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反（四）
喬峰心中細加盤算了一會兒，決定對此事寧靜處理，要將這一場大禍消弭於無形，不論如何也不能引起丐幫兄弟的自相殘殺。
思緒一定，喬峰立刻為四大長老與參與此事的幫眾開脫起來。
白世鏡坐在喬峰右首旁第一位，瞄了一眼狼狽不堪的全冠清後，再看向喬峰身邊站立的林業時，眼中一道不易察覺的冷芒瞬間閃過。
劍撥弩張的氣氛隨著喬峰慈和的話語，稍見鬆弛。可白世鏡卻募然站起拱拱手向喬峰以及台下眾人說道：「幫規所定，四大長老反叛之罪絕不能輕恕。幫主所說他們皆是一時糊塗，此話不盡然吧。」
白世鏡一轉首，又沉著眼看向一旁站立的四大長老厲聲道：「敢問宋奚項吳四位長老，你們命人將我與陳孤燕關在太湖中的小船之上，那是什麼意思？煽動大量幫眾聚集杏子林，又是什麼意思？莫說是受全冠清挑撥，不論是資歷，身份，四位長老俱在全冠清之上，沒有你們的授意，這上千弟子如何能與喬幫主對惡？」
四長老沉默以對，皆不敢言，最後年紀最大的宋長老猶豫了半響，雙頰一紅咳了一聲，說道：「這個……這個……嗯……咱們是多年來同患難、共生死的好兄弟，自然並無惡意……白……白執法瞧在我老哥哥的臉上，那也不必介意。」
「笑話，犯上作亂，那是何等的大事，豈能說一句『瞧在我老哥哥的臉上』，就此輕輕一筆帶過？若如此還要幫規何用，若如此怎能叫弟兄心服？」白世鏡雙眼一瞪，愈發凶歷，隨既一撩衣襟跪倒在喬峰面前道：「幫主，屬下身為執法長老，若說全冠清是主謀，屬下觀其已廢一臂，何來四長老參與此事，卻無任何懲罰？若是不處置四長老，以後又如何對底下的弟兄講什麼幫規，講什麼守律？身為長老位高權重，幫規所定，一旦犯錯，那是罪加一等！」
喬峰忍不住皺了皺眉頭，白世鏡在幫內素來鐵面無私，執法嚴厲異常，且他所說句句屬實。就算喬峰為四長老開脫，說他們並未反叛，但眾目睽睽親眼所見，又與全冠清聯合囚禁了他與陳孤燕兩人，這是無論也否認不了的。
「既如此，白長老看著辦吧。」沉呤了片刻，喬峰扶起白世鏡微微歎了口氣。
順著喬峰相扶站起，白世鏡轉身對著台下朗聲說道：「宋奚項吳四長老背叛幫主，有目共睹，違犯幫規第一條。執法弟子，將四長老綁了。」
項羽明臉色極其難看，緊握兵刃雙手不停的抖動，在見到身旁三人全部束手就縛後，也終於雙目一閉扔下了兵刃。
林業在喬峰身旁一直冷眼旁觀，他知道白世鏡在等康敏，等徐長老，等智光大師，等趙錢孫，等一切能來證明喬峰是契丹人的證據。
「白世鏡啊，等到康敏來此，一切都將結束了……」
林業神色平淡，不經易間走到了陳孤燕的身旁，陳孤燕身為傳功長老，丐幫近十萬幫眾，可以說至少有一半人的武功是從他手底下學來的，所以他在幫內的力量絕對不可小覷！
「林長老？」陳孤燕見到林業走來，立刻將頭一探，稍稍靠前了一些，此時白世鏡與喬峰正在詢問全冠清反叛的原因，是以他們兩人的位置倒沒有什麼人觀注。
「宋小妹之前將我與白世鏡救出時，對我所說的話是不是真？」
「不錯。」林業點了點頭，壓低聲音道：「喬幫主的確出身契丹，但他的為人，陳長老想必心中有數，如今幫有鬼魅，一旦被策反成功，林某並不認為喬幫主一走便少了隱患，反而這些年來如鐵桶般的丐幫，要面臨分崩離析的境地！至少，喬峰一離開丐幫，我、張長老、宋長老也不會留下！」
