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賢侄之見,對當今聖上(楊廣)當做如何評說?……。」
考試,不僅是『主擇奴、奴亦擇主』過程中經常出現的戲碼。而在宛若長輩和後輩的首次相見之時,出現的頻率則更大;不出現才會令人感到奇怪。自詡為長輩者,往往更願意憑借陳年的積澱,來考校一番後輩的能力和眼界。
行伍出身、侃快和直接特點十分明顯的薛世雄,把徐世業等這一行接入坐落在涿郡城內的私宅後堂,也僅是對隨同徐世業而來的凌敬、雄闊海稍加敷衍,為他的另外兩個兒子稍加引見,即彷彿十分心急的在雙方落座之後、僕人奉茶還沒有來得及離開之時,就顯得十分直接的開口向徐世業問到。
一路風塵僕僕來到涿郡的徐世業,聽到薛世雄還沒等自己的屁股坐熱、就馬上急不可耐的向自己提出了這個十分尖銳的問題來加以考校,不禁內心裡感覺有些好笑的暗想:老將軍可真是老而彌堅哪!勿怪原歷史一場敗仗就把他給憋屈死了!剛硬、直爽、性如烈火,對他這種評價當恰如其分……。
心裡暗想著的徐世業,含笑下意識的望向了主位高坐、古銅色的面龐上皺紋宛若刀刻一樣的薛世雄,沉吟著答道:
「老將軍勿怪弘德年少直率!以弘德看來,當今聖上,並非是像世人人云亦云所言:好大喜功、窮兵黷武,乃是一代昏君。如果弘德持平給當今聖上下一定論:當今聖上當是、當是『聖賢與妖魔的結合體』也。」
本來,徐世業把『天使與魔鬼』這句話已經溜到了舌尖兒,可是話到口邊的他,卻猛然醒悟過來:雖然用『天使與魔鬼』來比喻楊廣的秉性十分的恰當,但『天使、魔鬼』這兩種比喻在這個時代並不通用。這個時代的人,也許對『魔鬼』這個詞還能夠勉強接受;但『天使』這個詞,則根本就不知道是什麼東西。
因而,徐世業才臨時湊詞的說成了『聖賢與妖魔』。
「哦——。」彷彿像是在認真的琢磨、思忖著徐世業對楊廣評價準確程度的薛世雄,長長的發出了一聲鼻音,進而才又徵詢著問道:「賢侄可否細加的說予老夫聽聽?」
承然,薛世雄對徐世業的考校現在才剛剛開始。他是在想聽聽徐世業接下來的見解同時,更進一步的則是想瞭解一下、確定一下徐世業的真實能力。
其實,薛世雄這樣做也無可厚非。前輩的餘蔭、本人的志向,事實上都是一些虛無飄渺的東西。而最為現實的則是:在大隋帝國朝野上下聲譽和名望甚隆的薛世雄,他是既不希望有損他自己往昔的聲譽和名望、又不希望把子孫後輩所托非人。珍惜羽毛,本就是往昔曾有過無數輝煌的強者年老後的天性。
「弘德這樣言說吧!聖賢者,創造出了『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傲視功績;妖魔者,卻給當世造成了無窮的**,亦把自身推到了即將灰飛煙滅的窘境。此也就是天家無小事呀!唉……!」
同樣也為楊廣個性上的無比猜忌、跋扈感到惋惜的徐世業,不覺長歎了一聲後,才接著緩緩地說到:
「據實而言,當今聖上實是有成為一代明君的天時,且其本人也實是具備成為一代明君的天資。然而,天意弄人、天意弄人哪!
跋扈、強硬,本就應該是身為帝王者的本性。否則,帝王之威難免會受到褻瀆。然而,自律、反思,對臣屬少些猜忌、多些信任,同樣也應該是身為萬民之主所必須要奉行的。而這,卻又是當今聖上的最大、且永久無法改變的弱點。故而,才造成了如今天下即將分崩離析的境況。
如拿當今聖上與強漢之武帝相比,如今當今聖上的功績,應該是已經不亞於強漢之武帝。唯有一宗,就是當今聖上的識人眼力太差,甚至認為世上無有其可以信託之人。如此,才使得天下的大局完全的失去了掌控。
諸如薛老將軍、及已調回朝廷的楊老將軍等,如果當今聖上能夠像強漢的武帝信任衛大將軍、霍驃騎一般,想來宇內的承平,也應該會有些盼頭兒啊!」
繞了一大圈子的徐世業,最後還不忘此行目的的隨手拍了一下薛世雄的馬屁。
烏鴉站在豬身上笑豬黑。自己的公開身份是反賊一個的徐世業,卻在同朝廷重臣、老臣一個的薛世雄,大談家國天下、天下承平,其實也是顯得十分的不倫不類。
自然,有著千年知識積澱、完全瞭解後世對楊廣相對公正評價的徐世業,對現在還在人世的楊廣的剖析,要較身在局中的當代人精闢得多、準確得多、也令人感到公正得多。
「如賢侄所言,那等待大隋朝、等待當今聖上的命運,就已經是沒有任何挽回餘地了?」儼然是被徐世業的話給完全吸引去了注意力、內心裡也不得不承認徐世業所說正確性的薛世雄,不可避免的因眷戀舊朝而面現淒楚之色、出於本能的反應脫口問到。
「非不可,乃是需要獨闢蹊徑啊!適才弘德一而再的向老將軍提到強漢之武帝,難道老將軍忘記了與武帝只有一字之差的光武嗎?效仿光武興漢,讓泱泱大隋屹立不倒,乃是我等心懷故國者現今之最佳選擇。
為此目的,弘德已經不惜屈身侍賊,且已經握有立業之基。當然,這其中也有老將軍的不吝相助之功。假以時日,弘德就不相信無法讓我大隋的百姓重新享受到清平的世界!」
藉著這個恰當的時機,讓徐世業『臉不紅、心不跳』的大唱起了高調兒。但這些話裡有多少是屬實、有多少是在刻意的渲染?其實也只有徐世業他自己心裡知道。不過,說出這番話的徐世業,在這之前也確實是在像模像樣的去做,也取得了很大的成效。
因而,這也就讓薛世雄不得不相信徐世業所說的是真話:「壯哉賢侄!看看,還要比爾等兄弟年少不少的弘德賢侄,才是爾等的表率呀!老夫已經老了!從此以後,爾等兄弟就唯弘德賢侄之命行事吧!」
行伍之人豪爽特點明顯的薛世雄,此刻儼然是已經通過了對徐世業的『考試』。脫口讚歎著的同時,他也向陪侍在側的薛氏兄弟四人表明了他的明確態度。自然,自負高位、長者身份的薛世雄,也自顧身份的不好說『他本人會聽從徐世業的調遣』,而是推到了兒子們的身上。
即便是這樣,也令徐世業既感到十分的興奮、又在心裡暗讚:還是行伍出身的人爽快呀!如果換成了文人,還不知道要磨磨唧唧多久哪!
