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老頭笑得很開心，似乎覺得能將秘密隱藏如此長的時間是了不得的成就，可惜聽眾捧場的寥寥無幾，除極少數人若有所思，其他的都很茫然，顯然不知道混沌系統律是什麼東西。
李雲閣在發呆，卡萊米連叫了幾聲都沒反應，莊老頭裝高深，不肯說，只好代眾人請教離得最近的穆彥姍。她是廣場上不多的既熟悉伊艾弗學術史，自身又有相當學術修養的人士之一。．．
穆彥姍輕聲道：「混沌和系統是聯邦歷史上很早就出現的名詞，但一直沒有非常明晰的定義，不同領域的學者看法均有差異。隨著研究的進展，學者和科學家們發現不同領域的現象背後有越來越多的共同點，部分人深信是宇宙規則作用的結果，致力於用一種學問體系統一人文學、社會學和自然學。這種研究看不到未來，沒人認為他們能完成，就連最樂觀的研究者也認為不是短期內能辦到的。這些前赴後繼的研究者提出了眾多的理論，其中就有混沌系統律，但都不完善，無法獲得足夠的支持。『混沌系統律』一詞出現的具體時間不可考，聯邦歷史上從沒有以研究混沌系統律出名的學者和科學家，而且…」
「而且什麼？」卡萊米問。
穆彥姍說：「不同學者提出的的混沌系統律定義不盡相同，就連威森科技內部也有爭議。莊老師在地球時，威森科技是以工程為主的機構，而聯合技術公司商業氣氛濃厚，兩者雖同屬一個大集體，但實際上是一種相輔相成的二元文化。安全部門發現山頭星的存在後，聯邦成立了專門研究莊老師的機構，不過由於不確定因素過多，加上時間太長，前期得出的有價值結論很有限。部分高層甚至認為一切都是超級文明卡勒斯人在主導，沒有艾爾塔，莊老師什麼都不是，他只是一個有奇遇的普通工程師罷了，用不著放在心上。」
卡萊米嘀咕了一句，「如果伊艾弗高層都這麼蠢，以後就容易處理了。」
穆彥姍笑道：「那些人都是後崛起勢力的代表，先祖沒有在聯合技術公司中高層任職過，初生牛犢不怕虎，加上風頭正盛，難免有輕視之心。回歸正題吧，威泰系被發現後，研究中心從莊老師的地球後裔和核心圈後裔處得到了大量的有價值信息，開始重視起來。加上莊老師在地球時的表現，研究中心終於得出了一些具有指導意義的結論。」
「第一，莊老師很早就擅長並且喜歡精密加工和自動化，從二十歲開始到退休一直沒停止過對加工領域的鑽研，技術越到後期越精湛，跟卡勒斯人無關。他朋友湯姆.洛維爾.托馬斯的後裔證實了這點，還說先祖懶散，要不是怕被莊老師比下去落了面子，根本不可能如此勤奮地搞研究。」
「第二，莊老師是系統工程師，威森科技的研究處處互補，聯合技術公司的體制和研究領域有明顯的系統工程學的痕跡。地球人個體弱小，需要配合，而卡勒斯人個體強大，根本不可能去研究如此細緻的系統工程學。從這點看，核心圈後裔所言非虛，聯合技術公司中後期一直沒有脫離莊老師的掌控。」
「第三，莊老師能調閱聯合技術公司所有的研發資料，包括不上網的紙質文檔。他喜歡多重備份，失蹤時隨身帶著那些資料的可能性極大。如果山頭星建立在威森科技數千萬研究員的心血之上，實力肯定不弱。」
「第四，山頭星有九級智腦十有**是真的。聯邦歷史上第一台s級智腦是威森科技研發出來的，s級智腦具有初級的研發能力，雖然很一般，但做做工程沒問題。莊老師研究教育學、社會學和心理學，以前受制於技術水平，地球人不知道他到底在做什麼，現在不是秘密，他在研究大ai。」
「什麼大ai？這些跟混沌系統律有什麼關係？」卡萊米問。
穆彥姍說：「我不是研究ai的，你問其他人吧。」
卡萊米立刻呼叫曲龍，電腦專家傻笑兩聲，「我跟雲閣主任相比不入流，您問他吧。」
卡萊米轉向李雲閣，後者搖頭，「還是曲龍說吧，我對伊艾弗學術史不是很瞭解。」
