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大結局(下)
到了寶寶滿百天的那個晚上,易沉楷對蘇畫說:「你回去上班吧。」
蘇畫怔了怔:「怎麼突然提起這個?」
易沉楷將她攬進懷裡:「別再擔心我,我現在已經可以自己照顧自己了,所以不要為我放棄太多,去做你喜歡的事吧。」
他知道,她也同樣需要事業的成就感,人生才能更圓滿,他不想她因為他,而收起夢想的翅膀。
蘇畫說不出話來,只是含著熱淚去吻他……
蘇畫去上班的那天早上,他半靠在床頭笑:「好了,你開始拿工資了,我就不必這麼辛苦地賺錢養家了。」
「你敢!」蘇畫笑罵。
正在說著,魏庭的電話又打進來了,匯報昨日的進展,商量今天的決策。他們現在,一個在幕前,一個在幕後,仍舊配合得天衣無縫。
蘇畫微笑著俯身在他面頰上輕吻一下,安心地離開。
其實在聽見門合上的那一瞬間,易沉楷的心裡仍舊泛起一絲寂寞,但是他忍住了,沒有叫她的名字。他要她安心去飛翔。
他站到落地窗前,感覺得到陽光灑到身上的溫度,卻看不見陽光的顏色,也看不見,她離去的背影。
他知道,他的人生和別人相比,已經很完美,不該再有奢求。可是有時候,還是會遺憾。
他遺憾,再也無法開車,帶畫兒去看那片美麗的星星海;無法從人群中第一眼就看到她,對她張開懷抱;無法在小遠哭聲響起的第一時間,衝到他的身邊;無法看清小遠的模樣神態,哪點像畫兒哪點像他……
他有時候真有種衝動,想要去冒險做手術,可是他知道,這種冒險對於愛他的人來說,太殘忍。所以他只能一次次將這個念頭強壓回心底。
魏庭在電話的那一頭,察覺到他的失神,問他:「怎麼了,沉楷?」
「我真希望自己還能夠再看見,哪怕就一天也好。」易沉楷苦笑。
魏庭聞言沉默了許久,才開口:「前段時間我弟跟我說,美國有個醫生做此類手術的成功率比較高,但是……仍然難保證沒有風險。」
易沉楷的心,從欣喜上揚到黯然低落,最後沉重的歎氣。即使只有萬分之一的失敗率,也將毀滅他們來之不易的幸福。現在雖然有遺憾,但是他仍舊可以陪在畫兒身邊,給她擁抱給她溫暖,可以陪在小遠和父母身邊,盡為人父為人子的責任,假若,他離他們而去……他不忍去想。
「唉,算了,我也就是隨便想想。我們繼續說剛才的問題,華易……」易沉楷強笑著轉移了話題。
魏庭也很配合,他同樣不忍心支持他去冒這個險。
可是魏庭的這個信息,卻在易沉楷心裡丟下了希望的火星,在每次他快要無法忍受絕望的黑暗時,就會格外誘惑地亮……
這天,蘇畫上班,易家奇因為最近血壓高而去醫院檢查了,保姆又因為兒子結婚而請假回家,剩下的三個人簡單地吃過午飯,易沉楷就抱著寶寶去落地窗前曬太陽。
等易媽媽忙完從廚房裡出來,發現這一大一小已經在躺椅上睡著了。
小遠平時最愛和爸爸一起曬著太陽午睡,像條幸福的小蠕蟲,趴在爸爸胸前,易沉楷用毯子包著他,臉貼在他的額上,兩個人依偎著睡得無比香甜。
易媽媽慈愛地笑,拉展毯子,連易沉楷也一起蓋住,又忍不住摸了摸孫子的小臉蛋。
正要轉身上樓去收拾,忽然記起晚飯熬湯還缺點作料,想到平時小遠午睡總要兩三個小時,她決定現在趕緊出去買了回來。
可是今天不知道怎麼回事,小遠只睡了一會兒就從夢中驚醒,抽抽噎噎地哭。易沉楷怕他是想噓噓,連忙叫易媽媽,可是叫了兩聲都沒人應,而小遠卻越哭越厲害。
他只好抱著小遠站起來,邊哄邊摸索著進了衛生間,可是還沒等走到馬桶邊,因為地面有水,腳下一滑,身體就向後倒去。
「小遠。「他驚呼,將寶寶護在懷裡,卻顧不上自己,猛地摔在地上。
小遠頓時大哭不止。
「摔著了嗎,寶寶?摔著哪兒了?「易沉楷焦急地在小遠臉上身上摸,卻不知道到底傷在哪裡,小遠不住地哭,心裡那種強烈的無助和挫折感,讓易沉楷的眼中,不自覺有了淚。
他現在,連他自己的兒子都保護不了,算什麼男人?
