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二十二章廢武
劉伯溫手揮羽扇,笑而不答。
朱元璋轉瞬間便鎮定下來,喝令鄉勇上前圍毆,自己卻緩緩後退。一干民眾得了他賞錢許諾,無不奮勇爭先,有的更是掣著石頭就往劉伯溫頭上砸去。
這些百姓何曾見過上乘武功的玄妙?剛才還笑吟吟站在原地的劉伯溫轉瞬間就消失不見,一時間,偌大一個濠州衙門亂成一團:東邊的磚頭砸到了西邊的頭顱,南邊的鐮刀砍到了北邊的手臂,慘呼聲,怒罵聲,痛嚎聲不絕於耳。
一條淡淡的影子在人群中不定遊走,劉伯溫信手揮灑,凡百餘人,挨著就倒,碰著就摔,不過片刻,這群造反的亂民就倒了一地,翻滾呼痛。
劉伯溫右肘輕輕側擊,推中一人右肩後,猛然聽得劍氣破空之聲,慌忙側身一閃,眼見就要避開這道劍氣,但又一道鋒銳劍氣隨即而來,正正指向劉伯溫喉間要害。
他剛剛那一閃力道已盡,正是舊力未斷新力未生的當口,這第二道劍氣來勢極快,又哪裡躲的開來?眼見就要將他頭顱斬下,一個傲岸身影卻忽地出現在他面前,正是武當宋青書。但聽得嗤嗤的劍氣破空聲不絕於耳,青書身子一顫,緊接而來的,又是辟里啪啦一陣脆響,他雙掌微微內縮,勢成球狀,將那幾道凌厲無雙的劍氣如抽絲剝繭般細細化去。
桀桀陰笑聲遠遠傳來,劉伯溫抬眼望時,一道灰影已然順勢將朱元璋夾在腋下,飛奔而走。
青書雙手抱球,裹著數道不斷衝突的剛銳劍氣,漸漸有些控制不住,瞧那灰影走的極快,不由一咬牙,內息數轉,噴薄而出,將裹著劍氣的球團斜斜向上一掌拍出,正中屋簷,轟然一聲大響,飛瓦碎磚四濺,青書拉著劉伯溫衝出內衙,恨恨道:「是成昆!我去追他,先生你想法帶鄧愈他們出城。」
話音才落,身形已動,順著成昆離去的方向狂奔。
眼前場景變幻,不到半刻就出將城去,青山隱隱,成昆灰袍光頭,手中夾著朱元璋,健步如飛,往西南方向逃去。
青書哪裡肯放?腳下運足真力,綿綿若勤,兩方距離不斷拉近,青書不由想起當年遭成昆追殺,逃竄千里,如斯狼狽窘迫。今日風水輪流,可得要好好炮製他一番。
追了約莫一刻鐘,青書腳下加力,揉身上前,啪啪兩掌拍出,掌未至而風先起,飛沙走石,新仇舊恨一擁而上,無儔勁風洶湧而出。
成昆不敢硬接,但卻著實閃不開來,冷笑一聲,將手中朱元璋一拋,借勢飛身後退,堪堪避過這兩掌。
一聲悶響,如敗絮裂開,青書掌力打在朱元璋身上,才覺出異樣,定睛一看,才發現這壓根不是朱某人,外衫裹著的,不過一捆枯枝而已。
青書不由的想笑,當年自己騙過成昆所用的技倆,今兒卻被成昆給翻回本來了。只是,朱元璋在哪裡?也不及想這問題,只雙手一圈,內氣自然而然的湧動,將枯枝揉成小團,橫掌一拍,那木團便帶著絲絲凜冽勁風,擊向成昆胸口。
這一下應變極快,成昆躲閃不及,卻不顯慌亂,伸出右手大拇指,臉上青氣一閃,銳氣破空聲頓響,一道匹練也似的劍氣自他拇指射出,與空中枯枝一撞,勁氣抵消,木屑四散。
「六脈神劍?」青書寒聲喝道。
成昆桀桀一笑,頗為玩味的瞧著自家雙手,陰森森的道:「武功見識到你這個份上,別說年輕一輩,便是當今之世,也沒幾個這樣的人。可惜,可惜。」
