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4justdoit
易家奇下樓之後,被早已等待的李總扶住。易家奇的面如死灰,讓李總知道了父子倆的談話結果,已經無需再問。
他的心情,已經灰暗到底,卻又滲出一絲血紅。
易沉楷,你不仁在先,就別怪我手重。
第二天來公司的李總,似乎又恢復了慣常的模樣,見了人,既不格外熱絡,也不刻意生分,仍舊保持住了他副總的風度。
甚至見了下樓取文件的蘇畫,他也笑著打了個招呼。讓蘇畫差點覺得昨天那陰狠的眼神,只是自己的錯覺。
蘇畫回到十樓,疑惑地對易沉楷說:「李總今天怎麼又跟沒事人似的了?「
易沉楷忙著手裡的事,隨意地回答:「那他還能怎樣?辭職?我正等著呢。「
蘇畫歎了口氣,所謂冤家宜解不宜結,然而在現實中,有些事往往身不由己。
人事調動之後的華易,平靜得出奇,甚至蘇畫都沒有從王瑜她們那裡聽說,什麼新的八卦。
可也許是女人的第六感,蘇畫卻覺得隱隱不安,似乎這死寂般的平靜,正在等待被某個火種引爆。
她想把這種不安告訴易沉楷,可是看他每天忙得快要飛起來,不好意思用「女人的第六感」這樣聽起來荒謬的論斷,來打攪他。
然而事實證明,女人的直覺,往往很準。
這一天的晚上8點,易沉楷和蘇畫已經回家,忽然接到魏庭打來的電話,語氣是前所未有的急促:「易總,有電視台進了華易調查污染的事。」
易沉楷一驚:「什麼?他們人在哪?」
「在污水處理廠的值班室。」魏庭回答。
易沉楷大怒:「他們是怎麼進去的?」
「現在不清楚,但是現在事情很麻煩,污水監測記錄儀沒開。」魏庭的話,其實還只說了一半,還有更加嚴重的事情在後面。
而易沉楷已經顧不上聽,直接下指示:「你在那裡拖住他們,我馬上過來。」
這時,蘇畫從浴室裡出來,看見正在換鞋的易沉楷,慌忙問:「出什麼事了?」
「有電視台來調查污染的事情了,我得去一趟公司。」易沉楷穿上鞋,拿了車鑰匙就走。
「哎,我也去。」蘇畫慌忙也打算去換衣服。
可是易沉楷丟下一句:「等不及了。」就匆忙離開。
蘇畫看著被關上的門,心裡有種強烈不祥的感覺,這一次的事情,會不會鬧大?
易沉楷驅車直奔華易,下了車,他幾乎是一路跑到污水廠。剛到門口,就聽見魏庭在求情:「這些都是偶然失誤,平時不是這樣的,你們可要手下留情。」
他推門進去,看見屋子裡站著幾個扛著攝像機的人,而其中有一個人正在對魏庭說:「如果再不讓我們走,我們告華易隱瞞事實真相,妨礙新聞自由。」
「什麼樣的真相?」他冷著臉問。
那幾個人轉過身來,而值班室的人脫口叫道:「易總。」
這一下,那幾個人猜到了易沉楷的身份,立刻圍了上來
有個人扛著攝像機對著易沉的臉直拍。
「你幹什麼?」易沉楷惱怒地用手去擋鏡頭,混亂中卻一下子推到攝像的那個人的臉上,而旁邊的另一個人立刻用相機拍下了這一幕。
魏庭知道這意味著什麼,他們將會在後面的報道中加上更加勁爆的一條:華易總經理易沉楷動粗,拒絕記者調查事實真相。
剛才一直賠著笑臉的他,臉色變得冷然:「今天你們如果想離開,就必須留下膠卷和錄像帶。」
可是那幾個人一臉倨傲:「「如果你們要是敢非法禁錮我們的人身自由,你們就更加吃不了兜著走。」
魏庭瞇起眼睛反詰:「在下班時間私自進入合法經營的公司進行攝像,你們就不怕吃不了兜著走?「
那些人表現得很高尚,他們的所作所為,只是為了維護新聞的正義和真實。
「開個價。「易沉楷忽然一笑,開口。「買下你們手上的東西,你們要多少?「
那些人怔住,相互對視一眼。
「你們能這麼順利的進入華易,自然是有人放進來的吧。我不打算知道是誰,也不往下追究,只要你們把錄像帶和膠卷留下來,怎麼樣?人家給你們開的多少?我翻一倍。「易沉楷冷冷地笑。