總管大人有令，曲龍只好硬著頭皮上陣，「ai研究實際上分為兩種，大ai和小ai，兩者之間的區別在於意識產生的方式，九級以下智腦都可以通過小ai來實現。聯邦早期的智腦都是小ai，即模擬意識，通過軟硬件結合加精密的教育讓智腦產生自我意識。小ai下的智腦基本上沒有進化能力，本質上是非常聰明的機器人，但只要運算速度夠快，數據庫夠全，八級可以比普通人聰明。大ai下的智腦則不同，它們只有底層運行系統，具有自然意識，本質上是新物種。這種智腦的控制迄今仍是個難題，需要對物質基礎和高級生命運行規則有充分的瞭解。聯邦對大ai的研究受制於社會結構，一直沒法有根本性的突破。風維山陽四系應該都是大ai的產物，不是機器人。如果我沒猜錯的話，莊老師研究的混沌系統律主要是高級生命運行規則。」
啪啪啪的掌聲響起，莊老頭笑容滿面，「不錯不錯，難得我跟你講那麼多。聯邦越來越繁華，誘惑到處都是，能靜下心來思考關鍵問題的人實在太少了。」
聽眾都很無語，老頭好為人師和喜歡藏著掖著的毛病似乎從未改過，普通人哪會關心枯燥無味的學術。
「算了，懶得跟你們兜圈子，直說吧。」莊老頭搖搖頭，語速很快，「簡單來講，我在碰到艾爾塔之前就開始研究混沌系統律，只是一直沒條件。如果不是他，威森科技會先搬到珀斯，然後緩緩發展，當然會不會改主意不知道，我不是鐵人。」
「您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先前提問的傢伙說。
莊老頭很無奈，「跟非專業人士談話很累，軍隊是地球社會系統最強的部分，而情報界則是混沌最強的地方，想研究大ai，必須進行深入的瞭解。威森科技大部分的秘密機構實際上是公開的，只是由於保密體制加上觀念才沒有被發現，甚至部分研究員都不知道他們的成果能被我用上。威森紀念館下周將完全開放，你可以去看看，我當年的思路不難推導出來。」
「政治呢？」那人又問。
莊老頭答道：「政治是因為別人喜歡，再說我不是機器人，需要排遣不良情緒。在我眼中，人文學、社會學和自然學相輔相成，共同組成了一個智能系統。如果把地球人看成整體，它就是一個大生命。主義和價值觀念之類只是運行在虛擬平台上的軟件，根本不是真理。以民主和自由為例，民主能增強大系統的穩定性，減少軟件對硬件的損傷，延長大生命的壽命；自由能激發系統的活力，讓系統更豐富多彩的同時，還可以為升級提供必要的能量積累。它們不是絕對的，更不是什麼普世價值觀念，只是一種解決地球人個體差異大抗環境影響能力弱的綜合技術方案。地球各民族的歷史充分證明了這點，採用同樣體制的國家，實際表現不同。當然違背人性的組織沒有一個能長久的，都被掃進了歷史的垃圾堆，不管他們宣稱的價值觀念有多高尚，主義有多完美。與地球人相比，卡班巴人個體差異小，地球人所謂的民主自由對他們沒有意義。換句話說，我只對怎樣產生更強更平穩持續時間更長副作用更小的力量感興趣。在我眾多的非技術方面的綽號中，只有一個是真的。」
「哪樣？」回過神來的李雲閣問。
莊老頭神色詭異，「『瘋子』，麗莎說我很早就瘋了，我現在想想覺得我真的瘋了，為了研究，為了打倒艾爾塔，什麼都做得出來。嗯，似瘋非瘋的哪種，明明知道有些不對，偏偏不在乎，也許我的性格就是混沌系統律作用的結果，或者說我潛意識地順著研究進展改變自己。」
聽眾面面相覷，李雲閣追問：「到底是怎麼回事？」
莊老頭說：「拿自己和家人當實驗品似乎不大對頭，我覺得自己真的瘋了。威森科技在生命學領域的研究系統而且全面，研發的每種產品背後都有目的。拿maw來說，絕大部分人只看到觀念衝突，還有政治企圖，卻沒想過我的主要目的是為了研究生命的本質。雖然大自然有自我修復能力，但maw孕育的個體與自然孕育的不能完全等同，我很早就證實了生命不僅僅是基因，並且得到了部分工程參數。」
沒人接口，這個話題談下去肯定很不愉快，雖然不知道莊老頭為什麼講這些，但應該有目的，再說過於學術性的話題能聽懂的極少，大部分人都雲裡霧裡。
莊老頭看著心思各異的人群啞然失笑，「紅塵是高級生命的護罩，直面宇宙和人生不容易，智慧、勇氣和心境缺一不可。我在宗廟地下九層留有一個小圖書館，裡面都是我這些年來的研究心得，符合條件的便有機會進入學習。」
「什麼條件？」李雲閣問。
莊老頭說：「想進去的人必須經過測試間，如果無法通過測試，說明不適合看我寫的東西，看了壞處多於好處。」