成昆可惜什麼,青書自然知道,自己若順勢搭話,反而讓對方氣勢大漲。此時見他收手,也自凝氣不發,六脈神劍雖然厲害,但成昆顯然沒有練到神明如一的地步,只消小心應對,以太極至理,化去他無儔劍氣,還是游刃有餘的。
卻聽青書道:「六脈神劍獨步當世,固然是一等一的絕學,只是若使這門功夫的人蠢了,仍不過是糟糠之技而已。」
成昆聽他語出諷刺,冷笑兩聲道:「好,好,我便讓你看看六脈齊發的厲害!」
青書心頭一跳,嘴上卻長歎一聲道:「可惜,可惜。」
成昆陰惻惻的眼神不離他要害,也沒想到剛才自己說「可惜」之時打得什麼算盤,順口就問了一句:「可惜什麼?」
青書洒然一笑:「你能連發幾劍,已然極為難得,放眼天下也足有你一席位,可惜,可惜,你不識時務,沒個自知之明,今日終是斃命於此。
成昆聽得這話,縱使涵養再好,也是不由大怒,抬手便是一指劍氣發出,青書橫拍兩下,兩般勁力相抵,辟里啪啦一陣脆響,終是化作虛無。
青書知道「六脈神劍」乃不世奇功,三丈之內,隔的越遠,威力越大,近身短打,反而束手束腳,遂揉身上前,仗著小巧功夫,各般散手長拳使出,和成昆斗在一處,指掌間勁氣排空,洶湧奔騰。
兩人翻翻滾滾,鬥到二十招上下,青書越鬥越驚,成昆功夫本精,奈何內力不足,如今卻不知怎地,內力陡然大增,雖不及自己,但也相差不遠,原本佔得上風,但成昆時不時的來一記六脈神劍,還是令青書投鼠忌器,不敢放開手腳。
畢竟,六脈神劍劍氣之威,絕非血肉之軀可以抵擋。
卻說數月前成昆於洪都外山谷中閉關修煉六脈神劍,體內陰陽失調,險些走火入魔,元氣大傷,再動不得武,原本心灰意冷,卻不料偶得一本內功秘籍,其時他內力損傷大半,每日裡百無聊賴,抱著這種心態,成昆某日修習一試,內勁彷彿陡然活了一般,在體內暢通無阻,再一個時辰,真氣遂粒粒如珠綿綿不絕,數月下來,內功也自大進,六脈神劍雖不能使久,但也暢通無礙,再無昔日陰陽混亂,不能自已之虞。
第五十二招上,青書揚手拔出鐵木劍,一劍在手,揮灑自如,正是武當劍法中的一招「手揮五弦」,這一招柔力十足,風向、時機、劍招都是妙到巔峰,卸去成昆爪勢之餘,還迫的成昆回過右手來防,而青書的左手卻在同一時間使出太極拳中「上步搬欄捶」,左右互博,陰陽相濟,正正砸在成昆右肩。
喀喇一聲脆響,成昆悶哼一聲,口中鮮血狂噴,太極拳捶法何等猛烈?這般砸在血肉之軀上,成昆右肩肩骨盡碎,而青書狂猛內勁更順著他肩井穴一路往下,朝心脈攻去。
成昆竭盡全力方才化解這一擊之力,也才認清自己武功雖然大進,但對方明顯進步更快,不由暗暗心悸,心頭已萌生退意。
青書豈容他走開,成昆智謀武功至此,皆是大患,更通了六脈神劍這門逆天功夫,絕然不能讓他存於世上。想到此處,青書目中殺機陡現,身上氣勢大漲,成昆頓時被壓得喘不過氣來。
成昆如何看不出對方殺機,想到此處,拔腿就跑。
青書冷笑一聲,揚聲道:「成昆,昔年你追殺我千里,卻被我逃出生天。今日卻不知你有沒有這等命!」
身法展開,追將過去。
成昆輕功雖強,短途上或許比青書要快上些許,但論及這最重內力的長途奔走,他又哪裡及得上青書純陽無極功之綿綿不絕?
