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不想多等一秒
那晚,蘇畫並沒有感慨太久,喝完那杯水,她就回到了現實。這幾天的走訪,得到的情況很糟。李雲飛大概是早就謀劃好要跳槽GK,近半年來,對BR的售後服務完全是敷衍了事,甚至在還「推心置腹「地對他的某些老客戶,透露了BR儀器的」不良內幕「。所以現在蘇畫一去實驗室,人家不是冷冷淡淡不理不睬,就是抱怨他們不負責任,賣了東西就不管了。
毀掉的口碑,要重新豎立起來不容易。但是蘇畫並不氣餒,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信任都是在點滴小事和細節中建立起來的。你用心認真的付出,別人遲早會看得到。
蘇畫打電話給姜工和小陳,叮囑他們明天一定要在八點之前到G大。
暑假期間,學生早上去實驗室一般都比較晚,蘇畫他們去的時候,實驗室的門還沒開。當范林在八點一刻過來,看見站在走廊裡等待的蘇畫,愣了愣:「這麼早就來了?「
蘇畫微笑:「物料已經到齊了,希望能早點修好,不要耽誤你們工作太久。「
范林看了她一眼,打開了實驗室的門,蘇畫示意姜工他們先去修,自己則留在門口,對范林說:「傳感器加上本次的維修費用,應該是3800元。「
范林點了點頭,雖然這費用有些讓他心疼,但是畢竟是操作事故,掏錢也是應當。
他卻聽見蘇畫接下去說:「不過因為你們的儀器只買了半年,我特地向總部申請減免費用,而總部也考慮到我們這次銷售人員更替給你們添了麻煩,為了表示歉意,這次全部費用由我們公司承擔。「
范林有些驚訝地看著蘇畫。
她在這個時候,又恭敬地遞上一張自己的名片:「范老師,以後要是您實驗室,或者是院上任何一台BR的儀器出了問題,請直接給我打電話,我一定會馬上處理。「
范林怔了兩秒,微笑:「謝謝你,蘇經理。「
他終於肯稱呼她為蘇經理,蘇畫知道,真正的尊重和信任,從這一刻開始。
上午修理離心機的過程中,學生也陸陸續續都來了,在實驗的間隙,也會過來看看。那個闖了禍的小男生,想要湊過來看,眼神卻又躲躲閃閃。蘇畫在周圍的學生散開,只有他在附近做實驗的時候走了過去,笑著問他:「你是研幾的?「
小男生微低著頭:「下半年才上研一,我暑假來幫師兄做實驗的。「
「其實剛開始做實驗,操作失誤是難免的,我們在別的實驗室,也經常遇到這種事。「蘇畫安慰他。
小男生抬起頭,怯怯地問:「是嗎?「
蘇畫點了點頭:「平時沒事就多看看各種儀器的說明書,這樣用的時候就不會出錯了。「
小男生的眼神,放鬆了些,有師兄叫他,他走開了,過了一會,又給蘇畫倒了杯水端來,一溜煙地跑了。
蘇畫看著他的背影好笑,心裡有些暖。
一直在忙碌的姜工,背後的襯衫,已經有汗濡濕的痕跡,她輕輕地將那杯水放到他手邊的桌子上。
他察覺了,抬頭對她感謝地笑。
蘇畫又轉頭去看小陳,他正認真地往小本子上做記錄,如同當初的自己。
蘇畫微笑,她相信,只要誠心以待,自己在這裡,也同樣能擁有好的夥伴和客戶。
維修完已經快到中午下班時間,蘇畫拿著維修報告去找范林簽字。可是他的辦公室有人,門緊閉著,蘇畫只好站在門外等。
過了快半個小時,門才打開,走出來的人,看見蘇畫,眼睛眨了眨,摸著下巴裝作自言自語:
「咦?是不是我看錯了,怎麼覺得我面前這個人這麼像蘇畫呢?」
蘇畫也回答得一本正經:「您沒有看錯,魏總。」
魏庭和蘇畫對視片刻,再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你怎麼會在這裡?」蘇畫問他。
「我姐的小孩上學的事,我來找范主任幫忙,倒是你,怎麼會在這裡?」魏庭說這句話看起來輕鬆,心裡卻是沉重的歎息。當年她突然離開,他還以為,再也無緣遇見她。
「我來幫他們實驗室修離心機。「蘇畫回答,聽見裡面有收拾東西的聲音,想著范林可能要下班了,趕緊揚了揚手裡的報告:」我要去找范老師簽字,先進去了啊,改天再和你敘舊。「
卻被魏庭叫住,還是那樣慢吞吞的語調:「你都沒給我電話號碼,我怎麼找你敘舊?「
「啊,我忘了。「蘇畫趕緊翻出一張名片遞給他。
他看了一眼:「喲,已經是經理了啊,怎麼看著還是這麼菜鳥呢?連名片都不知道主動給人發?「
蘇畫翻了個白眼:「是,讓您見笑了魏總,以後請多指教。「
沒空再跟魏庭繼續磨牙,蘇畫匆忙進了范林辦公室。
魏庭將手中的名片,死死握緊,迅速往外走。一出學院大門,他就打電話給易沉楷:
「我碰到蘇畫了。「