他吻著小遠的額頭,不住地說:「對不起,兒子,爸爸對不起你。「
他用一隻手緊抱著小遠,另一隻手支撐起身體,慢慢地爬到浴室外,才敢扶著牆站起來,去找電話……
蘇畫接到易媽媽電話趕回家的時候,易媽媽眼圈紅紅地指著臥室的門,輕聲說:「沉楷一直把自己關在裡面。」
蘇畫心中刺痛,輕輕敲門:「小易,是我,我是畫兒。」
許久,門才打開,但是他卻什麼話都沒說,轉身又走回窗前。
蘇畫看著他落寞的背影,心裡一陣陣疼,慢慢走過去,從背後抱住了他。
「小易,寶寶沒事的,他只是嚇到了。」她的唇,輕輕摩挲著他的額。
易沉楷的手,緊緊地握住她的,突然像孩子般哭了起來:「畫兒,我想去做手術,真的想去做手術,我再也受不了了。」
蘇畫身體一震,咬緊了嘴唇,說不出話來。
易沉楷感覺到她身體的僵硬,又慢慢地安靜下來,最後望著他根本看不見的天空,慘笑了一下:「算了……我只是……說說而已。」
過了一會兒,他又站起來,強裝輕鬆:「去吃飯吧,我餓了。」
蘇畫站在原地,看著他拄著枴杖,緩慢地走出房門。
他曾經是多麼驕傲的人,可是現在,無論他再怎麼努力做到和正常人一樣,都迴避不了失明的事實。她可以想像,今天他和小遠跌坐在地上的那一刻,他有多麼挫敗。這一年來,她努力逼著他走出低潮,可是實際上,他只是把自己的不安和難過,悄悄地埋進了心底。
她的愛和鞭策,對於他來說,是不是也很殘忍?
晚飯的時候,易沉楷竭力地表現得和平常一樣樂觀,還特意講起了笑話,可是飯桌上,其實只有他一個人在笑,其他人只是艱澀地附和著他,卻怎麼都無法笑得出來。
吃完飯,易沉楷很想抱小遠,卻不敢伸出手去,後來推說自己還有工作要處理,獨自進了書房。
剩下的三個人,望著他孤獨的身影,都心如刀割。
「爸,媽,沉楷……想去做眼睛手術。」蘇畫猶豫了很久,才將這句話說了出來。
易家老兩口都愣住,易媽媽落下淚來,易家奇不住地長歎。
那個夜晚,誰都沒睡著,輾轉反側之間,不知道是誰的淚,滴落在枕上……
連續幾天,易家的氣氛都很壓抑。易沉楷的笑容越來越僵硬,到了最後,只剩沉默。他也不再像以前一樣,每天搶著照顧小遠,好幾次,蘇畫看到他明明已經伸出手,卻又縮了回去,這讓她的心一次比一次疼痛。
易家父母的心情,也同樣日漸沉重。終於有一天晚上,在易沉楷吃完飯又獨自落寞地回房,聽見他鎖門的聲音,易家奇難過地歎了口氣:「算了,我們……讓他去做吧……「
他說完,假裝側過臉去看電視,可是眼角的淚光,卻清晰可見。
易媽媽只是看著懷裡咯咯笑著的小遠,流著淚不說話。
蘇畫托著腮看窗外,淚順著指尖,滑落掌心……
那天夜裡,蘇畫從背後,環住易沉楷的腰,將臉貼在他背上,他輕聲問:「怎麼了?「
她忍著淚,微笑著說:「小易,去做手術吧。「
易沉楷一愣,轉過來面對她,急急地解釋:「畫兒,我沒有……「
「去吧,我們……等你回來。」蘇畫哽咽著說,緊緊地抱住了他:「但是你記得,一定要回來。」