那群人的表情,似乎有了些許鬆動。易沉楷使了個眼色給魏庭。
魏庭的臉上,又換上笑容,招呼他們:「這樣吧,我們到華易內部的專家賓館,溝通一下。「
話很明白,今天倘若吃硬不吃軟,是肯定走不出這個院子的。
那群人最終跟著魏庭去了專家小樓。易沉楷留下來問那個在一邊心驚膽戰的值班人員:「今晚到底是怎麼回事?「
值班員回答得戰戰兢兢:『我剛才……趴在桌子上睡著了……然後睜開眼睛……就看見他們扛著機器在到處拍。「
「他們都拍到了些什麼?「
「記……記錄儀。「值班人員的頭低到了胸前。
記錄儀上的紅燈,是暗的,也就是說,根本沒開。這意味著華易今晚根本沒做排放污水的水質監測。
易沉楷急火攻心,大吼:「你是怎麼做事的?」
值班員驚嚇之下急於推卸責任:「平時……平時也常常是這樣的。」
「什麼?」易沉楷氣得咬緊了牙。
「以前,張總說要減少運行成本,所以……不需要每天開,只要上面來檢查的時候開著就行了。」值班員吞吞吐吐地說。
易沉楷望著天花板喘氣,該死的運行成本,這些人,永遠是在該花錢的地方不花,不該浪費的地方浪費。
這一次,算是被人握住了把柄。
而電視台的人,能這麼有目標性的來到這裡拍記錄儀,跟張總肯定脫不了干係。
狠狠訓斥完值班人員,他打電話給魏庭:「事情處理得怎麼樣?」
「他們的口咬得很死。」魏庭說。
「無非是想多要錢罷了,不管他們開多少都答應,拿出東西之前,絕不能讓他們離開華易。」這樣的證據,絕不能外洩。
然而,沒有人出得去,卻未必沒有人進得來。
那天晚上,那些人跟魏庭耗到後半夜,最後答應交出膠卷,但是要在第二天和易沉楷親自談。
可是當易沉楷到來的時候,領頭的那個卻是一臉的得意洋洋:「錄像帶和膠卷,我們已經送出去了。」
魏庭愕然,昨晚他就一直呆在隔壁的房間,而他們的門口,有保安把守,是怎麼傳出去的?
可只是一瞬間,他和易沉楷就都明白了,一定是有內鬼在暗中接應。
到了這一步,將人扣下,已經沒用。
那幫人大搖大擺地離開了華易。領頭的還十分得意地對易沉楷說:「易總,你別以為有兩個錢就能解決所有的問題,我們兄弟也不是沒見過錢的人。」
易沉楷狠狠地盯著他,控制住自己,在這個時候,他不能進一步地激怒別人,那只會讓事情變得更糟。
「對不起,易總,是我辦事不力。」魏庭很愧疚。
「算了,這個公司的人,防不勝防,就算你眼睛都不眨守他們一夜,人家也照樣會有辦法傳出去。」易沉楷拍了拍他的肩。
他們不過是拍到了記錄儀沒運轉,大不了到時候承認昨晚值班人員失職。至於說他打人與否,也只能任人評說了。
然而,事情遠比他們想得複雜許多倍。
就在當晚,一段剪切好的一分多鐘的視頻,出現在各大門戶網站的社區內,裡面有趴著睡覺的值班員,記錄儀上暗的指示燈,還有易沉楷推人的照片。標題是:著名藥業總經理怒打記者,隱瞞污染真相。後面的文章,更是寫得極盡憤慨,敘述易沉楷是怎樣蠻橫無理。更為過分的是,視頻中易沉楷的臉,清晰可見,沒有打馬賽克。
頓時,下面跟帖無數。
易沉楷看見那段視頻的時候,握緊了拳頭,魏庭在一邊問他:「要不要召開記者會澄清?」
「要,你盡快去安排。」易沉楷同意,現在必須迅速作出回應。
然而,已經來不及了。第二天一大早,環保局的人就已經出現在易沉楷的辦公室裡。
「我們是來調查你們污水排放的問題的,這在社會上已經造成了非常惡劣的影響。」來者開門見山。
易沉楷知道,事情不妙。
果不其然,當環保局的人員翻開值班記錄表,易沉楷看到裡面的內容,臉色鐵青。
那些笨蛋,昨天大概是補了一天記錄,上面從上而下,記錄各個時段的監測,全部寫著:「達標」,「達標」,「達標」。
然而他們卻蠢到在那段視頻記錄的,他們沒開監測記錄儀的時間點,也赫然寫著兩個字——達標!
