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二章三方
九蓮山上,南少林中。
演武場上,一僧一俗激鬥甚劇。
僧衣的和尚大呼痛快,一拳一腳運足真力,勁風四溢,聲勢頗為不弱。而那俗家弟子,則是面帶微笑,悄無聲息的招架格擋,將對方殺招絕招一一化去,用的竟只是一套最基本的羅漢拳。
紅葉禪師手持掃帚,慢吞吞的將被勁風激盪的四處飄散的落葉掃到一處,望了一眼打鬥著的兩人,輕輕笑著,自言自語道:「一月功夫,以『羅漢拳』催出『散花掌勁』,倒也不慢了。」
場中相鬥的兩人翻翻滾滾的鬥了四五十招,那和尚大喝一聲,疾喝道:「咄!」雙拳送出,竟是「一拍兩散掌」中的殺招。
這一招厲害之處便在於,將「一拍兩散」之意發揮的淋漓盡致,以拳代掌,讓人避無可避,只得正面相迎。修為高深者往往看準時機,以此招迫得對方不得不接招,而後挾無儔內力正面相攻,從而取勝。
果不其然,那俗家弟子退後兩步之後,猛地發現對方雙拳已迫在眉睫,但他也不慌不亂,馬步微屈,退後一步,雙手圈在胸前,呼的推出,與對方拳勁撞在一處。
這一招,是「羅漢拳」中的一式「雙圈手」。當年張三豐便以之破去崑崙三聖絕技,可說是歷史悠久,源遠流長。
兩人真力一撞,那和尚身子一晃,便拿樁站定。而那俗家弟子,則是蹭蹭蹭倒退七八步之遠。
紅葉禪師一邊掃地,一邊喃喃自語:「一月散花,兩月擒龍,三月達摩,四月般若,五月須彌,半歲而至脫胎,六字真言始可學也……」
場中那和尚嘖嘖道:「師兄,你莫不是服了什麼奇藥不成?一月之內武功突飛猛進至此,了不得,了不得。」
那青年微微一笑,卻不答話。和尚哈哈笑道:「咱們再打過!」縱身上前,飄飄忽忽一腿踢出,正是少林絕技如影隨形腿。
青年還未來得及拭去額角汗珠,只得苦笑一聲,「一葦渡江」的身法展開,避過這一腿,右掌微斜,左掌前探,「穿花式」使出,批亢搗虛。
紅葉禪師依舊掃著地,嘴角掛著神秘莫測的微笑,彷彿眼前的兩人打鬥與他毫無干係。
武當山頂,天風激盪。
張三豐卓然而立,風吹的他衣袂飄飄,鬚髮飛揚。宋遠橋侍立一旁,低頭不語。
也不知站了多久,日已西斜,餘暉脈脈,輕輕撫在宋遠橋微微佝僂的背上。
張三豐目光悠遠,望著紅雲斜陽,輕聲吟道:「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宋遠橋強笑道:「師傅,您精神矍鑠,老當益壯……」張三豐將手一擺,先是搖了搖頭,而後回首,細細打量了這個大徒弟一番,歎道:「遠橋,你也老了啊!」
宋遠橋聽得鼻子一酸,似是感歎,似是自憐,似是慨然,似是悲慟,他長長呼出一口氣,眼睛闔上,久久不語。
晚風低吟,撫在他被滄桑刻滿的臉龐上,張三豐低歎一聲,喃喃道:「我們……都老了啊……」
不多時,月上樹梢,天色向晚。
武當山一向都是靜謐的。
站了這許久,張三豐似乎微微有些倦了,振袖轉身,便要往山下走去。好像想起了什麼,他一轉身,側頭想了會兒,問道:「翠山還沒回來麼?」宋遠橋一怔,道:「弟子已吩咐清風,一有五弟消息,立即通報。」
張三豐捏了捏拳,苦笑道:「想必你也看出來了吧。」
宋遠橋臉上也是劃過無奈的痕跡,歎道:「三弟明裡不說,但誰又不明白呢?當年之事,多半就是五弟妹所為了吧……」
張三豐擺了擺袖,道:「老道士原也早猜到,只是……唉,老三在光明頂和殷天正大鬥一場,也算是出了口氣。但這心結……」宋遠橋道:「三弟臥床十年,這怨恨又豈是朝夕可化?弟子私下揣度,這些年他遊走江湖,必然早尋了殷白眉比試,一輸再輸,一定幾經生死,而唯在光明頂上勝了一場……」
頓了一頓,宋遠橋苦笑道:「非是三弟心胸不廣,換作弟子,每日見到昔年暗算自己的真兇,便是心裡平靜如水,只怕也會硬被攪出漣漪來。」
張三豐「哼」了一聲,顯然微微動氣,但解決方法如何,卻始終不知何從著手,在他看來,武當七俠自幼一起長大,自來相親相愛,待張翠山回山,自己親自告知他這事,讓他攜妻當眾向俞岱巖道歉,也就能解決個**不離十了。自個兒的徒弟,哪能心胸那般狹窄?