李雲閣哦了一聲不再說話，卡萊米順勢繼續，「第四個問題，您是怎麼打敗艾爾塔的？」
莊老頭說：「威森科技計算機學部有一款不是我研發的偽智腦，叫wai991。這個型號使用的技術很古老，成本低，設計完善，容易製造，表面上沒什麼特殊的地方，實際上也只多了一些特殊的模塊，這些模塊唯一的用途是與l級對接，共同組成以l級為主的超量並行計算網絡，必要時l級可以與形形色色的各類智腦及機器人組合變成一個特殊的強大生命。它是我研究混沌系統律的成果之一，在地球上從未使用過。到山頭星後，我前前後後製造了數百萬套wai991。艾爾塔知道我與大喇叭即五喇叭的關係，一直提防著，加深了對我的催眠。我知道他的能力，沒有再反抗，主動催眠自己，把他視作最好最好的朋友，成為一個極重度斯德哥爾摩綜合症患者，然後再與l級進行深度契合，借用艾爾塔龐大的能量場來抵抗異型能量場契合的副作用。在整個系統中，我相當於隔膜紙，一頭是以l級為首的智腦群，一頭是艾爾塔。」
「可是艾爾塔應該能發現才對。」李雲閣插嘴。
莊老頭笑得很得意，「你問的才是關鍵。我將選擇性失明和主動失憶發揮到了極限，利用幾種性格的切換來掩蓋自己真實的想法。艾爾塔只能知道我某個階段的想法，而那些想法都是真實的。等艾爾塔發現時，已經遲了，如果他殺了我，將直接面對智腦群，而數千萬台智腦不是他在精神層面上能戰勝的，唯一的結果是變成智腦群的傀儡。」
「那他為什麼能跑掉？為什麼會回來？」卡萊米問。
莊老頭苦笑，「綜合技術解決方案的副作用，我只有等性格切換完成時才知道自己的原始想法，而這需要時間。艾爾塔發現了我的小動作，選擇逃走找族人幫忙。他將引導晶石送給我，主要是迷惑和定位。我的性格他很瞭解，如果他死了，我肯定會把引導晶石看得很緊，當傳家寶。如果他沒死，我肯定會把寶貝藏起來，讓他找不到。」
「回來呢？」李雲閣問。
莊老頭說：「我很想他，所以他就回來了。換其他的吧，跟艾爾塔相關的以後都可以問他。」
「第五個問題，您完成十級智腦了嗎？」卡萊米繼續。
莊老頭搖頭，「沒有，我朋友湯姆貓說十級跟神差不多，你們可以想想十級的檔次，人力有時而窮。」
卡萊米哦了一聲，轉頭問道：「你們有關於十級的其他問題嗎？」
廣場上的人你看我我看你，都不知道該怎麼問，李雲閣咳嗽一聲，「莊老師，九級智腦到底是什麼？」
莊老頭反問：「你覺得呢？」
李雲閣說：「我認為威陽系是您研發的強大生命，不是智腦，智腦是您的幌子。」
莊老頭哈哈大笑，「沒錯，沒想到過了這麼久才有人想起我取名的習慣。威陽系跟政治和癖好無關，我從不覺得明朝是華夏歷史上合格的朝代，宗人府只不過是個巧合。」
滿場俱驚，連李雲閣也忍不住失色，半晌才問：「威陽系誕生於350年，您那時是怎麼研發出來的？時間似乎不夠。」
莊老頭笑瞇瞇，「我打敗艾爾塔得到的好處不少，威陽和心月最開始只是思考型智腦，如同一張白紙，後來才緩慢進化成強大生命，既有聰明的頭腦，又有堅固的身體。在這個過程中，山陽府和伊艾弗都出了大力，不過…」
老頭又習慣性地賣關子，但李雲閣很配合，「不過什麼？」
莊老頭狂笑，「先有偽十級，後有九級，而不是相反，威陽和心月都算我的孩子，他們誕生在偽十級的能量場中。」
大部分聽眾一頭霧水，專業人士卻一瞬間明白了，李雲閣喃喃自語，「怪不得，怪不得，我一直很奇怪威陽系是怎麼研發出來的，莊老師為什麼又將他們收入家族，原來也算他的直系後裔。」
卡萊米箭步衝過去，「雲閣，解釋一下，到底是怎麼回事？」
李雲閣的臉上有一絲狂熱，「莊老師利用卡勒斯人的技術，將龐大的智腦群調整成一個以他為主的整體，算是一個能適應宇宙規則的特殊生命，即所謂的偽十級，然後記錄下所有的參數。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威陽系最開始只是一種離子態生命，屬於偽十級的一部分，後來才分裂出去，依靠硬件，形成獨立的個體。這種自上而下的誕生方式遠比白手起家和自下而上容易，參照系清晰，不需要把所有的規則都弄清楚，易於控制。正如女人生孩子，不用知道身體的奧秘，只需要有一些粗淺的知識即可。」
