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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一百七十一章 天下 文 / 子縝

    第一百七十一章天下

    將齊格的屍體埋在五丈外的巖壁之下,這一處巖壁前方乃是三株松樹,有大樹擋著,這塊地便自然顯得隱蔽了。好好一塊寶地用來作那齊格的葬身之所,倒也不枉了他了。青書拿起那根人參笑道:「這可是件寶貝,吃了它,抵個三四年功力,不在話下。」

    這支人參瑩白如玉,長鬚四散,手足俱全,還隱隱透出紅光,顯然有起死回生之效。

    劉伯溫靜靜注視著那一塊翻新的土地,抬手舉起一塊大石,壓在上頭,覺得似乎還不能把這翻新的土給遮住,便又取了一塊過來壓上,聽得這話,笑道:「公子『純陽無極功』已近圓滿,食之不定便臻於至善。」

    青書洒然笑道:「這玩意好歹是給蒙人丞相的,咱們殺了人也就罷了,還取其寶,未免顯得不厚道吧。」

    劉伯溫搖頭失笑道:「成大事者,全然為己謀劃,能增進實力,為何不要?」

    青書忙擺手道:「脫脫乃是英雄好漢,即便他是普通人,既是他人物事,我便不能取之。此乃為人處世原則,是斷然不能毀掉的。」

    劉伯溫瞪大雙眼,半晌方才笑道:「公子,基現今算是明白了,為何我遍觀天下豪傑,都不能屈身事之,卻偏偏心甘情願、抑且踏踏實實為公子謀劃,其間緣由,今日算是明白了。」

    青書笑道:「先生不是說,若兩月之後,我仍無意於天下,你便……」

    劉伯溫斷然道:「今日基見公子,便已知公子已起此心。」說到此處,他微微一笑道:「我自幼勤修韜略,於那陰謀陽謀,詭詐之道,都是瞭然於心。故而私下揣測,知自身傲氣,多會為君主所忌。初時人家倚仗於你,自不會多加得罪。而只待一取天下,分封功臣,只怕第一個要殺的,便是我劉基。」

    青書一怔,劉伯溫看他一眼,笑道:「公子,你還記得咱倆是何時遇見的麼?」

    青書心中默算,一會兒道:「是三年前的十一月初,西子湖畔,我泛舟江上,你江邊擺攤。」

    劉伯溫點點頭道:「是啊,一晃便已三年。有幸得遇公子,實乃劉基平生之幸。」說著他微微笑道:「公子江心泛舟,我一眼望見,心中便覺特異。這立冬之初,杭州雖不甚冷,但常人卻也無道理挑這時跑到江上去吹冷風,《易經》云:『龍躍於淵』,似乎便就是這個道理。但凡卓然特出的人物,都會與眾不同的吧!」

    青書靜靜站立,撫掌笑道:「謬承金贊,愧不敢當。哈哈,當時先生打著一副算命招牌,立在青書身前之時,我直以為是賣狗皮膏藥的江湖郎中一類人物。」說著又笑道:「青書素無識英辯雄之能,故而不辨先生龍鳳之姿,愧哉,愧哉。」

    劉伯溫忍不住好笑道:「其時公子方當登岸,基好奇心起,趨而問卦,倒是冒昧了。哈哈。」

    青書隨意的撣了撣袖子,也是抬頭笑道:「無慧眼在身,不識板蕩英雄,反倒出手冒犯,見諒,見諒!」

    劉伯溫再忍不住,哈哈大笑道:「公子!咱們也別這麼文騶騶的說來說去啦!」

    青書含笑不語,劉伯溫見他眸子一片清明,驀地歎道:「想來,這便是公子的氣度所在吧。我曾中過元人的進士,見過惠宗皇帝,不過塚中枯骨,不值一提;也曾面謁過張士誠、徐壽輝等人,但這些人要麼就是無才之輩,要麼便崖岸自高、剛愎自用,要麼便城府極深、心胸狹窄,屈身而事,只怕結局只有兩個,一是兵敗身死,一是事成祭旗。」

    兩人邊說邊走,一邊觀賞著這山色青青,一邊闊論著天下大勢。

    劉基苦笑道:「聖人常言防微杜漸,便是從微小處做起,以杜絕大禍發生。會兵敗身死者,自然忽略不計,而餘下這些人之中,或是不乏梟雄之姿,帝王之才,但只怕都是過河拆橋之輩,一旦天下太平,只怕第一個便拿你祭旗。」