清官難斷家務事。即便是張三豐百年修為,歷經人世滄桑,此時也是心煩意亂。
山頂上的兩人都是何等人物?一個是天下第一高手,武當祖師張三豐;一個是現任武當掌門,揚名江湖的大俠宋遠橋,都是武功修為極為高深之輩。百丈之外的細碎腳步聲,哪能瞞得過他二人耳目?
宋遠橋揚聲道:「是清風麼?」聲音蘊上內力,中氣十足。
清風小道士的聲音響起:「秉掌門師伯祖,五師叔祖有信函寄回!」清風是俞蓮舟徒孫,故而喚宋遠橋作師伯祖,俞蓮舟為師叔祖。
快步上山,清風輕功已頗具火候,半刻鐘不到便趕到山頂。
見張三豐也在此,清風慌忙拜倒:「參見祖師爺爺!」張三豐拂袖一托,笑道:「免禮,免禮。」清風倒是想把禮給施完,但他哪裡抗得過這天下第一高手?登時被托了起來。
將信函呈給張三豐,他不敢多說一句,只靜靜立在一旁。
張三豐瞧見徒弟信函內容,神色驀地數變,終而長歎一聲:「武林又起風波矣!」
宋遠橋一怔,結果信函一看,神色也是大變,脫口道:「五弟要出海迎回謝遜?」
兵者,其疾如風,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動如山,難知如陰,動如雷震。
此為兵家「六如」,得「六如」者,戰必克,攻必勝,無往不利。
風、林、火、山四者,言兵卒也;難知如陰,動如雷震,為將者用也。
羅貫中新建一軍,有四千之眾,兵馬糧草俱足。他立了一面大旗,上書「風火山林」四字,囂張跋扈,不可一世,口氣真的不是一般的大,決心也真的不是一般的大。
這支軍隊,羅貫中名之以「嵩陽鐵騎」。皆因這四千之眾,都是出自登封,這群人有個共同點,他們都是家園被毀,流離失所。所幸的是,在他們還沒四處亂竄之前,青書將他們一股腦的收了。
之所以看中這夥人,是因為他們足夠凶悍。
怎麼凶悍?
四五百人成群結隊的逼得北少林出動「十八羅漢陣」請他們出寺……
與其沒飯吃餓死,還不如拚一拚到少林寺裡去搶糧!這是領頭壯漢的洪聲答覆。
千把沒飯吃的人聚在一處,謀劃三日,而後衝到登封衙門去,打死縣令,一哄而散。
他媽的,天不管老子,地不管老子,朝廷不管老子,反他娘的!
還有兩千餘人,則更乾脆,護著老幼婦孺佔山為王,但實在是沒糧食吃,只得又竄了出來。十三日前青書路過這塊寶地,頻頻用計,恩威並施,收服了這群亡命之徒。
其實,這夥人不過是餓得慌了的老百姓而已。
不得不說,人被逼急了,什麼事都幹的出來。
造反,只是其中的一項而已。
得宋青書財力相助,羅貫中要啥有啥,新官上任三把火,他興沖沖的訓練這群「餓徒」,初時倒還真吃了些苦頭。只是羅某人手段厲害,雖從無治軍經驗,但摸摸索索著就探出一條道道來了。
好吃好喝伺候著,你們不給老子好好訓練,老子就不給你飯吃!
這是羅貫中以不變應萬變之法。
《武穆遺書》中的「練兵篇」「秘戰篇」,青書假劉伯溫之名贈與羅貫中,羅某人細細讀之,眉開眼笑的去了。
自此,軍營之中,白日悲呼,夜裡哀嚎,馬嘶陣陣,人號聲聲。
一月之後,這四千人都被羅貫中管得服服帖帖的,要東往東,要西往西。
當然,要訓練成一支真正的精兵,還差得遠。
義烏城外的某處山谷裡,青書看著全幅盔甲的羅貫中,心中暗自琢磨著,自己也該找一堆人管管了,老這麼看著,這心裡啊,真癢的難受。
事實證明,每個男人,在幼年時代,都有過做將軍的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