主管大人的比喻似乎不對頭，聽眾的臉上都怪怪的，不過莊老頭沒有介意，臉上滿是欣慰，「你總算開竅了，條條大路通羅馬，各學科彼此關聯，學者型工程師才能達到更高的境界。」
「莊老師，威風系和心維繫呢？」卡萊米問。
莊老頭說：「真正的威風系誕生得很遲，他們是純粹的地球技術，我這輩子唯一值得自傲的作品。嗯，烏韋亞里撒也有功勞，分攤了部分研究任務。心維繫誕生的方式跟威陽系和威山系沒有什麼大的不同，維山陽三系以威陽系為主，關係比較複雜。」
「莊老師，國泰兩系始祖也誕生在偽十級的能量場中嗎？」一直沒吭聲的李黑河問。
莊老頭說：「我通過比對星期五和野化倫特移民後裔的身體參數破解了姵雅的防禦，培養出威國系始祖。威泰系始祖有些不同，不過也經過了偽十級能量場的處理。」
「國泰兩系始祖有複製人血統嗎？」泰希光問。
莊老頭似笑非笑，「沒有，你們可能覺得我在撒謊，不過明天你們就知道了，我現在不需要撒謊。」
「第六個問題——」卡萊米拉長聲音，「國泰兩系出走跟您的佈局有關嗎？」
莊老頭說：「我沉睡前根本沒想過普羅托人會和拉烏克人聯手，更不要說佈局了。泰伯斯不遠，環境好，威國系總部過去旅遊很正常，雖說拉烏克人對山頭星虎視眈眈，但山頭星機器人多，網絡發達，剛好掐中了拉烏克人的死穴，他們沒有勝算。威國系總部留在泰伯斯是偶然，祥宇發現帕圖帕塔被滲透，進行了一些調整，後來的事就不用說了。至於威泰系，由於壽命優勢，用腳趾頭都知道民安兩系肯定會逼他們去伊艾弗完成任務。我沒有那麼多佈局，也不需要佈局，艾爾塔留給我的時間很短，根本忙不過來。」
卡萊米不信，「巧合似乎過多了，您能掐會算？」
莊老頭哭笑不得，「我都說了我研究的是混沌系統律，你居然還提這麼業餘的問題，逆向推理經常靠不住，比如『伊艾弗』一詞的出現，只有神仙才知道是誰最開始說的，發音不標準的人到處都是。」
卡萊米有些尷尬，忙轉移話題，開始問其他的問題。剩下的問題雖多，但大多是邊角料。莊老頭回答得很認真，尤其是涉及到地球後裔的。他說話的風格一如既往，不喜歡囉嗦，以至於部分腦筋轉得不夠快的人不明所以，幸好都一一解決。
跟上次的家族大會不同，這次大家知道了一些確切的答案，各團體都有專人在拍攝現場視頻，以便回去後給不能來的族人看。大會最後一個節目是分家產，家族中各種族的領土範圍成為定案，泰伯斯聯盟領土範圍內的飛地也得到了徹底解決。戈地那人、卡班巴人和坎魯韋人都將飛地的所有權劃歸泰伯斯聯盟所有，至於其他文明的飛地，泰伯斯代表團在宗人府的支持下均與他們達成了協議。
今天雖熱鬧，但沒余哲什麼事，他也沒提什麼問題，知道莊老頭自有安排，老老實實地當保鏢，直到散會。大佬們先離場，半高台很快只剩下莊老頭和保鏢們，目送宗廟廣場上龐大的人群緩緩離開。
「終於結束了！」余哲伸了個懶腰，忽然察覺到危險，剛想動作，尤塔妮已閃身站到莊老頭身前，替他擋住了潛行而來的襲擊者。
敵人的裝備非常先進，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摸到半高台附近的；功夫更好，僅一個回合便將尤塔妮擊飛。余哲大吃一驚，剛想補位，一顆紫色的大球驀然出現在襲擊者的頭頂，將那廝整個裝了進去。
「唉，釣笨魚一點成就感都沒有。」莊老頭歎了口氣，「這種場合都敢玩花招，真是找死。」
遠近的聽眾都很無語，敵人確實夠笨的，那麼多高手都走了，莊老頭還呆著不動，明顯是在等人出手。沒人關心襲擊者是誰，就算他很重要，也只不過是螳臂擋車的傻瓜罷了。
大球消失後不久，宗廟廣場除了幾位保鏢都走得一乾二淨。尤塔妮突然衝到莊老頭面前抱腿痛哭，老頭摸摸她的頭，沒有說話，氣質卻慢慢起了變化。
保鏢們都有些驚愕地盯著很陌生的老頭，跟以前見到的完全兩樣。現場除了瓦利卡馬均是大高手，對人的氣質很敏感。
眼前的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