他四十餘年的內功修為,或許較之青書,只差了那麼一絲,但只隔一絲,便算不得透徹之悟,須是如張三豐、宋青書這等入筋骨、沁骨髓者,才算得上通通透透,圓融無暇。
到了這個境界,任是他千變萬化,千奇萬異,也是落在平常處歇。
故而只消張三豐心有戰意,隨意揮灑間便能生出無儔大能,乃至媲美甚至勝過六脈神劍這等奇功。只可惜的是,當今之世,又有何人能讓古井不波的張三豐生出戰意來呢?
追了約莫小半個時辰,青書旋風般繞到成昆身前,冷笑一聲,潑天掌影晃出,將成昆來路去路皆盡封死。
成昆心中暗暗叫苦,他閃避不得,只得抬起左掌硬接,兩掌一觸,成昆便覺自身真氣如冰消雪融,節節潰敗。
他一聲悶哼,原本遭受太極捶法衝擊的心脈一抖,便暈了過去。
青書淡漠的收回掌來,緩緩湊到成昆身前,正要一腳踢碎他天靈,卻瞧見一抹純白自他衣襟露出。
青書不由微微奇怪,俯身下去,自他胸口抽出一張細軟絹帛來。
這卷絹帛非絲非革,不知是何材料所製。但青書這些年來走東逛西,見識大漲,一眼就看出來這卷絹帛乃是用火來洗的火浣布。
再看絹帛上繪製的人體經脈圖譜來看,筆法細膩,惟妙惟肖,顯然與當初在朱家密室瞧見的封皮上字跡一模一樣,顯然出自段譽手筆。
不用說也知道了,這便是大理段家世代相傳卻鮮有人能練成的不世奇功「六脈神劍經」。
卻說當日崑崙山上,韋一笑一把大火把屍首夠給燒了個乾淨,卻獨獨遺下一卷絹帛,上面描摹的,正是「六脈神劍劍經圖譜」。火浣布世之奇珍,大理國立國百年來也只集了那麼小小一匹,全被段譽拿來繪製六脈神劍經圖譜了。段譽以深山墨玉合了自身鮮血研成墨漿,畫了這卷絹帛,更在卷軸末端寫道:「少年親見枯榮大師焚燬祖傳圖譜,其心痛無以復加,余亦側然。思之若以尋常紙張重繪,不免又毀於烈火。唯此火浣之布,非絲非革,遇火益新,吾遂以墨玉混鮮血所不能焚者為先祖繪。得此劍經者或正或邪,皆非其要,傳承不斷,薪火不消,余雖於九泉,亦含笑爾。」
看到最後一頁,青書不由恍然,無怪乎當初初得此經時只覺髒亂不堪,滿是污泥,用水去洗又怕將墨漬洗去,故而他掃了兩眼便給了朱長齡,然後引出韋一笑,再有一系列事件目不暇接,幾乎讓他喘不過氣來,更何談有時間去細細觀看。
再後來誅殺衛璧,韋一笑大火一燒,眾人都以為「六脈神劍經」已然付諸一炬,卻不料這劍經本身便不怕火。相反,還須以火相洗,才能顯現出來清晰字跡。
做了這許多,卻便宜成昆了。
想到此處,青書不由失笑。
不過,成昆的確不能留了,他和謝遜的恩怨未了,嗯,就當是做個人情吧。青書伸出兩指,聚氣成針,在成昆丹田一刺,可憐成昆數十年勤修苦練,這一朝便化作烏有!
成昆本就重傷,哪裡還禁得起這招?登時被痛的醒了過來,在地上翻滾不休。
青書漠然道:「今天我不殺你,只廢你全身武功,將來你徒弟殺你也方便些。」
成昆陰鷙的眸子裡狠厲之色大作,只是丹田傳來的刺痛之感讓他幾乎不能出聲,只在林蔭道上掙扎翻滾,好稍稍減輕疼痛。
青書雙手靜靜垂下,目光清冷,靜靜注視著這堪稱一代梟雄卻又狼狽不堪的老和尚,半點不惹塵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