再也控制不住自己,蘇畫失聲痛哭。
「我不去了,畫兒,我不去了。」易沉楷流著淚,不住地拍哄她,她卻在他懷裡,一再搖頭。
就像他不想折斷她的翅膀一樣,她也同樣捨不得,讓他一輩子在黑暗中絕望。
半個月後,易沉楷在魏庭的陪伴下,去美國做手術。在他臨出發的前一天晚上,他仍舊在猶豫,蘇畫卻很堅持,但是,她沒有辦法拋下年幼的小遠隨行,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對他說:「你一定要回來,小易,一定要回來,我們都在等著你。」
自易沉楷走後,小遠總是一到午睡時間,就哭個不停,他不會說話,無法表達,但是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在找那個每天都陪他午睡的爸爸。每當那個時候,蘇畫只能學易沉楷平日裡的樣子,躺到躺椅上,將小遠抱在懷裡,輕輕地拍哄,流著淚不停地安慰他:「小遠乖,爸爸過幾天就會回來的。」她逼著自己,相信她告訴小遠的話,一定是真的。
易沉楷的手術,在一周後進行。他的白天,是家人的黑夜。易家奇獨自進了書房,易媽媽和蘇畫也各自回房。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生怕加重了彼此脆弱的情緒。
只有小遠不懂,還抓著床頭一家三口的合影,指著照片中的爸爸,咿咿呀呀地說話。
蘇畫心如刀絞,摸著他的頭髮,低啞地問:」小遠想爸爸嗎?「
小遠自顧自地看著照片,蘇畫哭著摟緊他:「媽媽想爸爸……非常想。「
小遠感覺到媽媽的淚,仰起頭來奇怪地看了她半晌,伸出手去擦。
兒子溫暖的小手,讓她心裡的痛輕了些,她抱著他躺下,哄他入睡。
小遠揪著媽媽的前襟,慢慢傳出均勻的呼吸聲。蘇畫看著窗外,新月如鉤,被雲掩映,像一抹淡淡的淚痕……
到了後半夜,客廳裡的電話響起來,蘇畫幾乎是直衝到門口,看見易媽媽和易家奇,也幾乎同時跑了出來。
三個人彼此焦灼地相望,最後蘇畫走過去,接起了那電話。
說出那一聲「喂「的時候,蘇畫閉著眼睛,心狂跳不止,不知道接下來要聽到的,到底是喜訊,還是噩耗。
「手術很順利。「魏庭的話,讓蘇畫的淚立刻奔出了眼眶。
「太好了……太好了……爸媽……「她語無倫次地歡呼,怔在原地,再也走不動路,只是哭。
易媽媽走過去,緊緊抱住了她,兩人抱頭痛哭。
易家奇跑進房裡,抱起了小遠,老淚縱橫:「寶寶啊……你爸爸沒事了……沒事了。「
小遠不知道是不是在夢裡見到了爸爸,嘴角彎起一個甜甜的笑……
易沉楷恢復得很好,醫生說,只要經過一段時間的休養,他的視力,就可以完全恢復正常。
而在這段時間裡,還有另一件喜事發生:在某省爆出一則搞笑的新聞,三個綁匪因為八百萬的贖金分贓不均,其中分得最少的那個,居然一怒之下把兩個同夥告了,最後人贓俱獲。而報紙上刊登的照片,正是蘇畫畢生難忘的那三張臉。