電話的那一頭,開始是死寂的沉默,然後,魏庭聽見那個人,聲音嘶啞,喃喃地重複: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魏庭深深歎了口氣,易沉楷失去蘇畫之後的心碎,只有他最清楚。易沉楷為了找蘇畫,甚至去找程惜雅,想從她的丈夫江岷那裡,打聽出蘇畫家的電話。
可是只得到一句冰冷的回答:
「我們兩家早就搬開了,斷了聯繫。」
易沉楷又去翻蘇畫的人事檔案,找到蘇畫父母的工作單位,打過電話去,被人告知,那個廠一年多前就破產了,換了新主人,原來的職工已經離崗。易沉楷放下所有的身段,再三央求那個人幫他查聯繫電話。
那是魏庭第一次看見易沉楷那樣卑微地求人。
可是真的查到了電話,易沉楷卻不敢打,怕蘇畫的媽媽聽出自己的聲音,想起自己的名字。
電話是魏庭替他打的,說自己是蘇畫公司的同事,問蘇畫在不在家。
卻聽見蘇畫的媽媽,驚詫地反問:「她不是在公司上班麼?過年都沒回來啊。」
蘇畫的去處,居然連父母都沒告訴。
電話還沒掛,一邊的易沉楷已經癱在椅子上,用手抱住了頭。
魏庭在那一刻清晰地看見,淚水從他的指縫裡流出來……
「蘇畫真的回來了。」魏庭無比肯定地對易沉楷強調,這應該是三年來,他對易沉楷說得最開心的一句話。作為朋友,他看著易沉楷心痛,也為離開的蘇畫心痛,他從來不曾想過,那樣好的一對,會落得這麼慘的結局。但是,他看著他們分開,卻無能為力,為此他一直挫敗而愧疚。
所以今天,他拿到那張名片的時候,只是薄薄的一張紙,卻讓他覺得沉甸甸的。
他總算,可以為他們做一點事。
易沉楷聽清了魏庭的話,呼吸變得急促:「我馬上趕回來。」
他此時,還在外地出席一個活動,跟主辦方打了個招呼,就即刻離開。
主辦方負責人在他背後叫他:「易總,就要開始了啊,您能不能稍微等一會……」
「不能等。」他頭也不回。
三年了,日日在絕望中盼望與她重逢,如今,她終於真實地出現在他的世界裡,他又怎麼還多等得起一秒?
易沉楷回來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十點,一路上,他緊緊攥著手機,卻始終不敢撥出那個號碼。蘇畫曾經的突然消失,已經讓他有了嚴重的心理後遺症。他無端地恐懼,如果他的電話驚動了她,會不會在他回到這個城市之前,她就又無聲無息地離開?
一直到車過了長江大橋,他想著自己已經離她那樣近,心才稍微踏實了些。
手心裡的汗,讓屏幕上的照片變得斑駁,她像是遠遠地站在一片水色之後,對他微笑。
他用指尖輕輕擦去那水色,她的笑容變得清晰。心裡有止不住的欣喜,他卻又在想,這會不會,只是個感覺真實的夢而已。
手指微顫地撥號,在等待她接起的幾秒鐘內,他發現腦袋裡一片焦慮的空白,居然組織不起來一句,要對她說的完整的話。
此時的蘇畫,正在看總部發來的新產品資料,聽見手機鈴響,隨手拿起來,號碼是陌生的:「您好,我是蘇畫,請問哪位?」
易沉楷的心被重重一擊,三年來,他從未換過手機號,二十四小時不關機,每個陌生的未接電話,他都會回撥,每條不識名字的短信,他都會小心翼翼地回短信問對方是誰,他一直在幻想,或許哪一天,她會和聯繫,卻原來,她早已忘了他的電話號碼。
對方長久的沉默,讓蘇畫手裡的鼠標,漸漸停下了滑動,她開始意識到,電話那一頭的人是誰。
給了魏庭電話,他知道,也是遲早的事。
心裡有苦澀,微微地泛出來。
她假裝不知地追問一句:「請問您是哪位?」
「是我,畫兒,我想見你。」他低啞的聲音,瞬間劃破了她脆弱得如蛋殼般的平靜,疼痛開始在心底無邊蔓延。
她以為,這輩子,再不會聽見有人叫她畫兒。
她的眼睛,看著窗外,暗黑的夜空,沒有半點星光,猶如那個孤獨的除夕夜,她躺在醫院的病床上,看到煙花燃盡後的淒冷。
那淒冷籠罩著她,讓她的心,好久都見不到陽光。
本在翻湧的情緒,迅速凍結,她的聲音,平靜而生疏:
「不好意思,今天太晚了,不方便面談,要是有事,請在上班時間聯繫我,再見。「
沒等他回應,她已經利落地掛了電話。
他再撥過去的時候,已經關機,在那個冰冷的女聲裡,他忽然想起了他最想對她說的話:
「畫兒,這些年,你過得好不好?有沒有生病,有沒有受苦,有沒有被人欺負?「
還有一句: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多麼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