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劍舞
這兩人內力似乎都是走的剛猛一路,甫一搭手,便各出平生內力,內勁狂湧,兩人腳下些許微塵都彷彿被無形之力給推開,青書隔他倆三丈之遠,都感覺微有熱風及體,他不由暗暗點頭:「這兩人內力俱厚,尤為難得的是,這青衫漢子內力似乎有綿綿不絕之勢,那般耗費真力的招數,使到現在,竟還有餘力同殷天正這等一流高手比拚內力!」
微微頷首,甚是嘉許這青衫漢子的強悍實力,青書轉眼又向白衣男子與楊逍望去。
卻見楊逍攻勢漸漸凌厲,已然佔了八分攻勢,白衣劍客斷劍橫守,東一擋,西一攔,卻守得滴水不漏。十招中偶爾反攻兩三劍,都是極為厲害的殺手絕招。
但楊逍鋒芒在外,既佔上風,便絕不會讓這白衣劍客搬回劣勢。
然而,縱然這白衣男子守多攻少,圍觀眾人也生不出一絲一毫「他已落下風」的感覺。
青書見這劍客橫劍架擋時,隱有「大巧若拙」的勢頭,東一劍,西一劍,雖只是不停招架,但卻自成一個不斷輪轉的圈子,楊逍攻勢一遇到這個圈子,則被卸去大半勢道,而後被白衣劍客從容化去。青書看到這裡,心頭恍若有悟,猛然湧現出一個「鈍」字。
鈍者,堅忍之道也。
這並非說資性鈍拙,而是靈心本慧者,遭悲昧事後,難得糊塗的聰明了一把而已。
一柄不足二尺的斷劍,指東打西,趨退自若,瀟瀟灑灑的轉身出劍,從從容容的悠然踱步。光明頂上陽光照射,眾人眼前一花,眼前這個白衣男子陡然搖身一變,一股子淡漠瀟灑而又生機勃勃的氣質溢乎於外。
然而,無論是起初的凌厲鋒銳,抑或是現在的從容不迫,這白衣男子每一次揮劍,每一次轉身,都是那麼的賞心悅目,懾人心魄。
「媽,他是誰啊?這劍使得、使得真好看。」
月白衫子底下的嬌軀微微顫抖,紀曉芙緩緩闔上雙目,頹然將扶在窗沿的右手放下,怔怔流出兩行淚來。
「媽,你怎麼哭啦?」與紀曉芙一同隱在大殿偏房一道窗戶內的楊不悔見母親流淚,不由大是驚訝,伸手拭去母親的淚水,笑道:「爹爹說唐朝有位公孫大娘舞劍天下無雙,能令仙泣天驚。媽,這人也有這等本事麼?」她此語自是繞著彎子贊母親風姿如仙,自以為這句話頗有文墨氣息,楊不悔嘿嘿一笑,微微晃著腦袋,甚是得意。
紀曉芙卻恍若不聞,一顆芳心,悠悠顫動:「他、他是為我而戰。」
楊不悔見母親好似停止流淚,以為自己的馬屁起到功效,嘿嘿一笑,又將目光挪到場中比鬥兩人身上。到底還是小孩子心性,楊不悔自幼被父母寵著,也未歷人情世故,起先雖對這白衣劍客頗為不滿,還痛罵他不該螳臂擋車,與自己父親相鬥。
但鬥到現在,少女天生的愛美特性顯現出來,也不管是否和父親大人作對,她心之所慕,對於武功高強、氣質佳妙的白衣劍客,陡然間生出三分好感來。
她目光定定凝在這白衣劍客身上,只盼他永遠將這劍舞下去,永遠不要停下。
當然,這只是純粹的審美意識在作怪而已。
而立在她身旁的紀曉芙,彷彿真的看懂了些什麼,臉色蒼白,嘴唇哆嗦,雙手緊緊握著,閉上眼睛,嘴角輕輕吐出兩個顫抖著的字眼。
謝謝。
這一刻,她似乎又回到了少女時所在的那個青燈禮佛的大殿中。從所未有的虔誠向湛湛青天之上的滿天神佛許願:「願他一生一世,平平安安。」
青書皺著眉頭,看著場中激鬥的二人,白衣劍客自凌厲入從容,氣勢切換的自然而然,渾無一絲的不諧之處,他暗道:「他無殺楊逍之心也還罷了,怎地此刻彷彿連爭勝之心也無了?」
驀見白衣劍客退後三尺,橫劍而立,悠悠吐口氣,道:「我知道你在這裡!」
寂靜被突然打破。