    說到這裡,他神色陡然一斂,變得莊重起來:「為謀者,須先為己謀,再為君謀。若自身都難以保全,何談助主公於爾虞我詐,刀光劍影中卓然而起?」

    青書默然。

    劉伯溫又展顏笑道:「說到此處,似乎將事情給說的繁複了。劉基行於天下,遊走江湖,自薦於諸多豪傑之前,不過為求一舒胸中所學,破盡天下甲兵,一展抱負爾!當然,若不能苟全性命,我便是躬耕田壟,也好過頭斷血流。」

    他驀地對著青書笑道:「公子,伯溫懼死,唯此而已。」

    青書心中默默道:「史上的劉伯溫,似乎是被朱元璋強行請出,而後方才大展驚艷之才。但以他武功,又豈是朱元璋可強行請出來的?定然是耐不住心中寂寞,身懷屠龍之術,眼前亦有大龍,卻偏偏不能屠之,這份痛苦,想必是極為難熬的。但……天下平定之後,他還是不得善終。」

    想到此處,青書神色陡然堅定,肅聲道:「我若得天下,終一生一世,定然不負先生!」

    說著豎起一隻手,抬頭望著繁星漫天的夜空,一字一句道:「皇天在上,宋青書於此立誓。他年若得天下,誓不負劉基!」

    此一話出,劉伯溫眼神大亮,但卻靜靜看著青書,驀地問道:「公子,你不解心結了?」

    青書眼神清亮,似笑非笑的道:「我有心結麼?」

    劉伯溫眼神中閃過一絲疑惑,卻不說話。青書卻是懶懶伸開雙臂,舒展腰肢,仰天打個哈哈,漫不經心的說道:「解鈴還須繫鈴人,我一直以為那繫鈴人乃是沈家那位老兄,實則不然。我心中之鈴,除我自己,孰能系之?」

    說著乾脆便一屁股坐在草地上,將那三個盒子扔到一旁,而後深深吸了一口新鮮空氣,半閉眼眸,嘴角噙著笑道:「劉先生,你還記得,光明頂上,我六叔那場劍舞麼?」

    劉伯溫點點頭道:「殷六俠絕世風姿,情深如許,綺麗絕美,卻又好似生機勃然。」

    青書慢悠悠的笑道:「生機勃然,先生一語中的。其實自下了光明頂後,我便一直在想,若是見到那沈振鴻,我要說什麼?說:『今日我來瞭解恩怨,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又或者:『我殺你姑父,滅紅梅山莊滿門,你來殺我為他們報仇吧?』哈哈,這也忒的好笑了吧?」

    劉伯溫難得的摸摸鼻子,嘴角噙笑道:「好像……是那麼回事。」

    青書神情卻是一肅,說道:「六叔七年為情所困,日日夜夜苦練劍術,說白了就是為了光明頂上那場傾城劍舞。而這一日一夜間的辛苦汗水,卻織就了一張彌天大網,將自己給裹個嚴嚴實實,便好像蠶蛹一般。而那場劍舞……則是生息之舞,故而是因情而起,但卻不是因情而滅。」

    劉伯溫神色一動,笑道:「願聞其詳。」

    青書曼聲道:「三生石上舊精魂,賞風吟月莫要論,慚愧情人遠相仿,此生雖異性長存。」劉伯溫道:「是東坡《僧圓澤傳》文中摘詩。用於殷六俠之身,倒也合適。」

    「三生石上舊精魂,此關風月不關情,無奈情絲渺渺瀝,遺夢可尚擁繡紟?」這些日子隨著羅貫中這位大才子鍛煉了這麼許久,出口成章,對青書來說,倒也不是難事。劉基聽得一笑道:「公子文才進步,可喜可賀。」他這人便就是這般,忍不住想奚落他人,韜光養晦固然深通,但一股傲氣卻是始終作梗。這話言外之意,即是青書以前文才不高,沒甚水準,換做其他人聽了,必是微有不渝,但青書深知劉伯溫性情,卻只是微微一笑,而後便忘諸九霄雲外了。

    便聽青書續道:「劉先生,這兩首詩麼,便可分別印證六叔以前於現在的兩方心態。不是麼?他那一場舞劍乃是生息之舞,我為之震撼,苦思良久,似乎紀曉芙姑娘也沒在六叔面前出現過,怎地他就能大步洒然離開,不落窠臼?似乎到今天才明白,自己的心鎖,唯有自己能開。」

    劉伯溫眉頭一鎖,好似還未明白青書之意。

    青書笑道:「沈振鴻麼,我自然還得去找他,這人性格剛直,我若現身,指不定便會與我大戰一場,卻非我所願看到。故而我親自前去,留書一封,詳述始末。他若有意報仇,便自來找我,躲躲藏藏,也不算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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