陳孤燕在來時便是一臉愁容，此刻林業確定後，他心中更是掙扎起來，他不知道一旦喬峰身份公開，到底有多少人還心甘情願的奉他為主，這些年丐幫弟子死在契丹人手下，以數千計！這仇恨早已深入骨髓，勢不兩立。
可喬峰有以林業為首的三大長老支持，再加上大智、大勇、大仁、大禮四大分舵舵主為喬峰鐵桿心腹，萬一全冠清為首的一幫人反叛不成功，那他的處境就尷尬了。這是一場豪賭，繼續保持中立，行是行，但不管哪一方笑到最後，他陳孤燕的身價便會一落千丈，再無身為傳功長老，幫內第四人的威風！可一旦站位錯誤，這代價更是讓他難以接受了。
「當斷則斷，康敏佈置天衣無縫，連白世鏡，徐長老也被他們籠絡，喬峰如今看上去形式大好，但只要等康敏一到，那便無法翻身了，而你再站上去相襯也不過錦上添花罷了。但在康敏來之前，喬峰只要說服了四大長老相助，到時勝負就難以預料了，而且，康敏那幫人來得也未必順利！」林業嘴角帶笑，直視陳孤燕的雙眼道，「你以為宋潔將你救出後，為何不在此地？此時你相幫喬峰，可是雪中送炭，比起錦上添花強太多了！」
陳孤仍有猶豫，咬牙思索數息依舊下不了決定。
「林長老所言，想必宋小妹去阻截康敏等人了。可若是……若是喬峰他知道了自己的出身，將……將整個丐幫賣於契丹，那如何對得起列祖列宗！」
「林某以項上人頭擔保，若真有此日，林某必將手刃喬峰，在一死以謝數萬幫眾！」林業語氣鏗鏘，斬釘截鐵。
陳孤燕眼中狠色一閃，雙手緊抓膝蓋一字一句的說道：「既然如此，那傳功長老與大信、塞北兩分舵，也全壓在喬幫主身上便是！」語一說完，陳孤燕如同洩了氣的皮球一般癱軟在了座位上，這個決定他猶豫了太久，在半年前全冠清傳信給他時，他便在考慮，後來知道了喬峰真正的出身，陳孤燕也曾想過站在了全冠清一邊，可他與林業聯盟在先，而林業張濤宋潔兒三人又絕對支持喬峰，搖擺不定的立場，在林業以項上人頭擔保後，終於向喬峰傾斜了，而一旦做出了這個決定，陳孤燕募然感覺到渾身上下輕鬆了不少。
林業看到陳孤燕的模樣微微一笑，這第二個任務是助喬峰平冤，他思前想後，喬峰在杏子林時，被冤的也只有一項，那便是康敏明裡暗裡將殺死馬大元的真兇指向了喬峰，按理說，如果只是這個問題，那等康敏一到，林業為喬峰洗脫這個嫌疑便行了，畢竟誰也沒見過殺死馬大元的兇手到底是誰，實在不行再威脅白世鏡一下，白世鏡心虛之下，也必定不會過於驕縱。
但如果任務的隱晦意思，是讓喬峰幫主之位不失，又該如何？所以林業為了保險起見，才做了兩手準備。
六大分舵的力量，再加上傳功長老，足以與康敏徐長老白世鏡他們聯合的一幫人分庭抗禮了，如果喬峰還能順利讓宋奚項吳四長老拋棄對於他身份的成見，大事成矣。
「幫主！」
林業剛一回神，便聽到宋長老一聲大喝。
「十五年前，契丹國入侵雁門關，宋長老得知訊息，三日不眠，四晚不睡，星夜趕回，報知緊急軍情，途中連斃九匹好馬，他也累得身受內傷，口吐異血。終於我大宋守軍有備，契丹胡騎不逞而退。這是有功於國的大事，江上英雄雖然不知內中詳情，咱們丐幫卻是知道的。執法長老，本幫幫規之中，有這麼一條：『本幫弟子犯規，不得輕赦，幫主卻加寬容，亦須自流鮮血，以洗淨其罪。』喬峰如今就已自己之血，洗脫宋長老之罪！」