這樣致命的破綻,自然很快被環保局的人發現,嚴厲地指著那個記錄本:「這是不是都在作假?」
易沉楷無言以對。
這時,李總擠了進來,一臉真誠地檢討:「對不起,這個錯誤是因為我未盡到職責造成的,原來主管污水排放的張總離職之後,由我臨時接管,因為平時事情太多,所以也就沒顧得上嚴格檢查他們原來的工作方式有沒有什麼不妥,這次的事件,應該由我來付全責。「
這番話,看似在攬責任,其實將責任推得一乾二淨,今日的錯誤,是由於張總的瀆職造成的。自己不過是沒有檢查,所以污水廠延續了之前的工作方式。
而這也非常明白地告訴了環保局人員一個信息:今天的事故,絕非偶發事件,而是一貫的做法。
易沉楷盯著李總,而他毫不迴避地迎視,眼底閃著詭異而得意的光亮。
當送走環保局的人,易沉楷回到十樓的時候,一直在焦急等待的蘇畫迎了上來:」怎麼樣?「
可是易沉楷這時已經一句話都不想說,只是擺了擺手,就徑直進了自己的辦公室。
蘇畫怔怔地看著他關上的門,假如他對她,都已經什麼都不想談,那麼必定是心情已經壞到了極點。
她回到自己的桌前坐下來,手指按著鍵盤,卻打不出一個完整的字,心思幾乎都集中在門裡的那個人身上。
過了一會,她聽見有東西砸在牆上的聲音,然後是碎裂聲。
她走過去,輕輕地將門推開一點,看見他的煙灰缸,成了碎玻璃,煙灰撒了一地。
她默默地站著,看著那個人拿著筆,在紙上劃,即使是隔得這麼遠,也感覺得到他的力道,多麼沉重而憤怒。
她的心情也隨著他壓抑到了極點。
她轉身到洗手間裡,拿了掃帚和簸箕,推開門進去,默不作聲地將地下的煙灰掃掉,有些玻璃渣太滑,掃不進去。她蹲下來,慢慢地撿。
他走了過來,拉起了她,歎了口氣:「等別人來收拾吧,別把手劃破了。」
她看著他眼睛裡那種頹然和挫敗,那不是驕傲的他該有的眼神。她的心裡劇烈地疼,伸手撫上他的眼睛,他合上。聽見她低啞的聲音:「別這樣。」
他抱住了她,聲音裡充滿了疲憊:「我沒想到,會被人算計得這麼慘。「
「就當是被狗咬了一口,別在意。「她輕拍著他的背安慰他。
他搖了搖頭:「這次的事情,沒這麼容易過去的。「
事情一旦上網,造成的影響就變得無法估量,何況他的身份,名字甚至照片都被完全披露。而剛才環保局的人走的時候,說三天後會下發對華易的處理意見。
而這,只是開端,由此引起的連鎖反應,恐怕會將華易拖進深淵。
他的預料沒錯,下一秒,他的電話已經響起來,是寧城的胡副市長。
他推開蘇畫,用手勢示意她先出去,才接起了電話。
胡副市長的語氣,焦急而謹慎:「我看到網上,有報道關於華易污染的事情,到底是什麼情況?「
「那只是別人在陷害我們華易,不想你們想的那樣。」易沉楷回答得很鎮定。
還有三天時間,環保局才會給出官方意見,並非完全沒有機會挽回。在此之前,寧城那邊絕不能出亂子。
胡副市長聽著易沉楷平靜的語氣,心放下了些,畢竟現在的網絡,充斥著各種留言和造謠。華易這事,也不見得就一定是真的。
易沉楷又和他跟平時一樣談了幾句基建的事,將電話掛斷。
掛了電話,他拿了外套就出門,蘇畫著急地問:「你要去哪?」
「去找人談這事,中午我不回來吃飯了,你自己下樓去吃。」他拍拍她的肩,急匆匆地走了。
她看著電梯門合上,深深地歎了口氣,她又何嘗不挫敗,在這種時候,她卻幫不上他一點點忙。
中午毫無食慾,本想就隨便應付一下,卻又想起易沉楷臨走時的叮囑,還是下了樓。
電梯到了六樓停了下來,蘇畫心裡揪了一下,難道又要遇見程惜雅麼?
