出這麼大一個包都能繼續做夢,什麼夢讓你這麼留戀?」田一一坐到胖子身邊的座位上:「說說,不得過小點聲,別吵醒他們。」
現在是半夜兩點,離家鄉天都還有將近八百里路程。伴隨著月光、星光、車內淡黃色的燈光,胖子把剛才的夢境中的所見所聞說了一遍。
田一一笑著看著胖子,眼神就是看一個將要長大,但還沒有真正長大的弟弟。
「想不到咱們胖子的小心肝,還如此敏感脆弱,蘿莉啊!」田一一調侃道。
田一一擺擺手打斷了胖子還沒說出口的話:「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你心中一直存在對體重的自卑感。覺得你配不上那個美麗、大氣、驕傲的陳素青是不是?」
胖子想了想,不好意思點點頭。
「你現在還是一個憤怒的搖滾青年,認為這個世界已經崩壞。貪官橫行,惡人當道,當路人需要幫助的時候,所有人都冷眼旁觀。你認為這個世界已經被金錢所腐朽,人們已經喪失掉了信仰,喪失掉了原則。即便是你的兄弟,你也妻子經過時間的磨礪,也會拜倒在金錢的骯髒魅力下面。你不信任任何人,包括你自己。」田一一的眼睛像一把寶劍,死死盯著胖子:「是不是?」
胖子把心一橫:「是!」緊接著胖子又擺出那副賤兮兮的表情:「田哥,您太讓我敬佩了,學播音主持都能成為心理學大師,您才是真正的天才。」
「別拍我馬屁,我是狗屁的心理學大師,不過是比你多吃幾年飯而已。」田一一笑道:「以後少聽搖滾樂,少看點胡謅八扯的東西。他們都是把這個世界的陰暗面放大,如果是你一個陰謀論者,你還可以把他們當做別有用心的人。歌詞、文章不這樣寫,他們沒錢賺,這裡面甚至還有不可告人的政治原因。」
「其實世界遠沒有那麼骯髒。」
看到胖子一臉不可置否,田一一繼續說道:「說多了沒用,想想你身邊的人。你家庭不是父慈子孝?陳素青從小生活那麼苦,不依然驕傲地活著,而沒有選擇墮落。你們兄弟幾個坐公車會不會給老人讓座?路見不平會不會吼一嗓子,掄一錘子就上。張哥雖然有點小貪,但工作絕對盡職盡責,他一直都對病人的生命負責。再看我,不也是為了一個偉大了理想放棄了安逸的生活,回去的路上都得研究東方財富戰隊,我這是吃飽了撐得?」
胖子一想,田一一說得還真有理,趕緊拍馬屁道:「田哥為了戰隊成績處心積慮、心力交瘁、死而後已,我們永遠記得你偉岸的身姿,記得你為戰隊付出的一切。」
田一一哭笑不得:「你這字詞句用得,是誇我還是咒我呢。要是過年說這話我非得揍你不可。」田一一接上之前的話題:「這就是咱老百姓的生活,為錢奔波,但還存著心中的善良和執著,我想大多數人,都是咱們這個樣子。」
「這個世界上的確有為了利益,為了權力連自己親娘老子都能賣的人。而且有不少,但你不能因為有這種人,就一竿子打翻世界上所有人。你要有自信,不是自信別的,而是自信能保持住你的赤子之心。」
「說得太有理了。」胖子從沒想到過這個前新聞聯播主持人,在網絡上解說dota以一手好葷段子著稱的傢伙,能把問題看得這麼透徹。胖子滿臉崇拜。
田一一很享受胖子崇敬的目光,繼續充當人生導師:「至於你和陳素青的事,我就不多說了。我只能告訴你,那絕對是一個能與你患難與共,不棄不離的女人。這麼好的女人你竟然還不信任人家,要是讓陳素青知道了,不知道得有多傷心。」
胖子不好意思道:「我這不是自卑的蛋疼了嗎,我的錯,我的錯!」
