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橙色警報
戚母進了寺門,在僧人的指點下,在後山的小偏殿裡找到了正在唸經的安安。她一身素衣,往日華麗的卷髮也在頭上束成了樸素的髻,眉眼間也少了曾經的嬌俏,只剩一片寂靜。這樣看著,真的像是對這個世界已經無所求,這不該是她這般年紀應有的樣子,這不該是他們曾經捧若明珠的安安。戚母的心裡一陣陣痛,卻又怎麼都意識不到安安走到至今,她自己在其中,到底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只是固執地將所有過錯都歸結為蘇畫的無恥,易沉楷的無情。她的手在身側握成了拳,長而尖的指甲陷進肉裡,心裡在詛咒:總有一天,這些犯過錯的人,都會遭報應的。
她不知道,將來的某一天,她再跪在這尊佛像前的時候,會多麼後悔這一刻的惡毒。在佛前仍舊不能放下惡念,真的很容易遭到報應,因為佛要對好人慈悲,所以有時候免不了就會以惡制惡。
安安一直在靜心默誦經文,所以她並未注意到身後的動靜,直到戚母忍無可忍地低吼她的名字:「安安。」
她回過頭來,看見略有怒容的母親,眼裡仍舊平靜無波。她默默向佛像叩拜了一次,才站起來走出殿門。
「跟我回家。」戚母心裡的疼惜,表達出來仍舊是強硬。
安安轉開眼去看遠處的山巒,輕聲說:「過些天吧。」
「好過多少天?就快過年了。「戚母惱火不已。
安安沒有出聲,仍舊靜靜地看著遠方。
一旁的吳媽,也出聲相勸:「小姐,你就回家去吧,也免得夫人老擔心你。「
安安笑了笑:「我現在挺好,不用擔心。「
「你一個單身姑娘家,老在這和尚廟裡算怎麼回事,也不怕人說閒話。「戚母氣急敗壞。
安安無言地看了她一眼,眼神中竟然好像包含著些對世俗之人的憐憫,似乎她真的已經看透了紅塵。
戚母被這樣的眼神激怒,卻又感到心慌,她怕自己的女兒真的已經覺得萬事皆空。她拉住戚安安的手往外扯:「走,回去。「
戚安安沒有掙脫,卻也站得穩穩的,紋絲不動。
「你還不得了了,不聽我的話了是吧?還敢和我強,啊!「戚母的聲音尖利,戚安安皺起了眉:」媽,莫擾了佛門清淨。「
「清淨?你在這念幾天經,心裡就清淨了嗎?那好,我也住下,陪你念試試。「戚母直喘氣。
戚安安淡淡一笑:「放不下執念的人,佛祖聽不見你念的經文。「
戚母咬緊了牙:「還真的反了你了,敢這麼跟我說話……「
這裡的喧囂吵著了裡面廂房的香客,有開門的聲音。吳媽怕事情鬧大,連忙拉住戚母:「看這天都開始落雪了,我們還是趕緊走吧,不然雪下大了路不好走。「
確實下雪了,紛紛揚揚的,戚母想起那陡峭的石梯,再看看明顯鐵了心的女兒,只得恨恨地似瞪她一眼,由吳媽扶著出了院門。
吳媽走的時候,在心裡盤算著趕明兒叫司機偷偷給小姐送幾件厚衣裳過來,免得受了凍。
戚安安目送母親離開,倚在門口出神,她的身後,是幽深而黑暗的長長的走道,朝前面對的,是開闊的空間和純白的彷彿可以淨化人靈魂的雪……
那天的雪越下越大,到了傍晚的時候城市已經發佈了暴雪橙色警報。易沉楷本來還有一大堆事要處理,卻記掛著蘇畫,全部推掉了,急急忙忙地去接她。進兆新院子的小路也堵了,他只能把車停在外面,下車步行進來。
蘇畫在大樓門口,看到風雪中的那個熟悉的人影,心裡溫暖如火,剛要跑出去,卻又聽見他叫:「你就站在那別動。「
他走過來,將還帶著他體溫的圍巾取下來,包到蘇畫頭上,責怪:「你看你,這麼冷的天,也不知道穿個有帽子的外套。」
她只是笑:「我不是有你嗎?」
他憐愛地笑著捏了捏她的臉,又拉開大衣將她包進去,一起往前走。
雪被早下班的人踩出了一條路,特別滑,易沉楷小心地護著她,她走到一半,眨了眨眼,故意假裝腳下一滑,嚇得他一聲驚呼,她卻詭笑:「我總算報了仇了。」
這個小心眼的丫頭,還在記恨他昨天的惡作劇。他好笑地把她攏緊一點:「小氣鬼。「
蘇畫對他吐舌頭做鬼臉。
如此的親密,看在迎面過來的秦棋眼裡,心裡刺痛。他也是趕著回來的,就算他再不情願送蘇畫回她和易沉楷的家,他也捨不得蘇畫在這樣的天氣裡在路邊可憐的打車。
可是,他做的事,顯得這麼多餘。他早該知道,蘇畫的身邊,怎麼可能沒有易沉楷的守護?