「多謝老將軍厚愛、多謝老將軍厚愛!在此,弘德也代家岳衛王拜謝老將軍、及幾位兄長相助之德!」連忙站起身長揖及地的徐世業,此刻也確實是發自內心的在向薛世雄道謝。
有了扼守重鎮涿郡的薛世雄幫助,說大一點兒,很可能會使徐世業完全平定北方的時間縮短數年;說小一點兒,也會使徐世業組建一支鐵騎部曲的步伐加快。反之,如果與薛世雄成為了敵對,由於現在時間已經不允許徐世業再滯留在北方,那麼所有的一切,就也還都幾乎等於鏡花水月。
本來,身為隋庭重臣、老臣的薛世雄,與完全是秉承著家族利益至上的崔氏還要有所不同。眷戀故國、留戀舊朝,也實屬情有可原。畢竟,如今已經六十三歲的薛世雄,從少年(十七歲)之時就已經在為大隋朝在浴血疆場、東征西討,並幾十年身居於可以殺伐決斷的軍中高位。
但是,數百年以來的社會現狀,卻又使得薛世雄對改朝換代並不像以往數朝那樣的有所牴觸。
五胡十六國的終結者本就是大隋朝。在大隋取代北周立國之前,五胡亂華那段時期,立國稱帝彷彿就像『吃餡兒餅』一樣的平常。其實五胡十六國,並沒有涵蓋那段令人感到淒楚倍生的時期中原大地的所國度,也只是史承認的國度而已。一些陡起陡落的國度,在當時乃是家常便飯。比如高車族(丁零)曾在洛陽附近建立的所謂『翟魏國』,史也就寥寥幾筆而已。
就是因為這種原因,使得這一段時期、也綿延到大隋朝的世人,對故國忠貞的觀念並不是那麼的強烈。
同樣也是由於這種原因,薛世雄也並沒有太過分的糾纏於徐世業大業有成之後是繼續的扶保大隋、還是自掌權柄。能者為尊、強者為尊,實際上乃是這個時期世人的一個基本理念。
……。
接下來徐世業留住在涿郡這幾天,除了所擺的款待徐世業一行的家宴薛世雄必須參與以外,其他的事,薛世雄也都全權的委託給了他的幾個兒子,讓幾個兒子就雙方如何聯手的具體事宜去同徐世業等商議。
其實,也無怪薛世雄會這樣做。其一是薛世雄畢竟已經年過花甲、精力有限,現在的他也僅僅是在給兒子們在打基礎而已。由兒子們來同徐世業等商議,也剛好可以使雙方加強瞭解、溝通。其二,實事求是的講,如果皓首蒼髯的薛世雄去同嘴邊兒還沒幾根毛的徐世業等去商議,也顯得十分的不般配,老薛世雄也有點兒放不下架子!
涉及到具體的合作事宜,其實也已經不用徐世業在多費口舌。在前來涿郡之前、以及在路途之上,徐世業也早已經同凌敬商量明白,其中的內容,無外乎是聯合打壓竇建德部、高開道部、羅藝部、劉武周部、宋金剛部……,以及幫助李靖盡快組建鐵騎等等。這些,對雙方彼此都有利的事,由凌敬去同薛氏幾兄弟具體的商議,自然是很快就一拍即合。
只有永久的利益,沒有永久的朋友。原來因彼此乃是從屬、同僚關係,薛家父子經常與之暗送秋波的羅藝部,因薛家父子現在已經同勢力更大的徐世業部聯合,羅藝,自然也被薛氏父子暫時給列入了對手的行列。
但如果徐世業想要徹底的根除羅藝部,那薛氏父子就不一定會答應得那麼痛快了!兔死狐悲嘛!好在現在的徐世業,暫時已經沒有精力再去收拾像羅藝部這樣的『癬疥之疾』。暫時盡量的壓制、限制,乃是徐世業現在抱有的原則。這樣做,反而還頗為符合薛氏父子的心意。
同樣,必須要給予薛氏父子的一些承諾,徐世業也在隱約中,把該說的話及時的『遞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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