門開了,她果然看到了那個她最不想遇到的人,她的身邊,還站著李總。
程惜雅笑著,挑起的眼角里,滿是嘲諷和快意。李總也笑若春風,那笑容卻讓人感到從心裡陰冷。
李總跟她打招呼:「蘇秘書,今天一個人吃飯,易總不陪你?「
蘇畫笑了笑:「嗯,他有事出去了。「
「哦。「李總作明白過來的樣子,點頭:」易總是去環保局了吧?唉,本來該我去的,這事也是我管理不善。「
這戲演得太沒誠意,她都能看得出來他眼角眉梢的幸災樂禍。
她沒再說話,只是盯著電梯的數字變換。
程惜雅和李總,卻是談笑風生,充分展示他們的好心情。
電梯門開了,蘇畫點了下頭,率先走了出去,她能感受到背後的視線,多麼惡意,或許他們甚至希望她連走路都摔跤,給他們看最多的洋相。但是她依舊走得很穩,脊樑筆直。
她再去食堂的路上,遇到了王瑜她們,便沒有一個人去小食堂,而是跟她們一起去吃飯。
吃飯的時候,王瑜壓低了聲音問她:「沒事吧?「
李舒和屈月也關心地看著她。
她心裡一陣暖,搖了搖頭:「事情會解決的。「
王瑜一笑,將自己盤子裡的雞腿放到她的米飯上:「多吃點,不然怎麼對抗霜刀風劍嚴相逼?「她們剛才都看見了走在蘇畫後面的李總和程惜雅,眼神是怎樣的惡毒。
蘇畫笑笑:「我已經習慣了。「
一向都跟男孩子似義氣爽直的屈月,對蘇畫握了握拳:「我們挺你。」
李舒也微微地笑著,輕聲對她說:「加油。』
自己不再像以前那樣,孤立無援。來自朋友的溫暖力量,注入她的心裡。
她點頭,微笑:「我一定會加油。」
當她上樓,她給易沉楷發了條短信,是那句著名的廣告語:
justdoit(只管去做).
當一直守在主管局長辦公司裡的易沉楷,看到手機上的這句話,他緊縮的眉頭,舒展開了一些。嘴角的弧度不再那麼僵硬,慢慢彎出一個微笑。
再度抬起頭的時候,本來被挫敗壓抑了的自信,又重新回到他眼睛裡。
他很誠懇地對那位主管局長說:「華易之前的問題,我會徹查,以後也不會再犯,只希望能給華易一次改正的機會。」
那位局長看著這個從進門起就一直表情陰鬱的年輕人,臉上忽生的光彩,愣了愣,最後點了點頭:「我們會參照多方數據,慎重地做決定。」
易沉楷走出環保局大樓的那一瞬間,他仰頭看天空,依舊有烏雲,但是那陽光,正努力地從每一個縫隙,往外滲出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