紀曉芙嬌軀一震,臉色陡然煞白。
楊逍臉一黑,揉身上前,手上攻勢又加兩分,白衣劍客只守不攻,從容將攻勢化去。口中又朗聲道:「或許在你心中,我永遠及不上他,永遠只是一個承先輩餘蔭的膏粱子弟。的確,我無法擁有傲世獨凌的狂氣,也沒有叱吒江湖的壯志,更沒有能討你歡心的如簧之舌。但是,我今天會傾注畢生的濃烈,為你舞這場劍。希望你能懂我。」
一劍劃過,陡然間氣勢又變,先前的樸實無華陡然不見,眾人都覺眼前一花,忽然間一個翩翩濁世佳公子執劍而立,劍舞紛飛。
楊逍陡感壓力大增,喝一聲:「好!」一招一式,長拳短打間,仿似山奔海嘯,業已用上全力。
青書心神震動:「原來他之前的所有都是假象……所謂凌厲、所謂從容,不過是初出江湖的豪情鋒芒,與久歷世事的淡漠出塵。這些都不過是他為了引出那個女人所做的引子罷了,他生怕和楊逍鬥得不夠久,生怕在自己這場舞劍開始時佳人不在,所以一開始上場便已雷霆之勢刺傷楊逍,怕得就是等不到聞訊而來的她。這場他策劃七年的舞劍,才是他此行的真正目的!」
望著場中縱躍騰挪的白衣男子,青書眼眶微濕。多年以前,武林中的英雄豪傑,都以為這個男人生性柔弱,無果決手段,不過依憑師兄弟以及師傅的名頭才得以立足武林,在這七個人中,他是最不出彩的一個。但此刻,青書從沒如此感受到他內心的剛強,這個見了心儀女子的面都會臉紅的男子,正傾盡著一生的華麗,揮舞著手中殘劍斷刃,試圖讓她牢牢的記住自己,也試圖著去打開那封閉七年的心鎖。
場中眾人不明所以,只以為這白衣男子使出了什麼絕技,能克敵制勝。但青書卻知道,他劍招中所蘊含的,除了些許的爭勝之心,便只有濃烈到甚至討好的程度的華美意境。
這是紀曉芙多年前最喜歡的,濃艷的顏色,彷彿牡丹乍放,華貴異常。
而這時,紀曉芙真切的感受到了場中那男子的愛意,他每一次轉步,每一次每一次揮舞,所傾注的華美濃麗,都讓她為之心悸。
她彷彿又看到了當年那個在峨嵋山上,搔著後腦不知所措的少年紅著臉說:「紀師妹,你、你好。」
連話都說不明白呢。
這是貝師妹的原話,她搖頭好笑,自己以後就要嫁給他麼?她一時間有些茫然。
原本也就打算這樣和他過一生一世,乖乖的做個賢妻良母,相夫教子。
唉,這樣的未來,其實也沒什麼不好呢。丈夫是當世大俠,有著無可匹敵天下第一的師傅。夫妻攜手行俠江湖,會是件很有趣的事情吧。
只是,他……似乎太甘於平淡了些。
下山遊歷的第二年上,她遇上了場中比鬥兩人中的另一個男人。這個男人有著英俊略顯滄桑的面容,極富磁性的聲音,遇事果斷,從容不迫,他說:「一個人的武功若是分了派別,則落了下乘。姑娘,你跟著我走,我包你能見到一片新的武學天地。」
於是……
紀曉芙將悠悠的目光收回,腦中回憶著昔日的種種,她驚奇的發現,自己想得竟是多年前與白衣男子為數不多的幾次見面,每次都臉紅的他說話囁嚅,但一手劍法使得的確是好,在她看來,和師傅都差不了多遠了。
歪著頭,想到他被眾人取笑時,為解尷尬,下場舞劍。與今日這般情形,也頗為相似呢。
她微微一笑,自己都已為人母了,這般追憶少女時代的種種種種,不知羞麼。
手背一涼,紀曉芙低頭望下,卻見淚珠瑩然,在陽光照耀下,閃爍出七彩奇光。
不知不覺間,已然淚流滿面。
風嗚嗚吹著,光明頂上的風自來便大,這時更是穿過雪山,穿過叢林,穿過那道窗欞,擊打在這對母女身上。
楊不悔身子哆嗦一下,回頭見紀曉芙神色怔怔,不由問道:「媽,你冷麼?」
紀曉芙悠然吐出一口氣,伸手抹去明艷素顏上的淚痕,對著女兒微微笑道:「不冷。」