蘇畫在轉眸之間發現了秦棋,動作一下子僵住,易沉楷順著她的視線,也看到了秦棋,下意識地將她摟得更緊。
「你……去外面辦事了呀?「蘇畫開口想打破尷尬。
秦棋淡淡點了個頭:「嗯,下班了?「
「啊……是的……雪大……早點走。』蘇畫掠了掠頭髮。昨晚撞破他和林暮雪的尷尬還在眼前,今日又添上一件,她也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
秦棋不想讓她太窘迫,說了句:「那我先進去了。」就匆匆走了。
蘇畫的怔神,在看見易沉楷鬱結的臉色時被拉回來,對他笑笑:「走吧,別亂吃醋。」
易沉楷哼了一聲,他也不知道,他曾經是個對男女關係那麼灑脫的人,人來人走都毫不在意,為什麼等遇到蘇畫,他就變成了感情的葛朗台,錙銖必較?看來,蘇畫真的是上天派來降服他的。
他的感慨和神遊,一直持續到車上,蘇畫伸出五指在他眼前晃:「發什麼呆呢?還不開車?」
他俯過身去,在她臉上狠狠地親了一口:「在想你到底是天仙還是妖精。」
蘇畫撇撇嘴:「你還真當自己是唐僧啊?」
說笑中,電話就來了,是蘇畫家裡的,她豎起食指,比了個噓的手勢,才接通:「喂,媽。」
一聲「媽」,嚇得易沉楷一顫,立刻坐得筆直,眼巴巴地看著蘇畫打電話。
蘇畫無奈地白了他一眼,又不是視頻通話,他緊張個什麼勁?
「你爸看新聞說你們那下暴雪呢,沒事吧?」蘇媽媽擔心地問。
「沒什麼事,我現在都坐在車上了,準備回家。」蘇畫安慰她。
蘇媽媽還是不放心:「那你跟司機師傅說,慢點開,安全第一。」
蘇畫抿著嘴笑,看了一眼身邊的「司機師傅」,易沉楷卻以為是電話裡提到了有關他的敏感內容,連忙用口型問:怎麼了?怎麼了?
蘇畫忍著笑答應她媽媽:「哎,我知道了,這就跟他說。」
然後轉過頭,故意大聲地說:「師傅,路上開慢點,我媽說安全第一。」
易沉楷氣得直翻白眼。
蘇畫已經快要控制不住大笑,趕緊對蘇媽媽說:「要沒什麼事我先掛了啊,你和爸在家注意保暖。」
「喲,你現在真是大忙人啊,這才說了兩句就掛。」蘇媽媽調侃她。
蘇畫吐舌,看著旁邊那個咬牙切齒的人:「這不是因為信號不好嗎?」
「看著就過年了,十一你也沒回,這次放了假就趕緊回來。」蘇媽媽在那邊叮囑。
蘇畫瞟了瞟易沉楷,不知道過年他是怎麼安排,吞吞吐吐:「我怕是回來的比較晚,還有個大客戶要接待呢。」她倒也沒撒謊,陳教授過幾天要來這城市開會。
「唉,一年到頭你就是忙忙忙,幹什麼事也沒時間,都二十七的人了,連個對象也沒找,你叫我們怎麼放得下心?」
蘇畫抓了抓頭髮:「媽,你怎麼什麼最後都能扯到婚姻問題上去啊?」
一談到這,算是打開了閘口:「我著急啊,你說,和你一般大的那些,娟娟,麗麗,都有小孩了,你呢,還一個人耍單身,我能不上火嗎?」
易沉楷這個時候,算是猜出來母女倆在電話裡聊什麼了,趕緊握住她的手表決心。
蘇畫看了易沉楷一眼,他眼神堅定,心裡踏實了許多,對著電話小聲說了句:「我這不正談著呢嘛?」
蘇媽媽一下子停住話,反應過來之後大喜:「真的?你談朋友啦?」
「啊。」蘇畫不好意思地回了聲。
「那正好啊,過年把他帶回來,現在甭管你找個什麼人,我們也歡喜,總比看著你嫁不出去好啊。」
「好——我帶人家回來。」蘇畫拖長了聲音,不滿地撇嘴。看把她媽急得,好像她真的滯銷了似的。
易沉楷坐在一邊,手在褲腿上不停地摩擦,啊,要去見未來丈母娘了,這簡直比見聯合國秘書長還緊張啊!
蘇畫斜睨著他,暗笑:哼,幹過虧心事,怕了吧!
電話一結束,易沉楷就立刻趴過來問:「你說……他們會接受我嗎?」
蘇畫慢條斯理地摸著下巴:「這個啊……我也說不好……看你的運氣吧。』
易沉楷沮喪無比,蘇畫火上澆油:「我爸這個人還好點,頂多就是不和你說話,我媽發起脾氣來可凶了。』
易沉楷瑟縮了一下,彷彿已經看見未來岳母拿著擀面杖滿屋子追打他的場景。
蘇畫轉過臉托著腮看窗外,用手心掩住自己的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