喬峰胸口擦著一把法刀，白世鏡臉僵如石，視若無睹，立刻便示意手中執法弟子不用理會宋長老，對於其他三位長老行刑。
「且慢，喬峰既已為宋長老洗脫罪責，又如何會放任其他三位長老受死！」喬峰驟然大笑，將奚長風身前的執法弟子拉開說道：「奚長老當年指點我的武功，雖無師父之名，卻有師父之實。這尚是私人的恩德。想當年汪幫主為契丹國五大高手設伏擒獲，辦於祈連山黑風洞中，威逼我丐幫向契丹降服。汪幫主身材矮胖，奚長老與之有三分相似，便喬裝汪幫主的模樣，甘願代死，使汪幫主得以脫險。這是有功於國家和本幫的大事，本人非免他的罪名不可。」
一語話畢，喬峰立刻又拿起一把法刀刺入腹中，台上近萬幫眾沉靜不語，可神情莫不是感傷異常，就連白世鏡微微抽了抽嘴角，也不由的動容起來。
「幫主，我跟你沒什麼交情，平時得罪你的地方太多，不敢要你流血贖命。」項羽明見喬峰向他望來，雙手一縮，掙脫束縛，迅速朝著執法法刀方向奔去。
喬峰腳步一動，輕而易舉的搶在了他的前面，拿起法刀說道：「項長老，我喬峰是個粗魯漢子，不愛結交為人謹慎、事事把細的朋友，也不喜歡不愛喝酒、不肯多說多話、大笑大吵之人，這是我天生的性格，勉強不來。我和你性情不投，平時難得有好言好語。我也不喜馬副幫主的為人，見他到來，往往避開，寧可去和一袋二袋的低輩弟子喝烈酒、吃狗肉。我這脾氣，大家都知道的。但如你以為我想除去你和馬副幫主，那可就大錯而特錯了。你和馬副幫主老成持重，從不醉酒，那是你們的好處，我喬峰及你們不上。且，當年項長老刺殺契彤國左路副元帥耶律不魯的大功勞，旁人不知，難道我也不知麼？」
「噗！」又是一刀，刺進大腿，流血如柱，喬峰臉色慘白，卻猶自大笑。
群丐之中頓時傳出一陳低語之聲，聲音中混著驚異、佩服和讚歎。原來數年前契丹國大舉入侵，但軍中數名大將接連暴斃，順行不利，無功而返，大宋國免除了一場大災。暴斃的大將之中，便有左路副元帥耶律不魯在內。丐幫中除了最高的幾位首腦人物，誰也不知道這是項長老所建的大功。
項羽明一聽喬峰當眾宣揚自己的功勞，心下大慰，不禁老淚縱橫低聲說道：「我項羽明名揚天下，深感幫主大恩大德。今日服了，從此項某的命，便全權交給幫主！」
「好兄弟，何需如此！」喬峰拍拍項羽明的肩膀看向了吳長風笑道：「吳長老，當年你獨守鷹愁峽，力抗西夏『一品堂』的高手，使其行刺楊家將的陰謀無法得逞。單憑楊元帥贈給你的那面『記功金牌』，便可免了你今日之罪。你取出來給大家瞧瞧吧！」
吳長風突然間滿臉通紅，神色忸怩不安，說道：「這個……這個……我那面記功金牌嘛，不瞞幫主說，是……這個……那個……有一天我酒癮大發，沒錢買酒，把金牌賣了給金鋪子啦。」
喬峰一怔復而哈哈大笑道：「爽快，爽快，只是未免對不起楊元帥了。」
說著再度拔起一柄法刀，先割斷了吳長風腕上的牛筋，跟著插入自己左肩。
四位長老，眼見自己束縛被解，喬峰重傷，不由的面面相覷，神色各異，但不管哪人，眼神中都多了一絲感動與敬佩！
「今日，我喬峰以自身之血為四長老血脫罪名。」喬峰驟然大喝，道：「全舵主，你還有何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