易沉楷回國的前一晚,正值農曆十四,蘇畫看著那彎將圓的月亮,微笑著親兒子的臉:「小遠,明天我們就能見到爸爸了。「
小遠也不知道是不是聽懂了,歡喜地在她懷中蹦跳。
第二天,當易沉楷走出接機口,遠遠地,一眼就認出了人群中的蘇畫,淚水立刻盈滿了眼眶。
蘇畫看著他的眼神,和從前一樣,明亮而準確地投向她,欣喜的淚水,如珍珠般成串落下。
他們終於,又等到了這凝眸相望的時刻。
他們一步步走近對方,最後在只有半步的時候停住。
「畫兒,我回來了。「他輕聲說。
「我覺得……我好像已經等了你一輩子。「她踮起腳尖,吻住了他。
背後的小遠,不滿父母對自己的忽視,揮舞著小拳頭抗議。
易沉楷失笑,走到他面前,對他伸出手。
他盯著爸爸看了兩秒,綻開一個大大的微笑,撲進他懷裡。
易沉楷含著淚,撫摸兒子的臉,他終於看見了他的模樣,他的眼睛,多麼像自己,而笑起來的時候,多麼像畫兒。
而易沉楷貪戀無休止的撫摸讓小遠臉皺成一團,最後乾脆氣呼呼地撲上來,用口水給易沉楷洗臉,以示反擊,害得這群本來在流淚的大人,哭笑不得……
次年的三月二十八日,易沉楷和蘇畫的結婚紀念日,而這一天,卻也同時是戚安安的忌日。在家裡吃過午飯,蘇畫對易沉楷說:「我們去看看安安吧。「
「好。「易沉楷長長地歎氣。
拿了東西出門,小遠卻搖搖晃晃地跑過來,緊緊抱住蘇畫的腿非要跟著去,蘇畫哄了半天他都不依。
「算了,也帶他一起去看看他姑姑吧。「易沉楷彎腰抱起小遠,一家人一起來到墓園。
在安安的墓前,蘇畫拉過小遠,合起他的手:「來,給姑姑做個揖。「
小遠乖巧地作了,又天真地指著墓碑上的照片說:「姑姑好漂亮。「
蘇畫的眼眶紅了,輕聲說:「是,姑姑是個美麗的好女孩兒。「
她將手邊的香,插進祭壇裡點燃,在繚繞的煙霧中,對安安說悄悄話:「魏庭昨晚打電話過來,說讓我代替他,給你上柱香,安安,他會一直記得你。「
安安在照片裡的笑容,依舊清新如雛菊,不知道她是否知道,遠在天涯的那個人,心中對她的惦念。
易沉楷看著這一幕,心中惋惜地痛。魏庭陪他去國外做手術之後,就再也沒回來,他說,他這些年太累,想要給自己放個長假。
他卻明白,魏庭只是需要時間,來放逐悲傷。
身後有輪椅聲傳來,打斷了他們的追思。
回過頭,看見的是兩個熟悉的人,吳媽和戚母。
輪椅上的戚母,頭髮已經花白,歪著頭,眼神呆滯,讓人看了覺得心中淒涼。
「她現在的情況怎麼樣?「易沉楷問吳媽。
吳媽悲傷地搖了搖頭:「每天就像這樣,誰也不記得,誰也不認得。「
易沉楷不忍再看,對吳媽略微頷首,攬著妻兒離去。
吳媽看著他們一家人漸行漸遠,最後似乎走進了那漫天的夕陽裡,夕陽給他們相依相偎的背影,鍍上了一道絢爛的金邊,彷彿是神賜的祝福……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