「知錯能該善莫大焉!」田一一滿意點點頭:「最關鍵的問題來了,你是不是認為這場比賽失利是你的責任?」
「這場失敗的確是我的責任。要不是我提議打roshan,咱們也不會被破一路高地。」
「不被破一路高地又能怎麼樣呢,你們有解決他們帶線的方法嗎?找不到解決問題的鑰匙,咱們依然會輸。」
「這不一樣,如果咱們不被破一路高地,許浩出聖劍一波流咱們絕對能提前他們,拆掉他們老家。」
「這麼重要的比賽,不逼到一定份上,誰願意孤注一擲。我敢斷定,如果不被破一路高地,耗子下一件裝備肯定是蝴蝶。」田一一頓了頓,繼續說道:「再把話往回說,即便這場比賽真是因為你輸的。那又怎麼樣,我怪過你嗎?你的隊友怪過你嗎?至於讓你至於讓你飯都不吃,擺著張臭臉。你的臉色擺給誰看?」
「你認為你輸不起。其實這有什麼輸不起的?這只是聯賽第五輪,不是三十八輪,決定晉級、奪冠權的比賽,你有什麼好輸不起的?再說了,即便這是決定晉級權、冠軍資格的比賽,你又有什麼輸不起的?比賽總有贏家有輸家,沒人能保證自己能一定贏,能一直贏下去。辣醬都不能,龍劍都不能。」
「如果都像你這樣,輸一場最普通的聯賽就不吃飯,就做噩夢。那在各州冠軍杯,洲際杯、宙斯杯中輸掉的人,是不是該『自殺』去了?」
胖子擺正姿態,靜靜聽著田一一的話。待田一一說完最後一句,胖子凝重道:「田哥,我知道我錯在哪了。我和現在大多年輕人一樣,從小生活太順,沒有經歷過困難,沒經歷過挫折,承受不了打擊。現在想想,輸掉那場比賽也沒什麼,我輸一次不代表我輸一年,我輸一年不代表我會輸一輩子。輸了不應該喪氣,而是應該想辦法贏回來。」
田一一一拳捶在胖子肩膀上:「這句話才像個爺們兒!輸沒關係,怕得就是你們輸後一蹶不振。人哪有一帆風順的,dota比賽哪有不輸的,只要對自己保持著信心,只要心裡一直有勝利的渴望,咱們總有贏回來的一天。」
「你們年輕,你們有天賦,你們有大把的時間讓你們在輸中積累經驗教訓。年輕人,沒有什麼輸不起!」
田一一悄聲對胖子說道:「也別擔心咱們俱樂部財政問題,我問過馬大哥,他給我透了個底,即便電腦公司不盈利,他的財力也完全能支持咱們俱樂部兩年的開銷。兩年的時間,咱們絕對能夠打進d乙,只要能進d乙,咱們俱樂部就能保證收支平衡。所以你不需要有任何心理壓力,好好打比賽,就算對得起馬大哥。」
「表哥這幾年娛樂城賺了不少啊!」胖子真沒想到馬義軍竟然還有這麼多錢。
「廢話,沒點家底誰敢玩俱樂部這種燒錢的玩意兒。」田一一看到胖子打了個哈欠:「不說了,你再睡會吧,現在總不會做噩夢了吧?」
「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朝聞道夕死可矣,三人行必有我師,一個田一一頂個諸葛亮!」胖子又開始賣萌了。
「行了,快點睡,到家和弟妹研究研究這場比賽輸在那裡,找找應對方法。」
「田哥你也睡會,別研究東方財富了,我保證幫你把他們幹下去!」
「你保證沒用,得我保證才行。我現在多研究一會兒,明天也好抽時間陪陪我家那臭小子。」田一一又打開自己的筆記本電腦。
這塊深紫色的水晶,呼嘯著向北方駛去,終點是一個很溫暖的字。
這個字叫做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